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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6、斷后

  第二天,兩軍再一次陣前交鋒。這一次兩軍打得越發激烈起來,但是拓跋依然沒有出戰。兩軍交鋒,主將不出戰并不是什么太過奇怪的事情,所以之前無論是馮錚還是桓毓都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畢竟主帥最重要的事情是運籌帷幄而不是逞兇斗勇。主帥親自上陣廝殺固然可以鼓舞士氣,但若是出了什么紕漏卻也是損失慘重讓人難以承受的。

  但是,如果神佑公主再三親自叫陣拓跋依然不肯出戰,那顯然就是真的有問題了。

  第二天收兵之后,拓跋回到自己的中軍大帳之中,臉上的神色越發蒼白起來。

  等到麾下地將領紛紛告退,他才終于微微向后靠在了身后的椅背上。留下來的老將有些擔心地看著拓跋,沉聲道:“王爺,您…”拓跋抬手阻止了他道:“我知道老將軍要說什么,但是,不必再說。”

  老將軍皺眉道:“王爺不為自己考慮,難道也不想想攝政王么?若是王爺出了什么事,攝政王那里…”

  拓跋搖搖頭,“老將軍,非是本王不想,而是…無法在想了。本王就算現在回京,也…”搖了搖頭,拓跋將后面的話咽了回去,輕嘆了口氣道:“本王只希望能夠拖到阿贊順利找到大將軍的時候,否則…”

  老將軍道:“今天神佑公主親自出馬叫陣,是不是已經開始懷疑了?”

  拓跋道:“不好說,楚卿衣當初跟我一同遇險,但是應當不知道我的情況。但…她素來聰敏多智,若是猜出來了什么也不足為奇。”老將軍皺眉道:“若真是如此,王爺覺得我們…”

  拓跋有些無奈地苦笑道:“只能聽天由命了,如果本王有什么事,就只能有勞老將軍了。”老將有些激動,“王爺千萬別說這種話,末將…末將如何擔當得起?”

  拓跋有些歉意地道:“是本王連累了老將軍。”如果不是為了來接替他,老將軍也不會出現在此。如果不是他見此不肯撤兵,老將軍此時也早就撤兵退出青州了。老將軍眼睛微紅,“王爺這是說什么話?為我北晉鞠躬盡瘁是末將的本分,便是有朝一日戰死沙場也不過是得其所愿,何來連累?”拓跋道:“多謝將軍。”

  等到老將退了出去,拓跋原本還平靜地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痛處之色。他反手摸向自己的后背,背后的脊椎出劇烈的疼痛讓他的臉也忍不住抽搐起來。前些日子還只是隱隱作痛,但是這幾天已經痛得饒是拓跋這樣的人也有些覺得難以忍受了。如果是尋常人,只怕早已經躺在床上爬都爬不起來了。拓跋還能如常人一般行動,完全是依賴他絕佳的忍耐力和高深的內力。但是拓跋也知道,這支持不了多久。

  救了他們的那位貝老先生告訴他,最多不到一個月他就會徹底癱瘓從此再也爬不起來。現在…他已經撐了將近兩個月了。但是,他卻不知道自己到底還能撐多久,至少拓跋絕對不能死在病榻之上。

  拓跋忍不住悶咳了兩聲,咳聲震動的背脊越發的疼痛起來。仿佛只是一個小小的咳嗽就隨時可能會直接將他的脊柱震斷一般。拓跋伸手,從懷中摸出了一個陳舊的荷包緊緊握在手中。微閉上了眼睛忍耐著等待這一波疼痛過去。

關外的深山之中  拓跋贊有些無力地坐在地上,忍不住放聲大叫起來,“拓跋興業,你給我出來!出來啊!”聲音通過內力遠遠地傳送了出去,跟在他身邊的侍衛看著一身狼狽的齊王卻都不敢多說什么。從上次他們找到那座疑是拓跋興業所在的高山已經又過去了好些天了,但是卻依然毫無收獲。期間他們有找了好幾個拓跋興業可能出沒的地方,大多數人都已經在心中認定了拓跋興業根本就不在這里。只是齊王依然還不肯接近這個事實,但是現在齊王殿下顯然也快要撐不住要崩潰了。

  拓跋贊跪倒在地上,怒吼道:“拓跋興業,你出來啊!你是不是恨我?本王就在這里,有本事你出來啊!”

  “王爺…”一個侍衛上前,低聲勸道:“大將軍恐怕不在這里,王爺,不如咱們先回京復命吧?”其實侍衛并不太能理解拓跋贊此時的憤怒和焦急,雖然如今天啟人來勢洶洶,但是北晉也還沒有到絕境的地步,找不到大將軍朝中依然還有許多將領可以出戰,甚至還有沈王殿下,何至于讓齊王殿下如此失措?難道是跟前幾天齊王殿下收到的信有關?不知怎么的,想起前幾天齊王殿下收到的那份信函以及齊王殿下在看完那封信之后的神色,侍衛心中隱隱多了幾分不安。

  拓跋贊卻仿佛完全沒有聽到他的勸告,依然憤怒地叫囂著甚至開始怒罵起拓跋興業來了。

  山林伸出突然傳來一聲極輕的哼聲,那聲音極輕仿佛只是誰不經意的哼了一聲,但是在場的所有人卻覺得全身一震仿佛一道驚雷在腦海中炸開。

  拓跋贊更是臉色一變,猛然扭頭望向聲音地來處。

  過了好一會兒,才看到一個人從林中深處漫步走了出來。

  來人穿著一身樸素的粗布衣衫,衣服上甚至還有幾個粗劣的補丁。頭發花白,面容卻剛毅英挺。即便他只是極其尋常的漫步走出來,卻依然給人一種龍行虎步氣勢逼人之感。他平淡地掃了眾人一眼,被他掃過的人卻覺得那道目光宛若實質,都紛紛低下了頭不敢再看。

  “師父!”拓跋贊卻顧不得許多,大喜叫道。

  拓跋興業看著拓跋贊淡然道:“不敢,齊王言重了。”

  拓跋贊臉上的笑容頓時一僵,想要撲過去地身形也僵在了當場。其他人更是連一口大氣都不敢出,剛才齊王殿下罵的那些話大將軍肯定聽見了。這會兒他們可不在上京,大將軍若是發怒將他們都給殺了,只怕也是白死了。

  拓跋興業自然沒有因為這一點小事發怒,目光落到拓跋贊的身上,問道:“你們找老夫,所謂何事?”、

  拓跋贊終于想起了正事,連忙手忙腳亂地從身上摸出了一份皺巴巴地信遞了過去,“這…這是四哥給、大將軍的親筆信。”拓跋興業微微蹙眉,“沈王殿下?”拓跋興業與拓跋自然還是有些交情的,不僅是因為拓跋是貊族年輕將領之中的翹楚,更是因為拓跋的性格為人也頗讓拓跋興業欣賞。如果當初拓跋興業收的弟子是拓跋或許當真會成為一段師徒佳話。可惜,在拓跋還小的時候北晉先皇就已經在防備著日后朝中的權利斗爭了。身為嫡出大皇子同母弟弟的拓跋自然不可能拜在掌握了北晉大半兵權的拓跋大將軍門下。

  聽說是拓跋的親筆信,拓跋興業不再多說什么伸手接過了信函。他心里清楚,不是十萬火急的事情拓跋是不會給他寫信地。

  打開信一看,拓跋興業眉心的皺紋果然更深了幾分。

  “心中所言當真?”拓跋興業問道。

  拓跋贊搖頭,“我出關已經有些日子了,不知關內情況。不過…四哥親筆所言,想必、不會有差。”

  拓跋興業將信一收,沉聲道:“你回去吧,我知道了。”

  “大將軍,你…”拓跋贊一愣,有些不太明白拓跋興業這是個什么態度。拓跋興業卻不再理會他,轉身往山林深處而去,只是留下了淡淡的兩個字,“回去。”

  目送拓跋興業的身影消失在山林深處,拓跋贊有些茫然。其他人也是一臉不解,“王爺,大將軍這是…”這態度到底是要回去還是不回去啊?拓跋贊沉默了良久,方才道:“我們回去。”

  侍衛小聲道:“我們就這么回去,如何向陛下交代?”

  拓跋贊垂眸,沉聲道:“人我們已經找到了,消息也傳給大將軍了。如果他依然不肯出馬你覺得我們這些人能說動得了他么?如果他避而不見,你覺得這一次…我們要花多少時間才能再一次找到他?”

  侍衛也不由在心中嘆了口氣,“王爺說得是。”便是這一次,只怕也不是他們找到了拓跋大將軍,而是大將軍主動出來見他們的吧?只是,大將軍難道真的對北晉不管不顧了么?跟著拓跋贊往外面走去,侍衛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拓跋興業離去的方向。幽靜的山林之中樹木森森,鳥獸絕跡,空蕩蕩的什么都沒有。

  拓跋麾下的大軍連續三天不間斷的沖擊卻依然沒能沖破楚凌布置的封鎖線。眼看著身后馮錚帶著大軍也跟了上來,拓跋終于下定了決心全力一搏。

  第四日,貊族兵馬打得格外的拼命。饒是天啟兵馬經過這些日子的鍛煉戰力已經不容小覷了,遇上了這樣不要命的精兵悍將也還是忍不住避其鋒芒。終于讓貊族兵馬殺出了一條血路一路往蕪城的方向而去。

  見狀,桓毓連忙要傳令讓人追上去卻被楚凌阻止了。

  “公主?”坐在馬背上,桓毓皺眉看著阻止了他發令的楚凌。楚凌搖了搖頭道:“窮寇莫追。”桓毓道,“若是讓他進入了蕪城,后面咱們還不知道要花費多少功夫才能將他絞殺。”

  楚凌道:“此處距離蕪城不過數十里,如果太過深入被他藏在蕪城那幾萬兵馬沖下來接應,就換成我們陷入包圍之中了。等后面的大軍跟上來再說。”

  “難道就這樣算了?”桓毓心有不甘,楚凌微微蹙眉道:“就這么算了當然不行,就算攔不住貊族兵馬,也必須攔下拓跋。”

  桓毓疑惑地看向楚凌,楚凌輕笑了一聲道:“你帶人兵分兩路從左右翼攻擊,記住不要跟他們纏斗,只需要騷擾即可,一旦發現西南方向有援兵到來,立刻撤退。”桓毓看著她,“那你呢?”

  楚凌道:“我帶神佑軍追上去!”

  桓毓皺眉道:“你不是說…”

  楚凌擺手,“神佑軍都是騎兵,即便是有援兵想要撤退也不難。我賭不到萬不得已,拓跋不會讓那幾萬兵馬離開蕪城方圓二十里外的。”桓毓道:“既然如此,我們又何必擔心那些援軍?只要在拓跋靠近蕪城二十里以外攔住他即可。”

  楚凌道:“我說的是不到萬不得已,若是能將我軍一舉擊潰,雖然算不上萬不得已卻也是天賜良機。如果拓跋真的如我們預料的那樣身體除了問題,那么他就不會拿這些人冒險,他可能會選擇…親自斷后。”

  桓毓很想問,萬一我們猜測錯誤拓跋其實根本沒有什么問題呢?

  只是看著楚凌堅定的神色,終究還是將這句話給咽了回去。

  “公主千萬小心。”

  楚凌微微點頭,回頭對身后道:“上官允儒,黃靖軒!”

  “末將在!”兩人上前,齊聲應道。

  楚凌沉聲道:“傳令下去,神佑軍全速行軍,務必追上拓跋!”

  “是,公主!”

  兩人調轉馬頭,片刻后令旗揮動,“出發!”

  夕陽下,拓跋坐在馬背上一路前行,身邊是飛快往前而去的騎兵。長長地隊伍仿佛看不到頭尾,如果是放在從前,誰也不敢相信這支兵馬如今正在撤退或者說…敗退。

  拓跋坐在馬背上依然將背挺得筆直,注視著眼前飛快掠過去的兵馬神色肅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王爺,后方探子來報,天啟人追上來了!”后面一匹快馬追了上來,馬上的騎士有些氣喘吁吁地稟告道。拓跋并不意外,沉聲道:“楚卿衣?”

  騎士點了點頭,“神佑公主,神佑軍!”

  拓跋輕笑了一聲道:“想也是她,這世上除了她沒有幾個人有這么大的膽子。”

  騎士問道:“王爺,是否分兵斷后?”

  拓跋抬手抽出了一塊令牌拋了過去,騎士接在手中卻是嚇了一跳,“王爺?!”

  拓跋沉聲道:“拿去給右將軍。”

  “王爺,你…”

  拓跋調轉馬頭,沉聲道:“傳本王令,左路前鋒營調轉方向,迎戰!”

  片刻后,沉重的號角聲在夕陽下響起,代表著軍令的令旗也開始飄動。大部分兵馬依然在全數前進,另一部分兵馬卻有志一同停了下來,然后調轉方向朝著來處而去。拓跋策馬朝著那逆行的兵馬前方而去,捧著令牌的騎士有些無措,“王爺…”

  拓跋卻沒有在回頭,馬蹄聲起不一會兒就只能看見一個越來越小的背影了。

  騎士低頭看了看手中的令牌,不知為何想起沈王那挺直地背脊突然覺得有些先算。隨即他將這些情緒拋開,握緊了手中的令牌飛快奔向大軍最前面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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