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贊的兵馬在離開小城不到百里的地方還是被蕭艨攔住了去路。天啟禁軍一撤離小城蕭艨就馬不停蹄地趕到了通往寧州的必經之路上設伏。后面又有祝搖紅帶著大軍窮追不舍。拓跋贊根本沒有時間考慮,深夜里,看著前方火光綿延旌旗飄動的地方,眼神漸漸變得黯然起來。一種無力的感覺在拓跋贊心中升起。
他經常有這種感覺,他也知道自己的能力不足。但是他也真的拼了命的想要努力去做些什么,結果卻總是不能盡如人意。
作為兒子,他無法讓父皇喜歡。作為弟子,他無法讓師父滿意。作為一軍主帥,他無法帶著將士取得勝利。甚至作為一個貊族人,就在不久前他在戰場上拿弱質婦孺要挾敵人撤退。
回顧自己的人生,拓跋贊覺得充滿了無力和失敗。現在他甚至無法確定拓跋到底會不會派兵來支援他們,他到底能不能將這幾萬兵馬帶到寧州。
拓跋贊陷入了極度的消極情緒之中,但是別人卻不會想這么多。已經到了這樣的地步,兩軍相遇,自然是狹路相逢…勇者勝!
夜色中戰鼓聲和號角齊鳴,看到令旗的雙方將士紛紛撲向了對面的敵人。
一時間,夜幕中的荒野里滿是血腥和廝殺。
一個貊族士兵一刀斬殺了一個天啟士兵,還沒來得及回頭背后冷風襲來,他猛地回身對上了一雙充滿仇恨的眼睛,同時天啟士兵的刀也刺入了他的心口。
另一邊,兩個天啟士兵合力殺死了一個貊族士兵,其中一個天啟禁軍的手臂卻被貊族人臨死前的反撲砍斷了。頓時倒在地上大聲慘叫血流如勇。他的同伴想要將他拖到一邊免得被混戰的亂軍踩到,卻被身后撲過來的貊族人襲擊,一頭倒在了他的身上。
舉目四望,眼前仿佛都被染上了一層血色。
蕭艨提劍縱橫于亂軍之中,他的目標不是旁人正是前方不遠處一個同樣在大殺四方的貊族將領。肖嫣兒跟在他身邊,往日里總是帶著天真無憂笑容的小臉此時也是一片肅然。她手中握著一把短劍,仗著高明的輕功跟在蕭艨身邊幫他清除附近想要偷襲的漏網之魚。偶爾也用一些毒藥,所以與她照面的貊族人幾乎沒怎么動手就倒下了。但是她不能使用有大面積效果的毒藥,因為這種無差別攻擊的毒藥同時也會讓自己人倒下。
在這樣的戰場上,倒下的人幾乎就再也不會有機會站起來了。
戰場的另一頭,一群少女正在被一群貊族人圍攻。
他們雖然都穿著最尋常的神佑軍服飾,但過于纖細的身形依然能讓人一眼看出性別的不同。
只是在這樣的可怕的戰場上,卻再也沒有人哭泣顫抖了。她們每一個人都握緊了手中的兵器毫不退縮的與貊族人廝殺。因為她們再也不是在家中被父兄呵護的無知少女,她們都知道只有殺死敵人她們才能夠活下去。
“天啟女人竟然也敢上戰場?”一個貊族士兵有些意外地道。
迎接他的是對面凌厲的一劍,“天啟女人怎么了?照樣將你們殺得落荒而逃!”這話顯然是惹怒了這些貊族人,旁邊幾個貊族人都紛紛朝著少女撲了過來。以寡敵眾,少女手中的劍無力的掉在了地上。她卻并不退縮,咬牙抽出隨手的匕首沖了上去。
“好兇悍的妞兒!”
少女終于被打倒在地上,在地上翻滾了一圈兒有些絕望地閉上了眼睛迎接凌空劈下的彎刀。
噗通一聲輕響傳來,預料之中的痛處卻并沒有到來。
少女有些疑惑地睜開眼睛,卻見眼前蹲著一個人。那人飛快地抓住她的肩膀按了幾下,“起來!”
“公主?!”少女睜大了眼睛,擋在她跟前的正是正是一襲紅衣的神佑公主。即便是在這樣的夜色中,眼前的女子那一襲紅衣依然如深夜的火焰一般耀眼奪目。
楚凌站起身來,流月刀劃出一道令人驚艷的弧度,卻帶走了周圍幾個貊族人的生命。
她頭也不回地對身后的少女道:“沒事就起來!”同時抬腳勾起了落在腳邊的一把劍拋了過去,少女從地上站起身來,反手接住了自己的劍。
楚凌掃了一眼四周,指向一側道:“那邊,殺出去!”
“是,公主!”少女全然忘記了方才面臨死亡的情緒,跟在楚凌身邊朝著她指明的方向殺了過去。沿途又有更多的人加入了她們,不多時這一片戰場上有些渙散的兵力便漸漸拗成了一股,將貊族騎兵的陣勢撕開了一條口子。
這樣的情形自然逃不過陣前將領的眼睛,貊族大軍之中一個將領微微瞇眼道:“那邊,是誰?”
有個人舉目望去,有些詫異,“怎么有女人?”即便是在貊族,女人幾乎也是不上戰場的。
將領道:“天啟軍中本就有一個女將。”只是這個女將的身份有些不太好說,他們這些從上京來的將領不比長期駐外的將領,自然是知道祝搖紅的身份的。
“不對,祝搖紅在那邊!”一個將領沉聲,抬手指向另一邊的戰場,大軍之后的旗幟中,一個碩大的祝字正獵獵飄揚。
“那是…神佑公主?!”終于有人發現了正帶著人馬縱橫在亂軍之中的人。
神佑公主這個名字立刻吸引了拓跋贊的注意,拓跋贊側首望過去,果然看到亂軍之中一身紅衣的女子手持流月刀縱橫來去所向披靡。看著這一幕,拓跋贊微微瞇起了眼睛,眼底的感情卻格外的復雜。
曾經,他是真的將曲笙當成自己的師姐,甚至是當成比宮里那些兄弟姐妹更親密的人的。曾經,曲笙為了救他而遇險失蹤,他暗地里也是真情實感地哭過的。但是現在…
她是天啟公主。
我是北晉齊王。
曲笙,我們既然成了敵人,你就不能怪我了。
拓跋贊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神箭手!”
“是,王爺!”
三名弓箭手應聲而出。
他們背后都背著一把長弓,這弓甚至比普通貊族的弓箭手用的弓還要打上兩三號。箭囊里的箭并不多,只有五支。但是每一支都比普通的弓箭要長也要粗得多。只準備五支箭并非是因為此箭多么珍貴,而是即便是專門培訓出來的射箭手,在這樣的強弓之下,射完五支箭基本上也沒有力氣再射第六支了。而別的人,即便是同為弓箭手,也很難用這樣的弓箭。
拓跋贊一指前方,沉聲道:“殺了神佑公主,賞萬金!晉三等!”
“是!王爺。”
混戰中,楚凌突然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第一聲羽箭破空聲出現的時候她就知道不好,身形飛快地向上一躍,正好踩在了射來的箭身上。本該一沾即走,楚凌卻被那羽箭帶出了幾步遠方才散開。羽箭射入了前方的山坡上,頓時山石崩裂,箭身直直沒入了石縫里。
楚凌心中不由得一驚,這一件如果被射中了。無論是射在哪兒她只怕都要當場被廢了。
目光射向前方北晉人的中軍之處,隔得太遠夜色中其實看不太清楚人。但是楚凌知道射羽箭是從那個地方射來的。
楚凌沉聲道:“秋容,你帶隊!東南方向與祝將軍匯合,神佑軍會在前方接應你們。”
被點名的少女一驚,沒想到公主竟然還記得自己的名字。當下應道,“是,公主!”說完才反應過來,“公主,你去哪兒?”
楚凌看向中軍帳中,沉聲道高:“我去辦點事!”
“是,公主!”
不等再多說什么,第二箭便朝著楚凌射了過來。同樣夾著萬鈞之勢兇狠異常。
楚凌一把推開身邊的少女,閃身避開。
連續兩箭都被避開,顯然是惹怒了陣后的神箭手。同時三箭射向了楚凌,楚凌并不如何擔心,掃了一眼四周身形一掠便朝著貊族兵馬聚集的地方而去了。
“王爺,怎么辦?”
拓跋贊聽著穿梭在人群中的紅衣女子咬牙道:“不用管,放箭!”也就是說,不必避諱不小心傷了自己人這種事。
其實到了這種實力的神箭手,對付普通高手的話即便是在亂軍之中也很少有射空地情況更不用說是射錯了目標。但楚凌顯然不是尋常人,不說如今楚凌的實力早已經可以躋身一流高手,便是當年楚凌才剛剛習武的時候因為知道自己實力不如人,便著力加倍苦練了身法和輕功。
想要在亂軍之中射中她著實不算一件容易的事情。
楚凌單槍匹馬沖入亂軍之中,直接將一個馬背上的貊族人拽了下來,飛身上馬便朝著北晉中軍主帥所在的地方沖了過去。看得遠處的貊族將領紛紛睜大了眼睛,“這…她這是要做什么?”
“好像是…想要沖過來?難不成她想要殺齊王殿下?簡直是瘋了!”有人忍不住道。
心中只覺得神佑公主當真是異想天開,如果她是設法暗中潛入說不定還有幾分機會,但是這樣光明正大的正面沖撞還想要殺人?神佑公主當真以為她是能在千軍萬馬中斬上將首級的絕世名將么?
“放箭!”
拓跋贊身邊,羽箭三個神箭手齊齊放箭射向了楚凌。
隔得太遠,尋常的弓箭手尚且派不上什么用場,卻也紛紛圍住了拓跋贊跟前一旦神佑公主進入射程他們就會立刻毫不客氣地開弓放箭。
楚凌伏低身體趴在馬背上躲過了擦著自己頭皮飛過的羽箭,再一次側身翻到了馬兒的一側,再次避開了迎面而來的羽箭。突然,馬兒前蹄往地上一跪,楚凌立刻放開了韁繩飛身一躍掠向了前方再一次踢飛了一個人搶過戰馬便朝著前方沖去。
饒是驍勇善戰如這些貊族騎兵也被神佑公主這神來一筆給驚呆了。直到她沖出去數十丈遠竟然也沒有人反應過來去攔截她,轉眼間楚凌已經沖到了距離拓跋贊不過幾十丈的地方。她一路上都從貊族兵馬中穿梭而過,速度又快時而策馬狂奔,時而用輕功穿梭,甚至不介意抓來身邊的貊族人擋箭。偌大的貊族大軍竟然攔不住一個人。
眼看著楚凌離他們越來越近,拓跋贊身邊地將領急忙叫道,“快!快放箭!”
楚凌看著迎面朝著自己而來的滿天箭雨冷笑一聲,一矮身消失在了亂軍之中。等她在出現時已經到了兩三丈外的另一個地方,手里還抓著一具尸體。她將尸體拎在手中橫空往前一拋,尸體便成了替她擋箭的擋箭牌。楚凌在人群中一躍而起,袖中一把暗器射向了前方不遠處的弓箭手。
擋在拓跋贊跟前的弓箭手頓時一片大亂,到了如此近的距離無論是弓箭手還是那三名神箭手便也都派不上什么用場了。身邊的人連忙拉住拓跋贊往后退去,拓跋贊卻一咬牙揮開了拽著自己的人的手,策馬迎上了楚凌。
這邊的動亂同樣也引起了另一邊天啟禁軍的注意,祝搖紅發現楚凌竟然單槍匹馬去闖北晉人中軍主帥所在之地氣得連連跺腳,連忙傳令全軍朝著楚凌等人所在的方向撲了過來。
“師姐,好膽魄啊。”拓跋贊嘲諷地道。
楚凌笑道:“小師弟謬贊了,師姐跟你打個招呼而已,那么認真做什么?”
兩人嘴上說得悠閑,手里卻完全沒有客氣。
拓跋贊自然不是楚凌的對手,不過一會兒工夫便開始節節后退顯得有些招架不住了。楚凌手中的流月刀卻越發的凌厲,連綿不斷的揮向拓跋贊,逼得他幾乎退無可退。
主帥遇險,眾人自然要來救。一時間北晉大軍亂了大半。
楚凌一掌將拓跋贊從馬背上打落下來,拓跋贊落入亂軍之中險些被人踩到。還不等他從地上約起,身后冷風襲來不用回頭也知道是流月刀朝著自己揮了過來。拓跋贊咬牙翻身格擋,楚凌已經到了他跟前,“師弟,永別了。”
拓跋贊的刀架住了流月刀,卻被楚凌的刀壓得動彈不得只能苦苦支持。
拓跋贊咬牙道:“你真要殺我?”
楚凌笑道:“你方才難道不是真的想要殺我?”方才那幾箭拓跋贊可沒有半點留情的意思。
拓跋贊不語,楚凌道:“師弟,下輩子記著,小孩子不要跑到這么危險的地方來玩兒。”
“我不是小孩子!”拓跋贊咬牙怒道。
楚凌并不多話,流月刀往下一拉,朝著拓跋贊的脖子劃了過去。
“嗖!”
背后一道尖銳的破空聲傳來,楚凌臉色微變連忙一個翻身躲開了去。拓跋贊也趁機一躍而起就想要逃走,楚凌卻并不給他這個機會,袖中一道暗器射中了拓跋贊的膝蓋同時流月刀再一次刺向拓跋贊的背心。
“嗖!”
楚凌再一次揮刀擋開了射向自己的羽箭,抬頭向羽箭射來的方向望去。
只見戰場的邊緣山坡上,不知何時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坐在馬背上看著他們。夜色中,來人橫刀立馬,淡淡的月光灑在他堅毅的面容上,越發顯得來人冷硬如鐵。
拓跋!
拓跋贊見狀也是大喜,忍不住失聲叫道,“四哥!”
遠處馬蹄聲雷動,夜色中一股黑色的浪潮朝著這邊涌了過來。
楚凌看了一眼身后正在朝著自己這邊殺過來的蕭艨和祝搖紅,微微側首舌尖輕舔了一下唇邊,無聲地對拓跋笑道,“又見面了,沈王殿下。”拓跋并沒有理會楚凌近似于挑釁的神態,提起手中長劍直指楚凌,神色冷肅。
楚凌微微一笑,同樣提起了手中流月刀作為回敬。
下一刻,兩人同時一躍而起撲向了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