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輕鴻走進大帳,看著坐在主位上的拓跋沒有說話。拓跋抬頭看了他一眼微微蹙眉也沒有說話,一時間大帳里的氣氛倒是有些凝重起來。兩個人似乎都不知道有什么話要說,但若是一直這樣僵持下去只會讓氣氛變得更加尷尬。就連引百里輕鴻進來的侍衛似乎也感受到了這種尷尬,看了看兩人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
其實百里輕鴻和拓跋梁的恩怨算起來在上京皇城里也算是人盡皆知了。雖然當事的兩個人這些年似乎勉強還算平和。
當年天啟靈犀公主和百里輕鴻本是未婚夫妻,后來百里輕鴻卻娶了昭國公主而靈犀公主卻入了沈王府。兩人的身份關系本來就尷尬,靈犀公主死了之后上京曾經有傳言說百里輕鴻對靈犀公主余情未了,而沈王對靈犀公主地情誼更是…于是,如今這局面就真的是尷尬得很了。
“坐。”還是拓跋先一步開口,淡淡道。仿佛百里輕鴻只是一個尋常人,跟他并沒有什么恩怨一般。
百里輕鴻也不客氣,走到一邊坐了下來。
侍衛連忙抓住機會道:“屬下告退。”匆匆退了出去。
大帳里片刻間就剩下兩人了,氣氛不由得又是一滯。
“陛下應該不是讓駙馬來幫本王的吧?”大約是拓跋終于覺得跟百里輕鴻這樣坐在這里對視是一件非常愚蠢的事情,決定速戰速決再一次先一步開口問道。百里輕鴻微微點頭,拓跋側首思索了片刻,了然道:“謝廷澤。”同時,看向百里輕鴻的目光也有了些微地改變,但是百里輕鴻卻說不出來這眼神到底是好是壞。
拓跋雖然不喜朝堂上勾心斗角的事情,卻也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懂,他只是不喜歡而已。所以,他當然明白拓跋梁派百里輕鴻來殺謝廷澤是為了什么,而百里輕鴻既然接下了這個任務,對他自己以及往后北晉的局勢又意味著什么。
拓跋輕哼一聲,淡淡道:“那就預祝駙馬馬到功成,不過…就方才的情況看來,駙馬似乎并不順利。容本王提醒你,西秦大皇子的事情…可是不能在發生了。”
雖然之前在上京秦殊的死并不是拓跋梁安排的,但是既然百里輕鴻答應了拓跋明珠要殺秦殊而秦殊最后卻活著回到了西秦,百里輕鴻就不可能不被懷疑。不僅是別人懷疑百里輕鴻,只怕就連拓跋明珠都懷疑過的。更不用說因此拓跋明珠被拓跋梁遷怒了。雖然不知道百里輕鴻到底是怎么解釋地,但是拓跋梁多半沒有全信。不過如果百里輕鴻真的能帶著謝廷澤的人頭回到上京,那么之前的一切自然可以一筆勾銷了。哪怕百里輕鴻原本真的還懷有二心,等他殺了謝廷澤北晉也只能是他唯一的選擇了。
“多謝。”百里輕鴻終于說出了走進打仗之后的第一句話,雖然只有兩個字。
拓跋卻似乎并不想再跟他說話了,只是淡淡地掃了他一眼,喚來了守在外面的侍衛給百里輕鴻安排住處,便低下了頭繼續看手中的卷宗了。百里輕鴻也沒有再說什么,跟著進來的人沉默的走了出去。
好一會兒,拓跋方才抬起頭來看了一眼空蕩蕩的大帳里,突然嗤笑一聲,“天啟皇帝的眼光,可真不怎么樣。”
百里輕鴻地到來仿佛并沒有改變什么,又似乎有什么悄然改變了。拓跋依然如先前一般毫無間斷的進宮滄云軍,但是謝廷澤親自出現在大軍前的次數卻變少了。顯然,謝廷澤并不是為了面子而硬撐著的人。他心里明白百里輕鴻想要做什么,更明白自己年事已高根本不是百里輕鴻的對手,所以他就干脆不給百里輕鴻這個機會。
“陛下是讓駙馬來監軍的么?”兩軍陣前,拓跋看了一眼同樣坐在馬背上的百里輕鴻淡然問道。距離百里輕鴻到來已經過去兩天了,除了剛到的時候百里輕鴻突然出手偷襲謝廷澤未果,拓跋幾乎沒有看到他做任何事情。無論是軍中的事情還是刺殺謝廷澤的事情。身為將領,拓跋不屑于用這樣的手段對付一個老將,但是身為北晉的沈王,拓跋也不介意用任何手段盡管結束這場毫無意義的對峙。
百里輕鴻側首,淡然道:“陛下吩咐我做的事情我自然會做,但是怎么做…好像跟沈王沒有關系吧。”
拓跋道:“六年前,陛下令駙馬追捕謝廷澤,謝廷澤失蹤。三年前,駙馬南下刺殺永嘉帝,百里公子擅自改變目標永嘉帝安然無恙,長離公子重傷。半年前,刺殺西秦大皇子,西秦大皇子死而復生…”百里輕鴻眼神微變,冷聲道:“沈王這是什么意思?”拓跋道:“本王只是在提醒駙馬,你沒有再失手一次的本錢了,最好也不要自作聰明的改變目標。本王不在乎謝廷澤死不死,但是…陛下可未必不在乎。”
“不必沈王提醒。”百里輕鴻冷聲道:“沈王有功夫管我的閑事,還不如關心關心拓跋羅。”說罷,百里輕鴻不再理會拓跋,一提韁繩轉身離開了陣前。跟在一邊聽著他們言語交鋒的副將皺了皺眉,忍不住問道:“王爺,那百里輕鴻不會真的…”
拓跋望向百里輕鴻離開的地方,微微瞇眼道:“走到這種地步,就算是假的也只能變成真的了。用不著擔心,殺不了謝廷澤…他也不用回去了。”
副將有些不安,“陛下真要用這個人?”不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當然了百里輕鴻也算不上什么君子。而是…一個人能做到百里駙馬這個地步,委實是有些嚇人。這樣的人,陛下也敢用,就不怕百里輕鴻反噬么?拓跋自然明白屬下在想什么,淡淡道:“陛下麾下缺少一個如拓跋大將軍那樣的絕頂高手坐鎮。除了百里輕鴻他別無選擇。”
其實,如果是正常情況的話,拓跋是最適合接替拓跋興業位置的人,如果再給他幾年時間,他的武功聲望也未必輸給拓跋興業。但是現在,拓跋梁最不可能用的就是拓跋。拓跋越強,拓跋梁就越需要旗鼓相當地高手來制衡他。
副將皺眉道:“不是聽說…那位金蓮皇后的兄長也是個厲害人物么?”
拓跋道:“塞外狼主豈是甘居于人下的人物?一個沒有子嗣的皇后的兄長,又怎么比得上自己親外孫的生身父親來的放心?”
副將點了點頭,“說的也是。”
豈是,如果副將多讀一段中原的史籍的話就會知道,別說是親外甥的生身父親了,就算是自己的親爹也不一定就能靠得住。
謝廷澤軍中大帳里,謝廷澤坐在帳中閉目養神。他眉宇間有些掩不去的疲憊,蒼老的面容此時在燭火下看起來比白天憔悴了許多,就像是一個尋常年過古稀垂垂老矣的老人。一聲輕響從帳外傳來,謝廷澤警惕地張開了眼睛,眼中凌厲的光芒射向門口。大帳門口一邊寂靜,安靜地還能聽見不遠處巡邏的士兵的腳步聲。
謝廷澤卻并沒有就此松懈下來,他飛快地轉身看向身后的屏風,屏風后面不知何時已經到了一個人影。
百里輕鴻穿著一身黑衣沉默地從屏風后面走了出來。看到是他謝廷澤卻并不覺得意外,只是定定地打量了他許久方才道:“我倒是不知道…當年教你的本事,竟然是讓你來做這種事情的?”
百里輕鴻不僅兵法是謝廷澤教的,武功同樣也是。不過百里輕鴻也確實是天資不凡,當年謝廷澤就曾經說過百里輕鴻不過及冠就能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后來果然應了此言。但是的謝廷澤自然是萬分欣喜的,只因為后繼有人而老懷大慰。如果能想到,十幾年后武功已經躋身絕頂高手的百里輕鴻并沒有如他所期望的用這一身本事護國安民,反倒是用來行刺自己的老師。
“抱歉,老師。”百里輕鴻聲音有些平淡,垂眸道。
謝廷澤抬斷了他,道:“不必如此,已經這么多年過去了,無論是你還是我也都該喜歡了。如今也不過是,各為其主而已。動手吧。”
百里輕鴻的眼神有片刻的黯淡,謝廷澤的眼神卻堅定而鋒利,就仿佛一把刀一般割得百里輕鴻隱隱作痛。
百里輕鴻沉默地抬手,一把匕首出現在了他的手中。
謝廷澤站起身來,盯著百里輕鴻冷聲道:“你現在連劍都不敢出了么?”
對于現在的謝廷澤來說,百里輕鴻用匕首還是用劍其實都沒什么差別。無論用什么,百里輕鴻都有把握在一招之內殺掉謝廷澤不發出任何的聲響。如果再年輕十年,謝廷澤或許還有與百里輕鴻一戰之力,現在謝廷澤確實是已經老了。謝廷澤盯著百里輕鴻沉聲道:“拔劍,動手吧。”
百里輕鴻閉了下眼睛,下一刻匕首消失在他手中。一道銀光掠起,他已經抽劍出鞘長劍直指謝廷澤而來。謝廷澤沒有動,他站在桌案和椅子之間原本就不是什么適合動手的位置。而且以他現在體力和反應也已經躲不開百里輕鴻這一劍了。所以他不閃不避只是定定地望著百里輕鴻。
鐺地一聲,一道身影如閃電一般掠入帳中擋在了謝廷澤的跟前。
刀劍相撞,火星四濺。
百里輕鴻飛快地后退了一步,眼神淡漠地看著突然出現擋在了謝廷澤跟前的人道:“半年不見,公主又精進了。”明明是他先出劍的,哪怕并沒有用盡全力,但是來人卻能搶在他的劍前面擋在謝廷澤跟前。后發而先至,這份功力就已經不容小覷了。
來人自然是楚凌,楚凌此時也是一副風塵仆仆地模樣顯然是匆忙趕來的。剛剛為謝廷澤擋了那一劍,雖然沒有落下方,但是內力激蕩沖撞之下,楚凌臉色還是有些蒼白。
楚凌回頭看了一眼謝廷澤對他笑了笑,方才回過頭來看向百里輕鴻笑道:“百里駙馬,夜闖滄云城大營,不合適吧?”
百里輕鴻道:“是么?堂堂神佑公主這個時候出現在滄云城大營,難道就合適么?”
楚凌笑道:“駙馬覺得有什么不合適的地方么?”
百里輕鴻盯著楚凌,好一會兒才道:“公主,你知道的太多,也管的太多了。讓開。”
楚凌道:“駙馬,我如果是你的話就頭也不回的立刻走人。你覺得有我在此,你今晚還有機會么?”就算她真的不是百里輕鴻的對手,只要他們打起來立刻就會驚動營中的將士,百里輕鴻哪里還有機會?更何況,她可不覺得她一定就打不過百里輕鴻了。百里輕鴻沉默不語,楚凌面帶微笑卻寸步不讓的擋在了謝廷澤跟前。
不知過了多久,百里輕鴻突然一言不發地轉身出了大帳消失在了兩人跟前。
看著百里輕鴻的身影消失在外面,楚凌眨了眨眼睛好一會兒方才松了口氣,“可算是走了。”
“公、公主?”謝廷澤有些驚訝地看著楚凌,楚凌走到一邊直接歪進了椅子里。滿是疲憊地對謝廷澤笑道:“謝老將軍,失禮了。”
謝廷澤道:“多謝公主救命之恩,只是…公主你這是…”看著楚凌無精打采一副快要累癱了的模樣,謝廷澤有些不解地道。楚凌有些無奈地苦笑,她們收到消息的時候已經有些晚了,楚凌也顧不得等蕭艨匯合就快馬即便地趕來地趕來了。甚至在靠滄云城的時候聽說百里輕鴻已經到了,楚凌更是半點不敢耽擱半路上連云行月都被她給甩在了后面。也幸好她一路拼命地趕路正好還趕上了,不然說不定等他們到了這里,謝廷澤早就已經涼了。
只是,剛才百里輕鴻要是真的不顧一切的跟她拼了的話,這種疲勞狀態地她還真不一定能攔得住百里輕鴻的絕命一擊。
謝廷澤這才知道神佑公主竟然是專程趕來相助自己的,心中也很是感慨。他效忠天啟大半生,幾年前卻著實是被天啟朝廷弄得有些心寒了。但是這位公主殿下卻日夜兼程的趕來相助于他,甚至還真的救了他的命。不得不說,世事難料啊。
謝廷澤鄭重地對著楚凌一拜,“多謝公主救命之恩。”
楚凌嚇了一跳,連忙扶住謝廷澤道:“老將軍不必如此多禮,這不都是應該做的么?君無歡遠在邊境,就算我不是天啟公主,就在附近能救而不救也說不過去啊。”這么一個為了天啟鞠躬盡瘁了大半身的老人家拜她,楚凌還真的有些怕折壽。只看楚凌的狀態,謝廷澤也知道她累得不輕,有再多的話這個時候也不好多說只得走出去換來了營中的士兵,讓人為楚凌準備住處。所幸大軍之中,多一兩個帳子還是有的,不一會兒就有人來稟告住處已經打點好了。
楚凌點播了負責謝廷澤安全的幾個人一番,方才一臉困頓的去休息了。
這么多人保護謝廷澤,還被人悄無聲息地潛入了帳中,這些人也確實是該練練了。
“你又失敗了。”
百里輕鴻剛踏入自己站住的地方,才剛跨進了一只腳就停了下來,眼神凌厲地看向帳子里坐著的人——拓跋!
拓跋端坐在書案后面,打量著門口正冷眼看著他地百里輕鴻。百里輕鴻厲聲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是我的住處!”
拓跋道:“這是本王的軍中。”
百里輕鴻冷哼一聲,一只手已經按上了腰間的劍柄。拓跋自然看在眼里,卻仿佛什么都沒有看見一般淡淡地掃了過去道:“陛下派人送來了信函。”
聞言,百里輕鴻微微蹙眉。他才剛到沒幾天拓跋梁的信就來了?難道是讓拓跋盯著他的?若是如此,拓跋為什么要告訴他?
拓跋伸手將一封信遞了過去,百里輕鴻垂眸思索了片刻,還是伸手接過了信函。
打開一看,果然是拓跋梁的筆跡。信函的內容也并不出乎百里輕鴻的意料之外,不過是吩咐拓跋無比讓百里輕鴻殺掉謝廷澤。拓跋梁當然不會寫讓拓跋監視百里輕鴻這類無聊的話,只是再三叮囑要拓跋不惜一切代價協助百里輕鴻完成這個任務。別的倒是什么都沒說,顯然拓跋梁絕對相信拓跋能夠自己領會他的意思。如果拓跋不能領會,那么他也做不了沈王了。
拓跋看著眼前正低頭看信函的百里輕鴻,心中將那不惜一切代價幾個字回味了一遍,不由在心中冷笑。
拓跋以為他在干什么?不惜一切代價…為了百里輕鴻這顆棋子,他倒是舍得下血本。
百里輕鴻抬起頭來看著拓跋,沉聲道:“你為什么要給我看這個?里間么?”
“里間?”拓跋的聲音有些古怪,打量著百里輕鴻的眼神也有些怪異。好一會兒方才淡淡問道:“你需要本王離間么?”
百里輕鴻皺眉,“那是為了什么?”
拓跋道:“自然是執行陛下的命令,陛下想要謝廷澤的人頭,本王想要越過這個攔路虎增援邊境。或許駙馬拖得起,但是本王和北晉將士卻拖不起。所以…本王希望,能夠按照陛下的囑咐,速戰、速決。”說這話地時候,拓跋的目光同樣緊緊地盯著百里輕鴻。百里輕鴻面上卻沒有什么變化,沉默了好一會兒方才微微皺眉道:“楚卿衣來了。”
拓跋微微一怔,百里輕鴻看著重復了一遍,“楚卿衣已經到了謝廷澤軍中,所以我才失手了。沈王若是想要做什么的話,最好是連楚卿衣也一起算上。”
拓跋抬手揉了揉眉心,“楚卿衣…他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百里輕鴻不答,拓跋思索了片刻方才嘆了口氣道:“不管她為什么會在這里,既然來了也就只能當她是我們的敵人了。計劃要改一改,百里駙馬有興趣聽一聽么?”
百里輕鴻道:“洗耳恭聽。”
拓跋伸手展開放在一邊的地圖鋪在桌上,道:“駙馬請看。”
大帳里,兩個原本互相看不順眼的男人因為同一個敵人第一次真正站在了一起心平氣和的商議起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