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國公主府,剛剛送走了所有賓客的拓跋明珠正在書房里大發雷霆。坐在窗邊看著她砸東西的百里輕鴻微微蹙了下眉卻始終沒有說什么,仿佛眼前發生的一切都與他毫無關系一般。另一邊,勒葉王子和段云坐在一邊冷眼旁觀,見到拓跋明珠這副模樣兩人對視一眼勒葉王子眼底閃過一絲失望。
勒葉部如今的處境著實有些不太妙,勒葉部本是最早于貊族聯姻的部落,然而卻并沒有因為占得先機而得到太多的好處。相反的,因為早年和貊族的關系,勒葉部確實有一段時間在塞外幾乎稱雄倒是得罪了不少部落和人。然而無論是北晉先皇還是拓跋梁,對勒葉部的崛起都十分忌諱。勒葉部的公主前后兩位皇后在北晉都并不受寵。
原本還指望著拓跋梁上位之后,大皇后以正宮的身份和兩個嫡子的優勢占據上方,下一代的北晉皇勢必要有勒葉部血脈。誰能想到,大皇后兩個弟子一死一廢,僅剩下來的昭國公主雖然雄心勃勃,也還算受寵,看來卻并不是什么靠譜的人物。如此下去…勒葉王子忍不住懷疑,他們再送一個姑娘入宮到底有沒有用?別還沒被對手害了就先因為自己人內斗而消耗掉了。
段云看了一眼不停看向自己的勒葉王子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表示自己無能為力。在塞外生活了將近四年,段云已經不是當初楚凌初見時候那個文弱沉默的書生了。眉宇間也多了幾分鋒利和沉穩,若不是極其熟悉的人,只怕都未必認得出是一個人。
勒葉王子皺眉道:“表妹,有什么事情好好說。”
拓跋明珠咬牙,深深地吸了口氣道:“那個素和明光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勒葉王子道:“你就為了這事生氣?素和明光就算真的想要取天啟公主,對我們來說也未必就是壞事啊。”素和明光如何娶了天啟公主,與拓跋梁的結盟就算不失敗也未必能有多么牢固。對他們來說不是好事么?
拓跋明珠不忿地看向勒葉王子道:“不是壞事?”勒葉王子理所當然地道:“這是自然,難道你希望呼闌部的公主生下皇子被立為太子?如果素和明光立場不堅定,北晉皇考慮太子之位的時候必然會有所忌憚。”
段云微微挑眉,含笑看了百里輕鴻一眼。昭國公主如此生氣,倒未必有多少原因是因為國事。更多的只怕還是因為嫉妒罷了,同樣是公主,這差別也太大了一些,也難怪拓跋明珠心中如此不平了。
百里輕鴻豁然抬頭,正好與段云的目光對上。淡然道:“齊公子有何指教?”勒葉王子和拓跋明珠也齊齊住口,扭頭看向段云。段云含笑搖了搖頭道:“讓駙馬見笑了,并無。”
從書房出來,勒葉王子有些奇怪地看向段云道:“齊先生方才可是想要說什么?”
段云問道:“王子覺得,昭國公主如何?”
勒葉王子嘆了口氣,道:“貊族從未出過女主,便是有也不可能是她。咱們只怕還是要另想辦法,你說方才好端端的她發得什么脾氣?素和明光跟天啟人混到一起,對咱們來說難道不是好事么?”更重要的是,即便是他們這些塞外部落,身為上位者也不能情緒如此外露。
段云笑道:“王子想太多了,以在下之見,昭國公主這番發作倒不是為了正事,更像是私怨。”
“私怨?”勒葉王子不解,段云道:“同為公主,神佑公主貌美如花,武功高強。先有長離公子夫妻情深,后有南宮國師癡纏不休,如今再有塞外狼主誠心求婚。反觀昭國公主…”
想起拓跋明珠當初和百里輕鴻的傳聞,勒葉王子沉默了半晌,方才慢慢吐出一句,“荒謬!”段云低眉笑道:“可不是荒謬么?”女人的嫉妒,從來就是這么不講理的。哪里管荒不荒謬啊。
書房里,拓跋明珠的臉色依然十分難看。扭頭看著坐在一邊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百里輕鴻,不知是不是懷孕了的關系,突然就覺得心中的氣不打一處來,抬手便掀了桌上的茶杯。百里輕鴻被茶杯落地的聲音驚動,扭頭看了她一眼,皺眉道:“你還沒鬧夠?”
拓跋明珠陰沉著臉色瞪著他道:“鬧?你說我鬧?!”百里輕鴻冷聲道:“勒葉察說得沒錯,就算素和明光真的娶了神佑公主,對你也沒有什么壞處?你一下午都在發什么脾氣?”
拓跋明珠一愣,是啊,如果楚卿衣被嫁到漠北那種地方去了,對她能有什么壞處?別的不說,一個天啟女人就算素和明光是真心待她,楚卿衣想要在呼闌部立足就需要不少日子了。更不用說,那種窮山惡水的地方,別說是跟平京相比了,就算是跟上京也是萬萬比不了地。楚卿衣嫁到那里去吃苦,她不是應該高興才是么?
但是…想起素和明光望著楚卿衣求親的模樣,拓跋明珠暗暗在心中咬牙,絕不能讓楚卿衣嫁給素和明光!一個死了丈夫的寡婦,怎么配擁有這么優秀的男人?
倒不是拓跋明珠突然看上素和明光了,這種怨妒匆純粹是針對楚凌的。當然,也許還有百里輕鴻。
拓跋明珠冷聲道:“素和明光若是娶了楚卿衣,豈不是要與天啟聯手對付我們貊族?絕不能讓他成事!”百里輕鴻不置可否,素和明光若是不與貊族結盟,想要對付貊族還要先征服塞外各部落才行,畢竟橫穿整個關外草原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短時間內是對貊族起不了什么威脅。
所以,其實即便素和明光親自向天啟請求,天啟人也未必就一定會同意。只看神佑公主對天啟和永嘉帝到底有多重要。舍出一個神佑公主只是換來一個素和明光的不為敵到底值不值得罷了。不過,這事兒也確實成不了。畢竟,君無歡還沒死。
見他又是一副愛答不理的模樣,拓跋明珠氣結,怒道:“你答應我殺了秦殊,到底什么時候才能動手?”
百里輕鴻抬眼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若是著急,今晚就可以。”
拓跋明珠咬牙道:“很急!”
百里輕鴻站起身來,淡然道:“好。”轉身往外面走去,拓跋明珠一愣連忙問道:“你去哪兒?”百里輕鴻漠然道:“殺了秦殊。”
“…”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外,百里輕鴻愣了愣神好半天沒有反應過來。回過神來,又是一陣怒火涌上心頭。她扶著桌子,努力平息著心中的熊熊怒火,只覺得鼻子一陣陣發酸。
先前大夫已經提醒過她了,她年紀已經不小了,如今又有了身孕不能隨意動怒。但是…她控制不住!這幾年她的脾氣越來越暴躁,不僅僅是朝堂上的事情,有很大的原因是因為百里輕鴻。每每看到百里輕鴻不咸不淡依然俊美英挺的模樣,在看看自己明顯蒼老的模樣,拓跋明珠就忍不住懷疑自己這些年的所作所為到底值不值的?
如果當年她聽從母親的安排選一個貊族權貴為夫婿…拓跋明珠飛快地搖了搖頭將腦海中的年頭抹去。她不會后悔的,她選了這世上最優秀的男子為夫婿,即便是這些年一直郁郁不得志,百里輕鴻的能力依然遠超那些當初她能選擇的貊族權貴。
清晨,楚凌梳洗完畢從房間里走出來,差點跟急匆匆而來地玉霓裳撞在了一起。側身讓開了飛奔而來的身影,還順便伸手扶了她一把,“一大早急急忙忙地,出什么事了?”
玉霓裳抓著楚凌的衣袖,道:“公主,出事兒了!”
楚凌一愣,“出事了?什么事?”玉霓裳道:“剛剛傳來的消息,秦殊…西秦那位大皇子,死了。”
“什么?”楚凌心中不由得一震,皺眉道:“怎么回事?怎么死的?”玉霓裳道:“昨晚,聽說昨晚秦殊在西秦驛館陪西秦王,有刺客闖入驛館,將秦殊給殺了。”楚凌按下了心中的震驚,皺眉道:“刺客闖入西秦驛館?”玉霓裳連連點頭道:“對,據說是以為高手,很厲害的高手。驛館那些護衛和西秦王的侍衛根本就打不過那人。秦殊好像…身手也不怎么樣,就、就是了。”玉霓裳知道,公主跟秦殊是有點交情的,有些擔心地看著楚凌。
楚凌快步朝著外面走去,一邊問道:“云行月在哪兒?”
玉霓裳道:“在書房和表舅說話呢。”楚凌點點頭,腳下一轉朝著書房而去了。
書房里,云行月和襄國公也正在說著這件事。按理說,一個西秦質子死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是秦殊如今算得上是拓跋梁的心腹,卻在西秦驛館被人刺殺,卻不能說是一件小事了。拓跋梁若是追究起來,整個上京肯定是一片雞飛狗跳。
見楚凌進來,兩人連忙起身見禮,“公主。”楚凌點點頭,問道:“云公子,可打探清楚了是怎么回事?”云行月點點頭道:“打探清楚了,秦殊昨晚去驛館陪西秦王敘舊,據說是正在院中飲酒的時候突然有一個刺客出現。秦殊為了救西秦王,被一劍刺中胸口,當場就死了。”
楚凌微微蹙眉,“就一個刺客?”
云行月點頭,“就一個,據說武功非常厲害。”見楚凌蹙眉,不知怎么的補上了一句,“不是君無歡干的。”楚凌無語,他們跟秦殊某種程度上也算有合作。哪怕合作真的鬧崩了現在君無歡也不至于直接就殺了秦殊好么?云行月也覺得自己這話說的奇怪,有些尷尬地笑了笑。鬼知道他為什么要為君無歡解釋這么一句?
楚凌按了按眉心,有些頭痛地問道:“現在上京…有多少高手?”
云行月思索了一下,道:“不少。只是我們知道的高手就不在少數,更不用說可能還有一些隱姓埋名的高手都有可能趁著這次的熱鬧進入上京。即便是我們,也不可能全部掌握這些人的行蹤和底細。”楚凌道:“所以,北晉皇和其他人也不可能?”云行月點了點頭,楚凌道:“那還真是一個渾水摸魚的好時機。不過…想要殺秦殊的人,也沒有那么多吧?”
云行月點頭道:“那倒是,目前…最想殺秦殊的應該是拓跋明珠和南宮御月。”
楚凌搖頭,“不可能是南宮御月。”
“拓跋明珠?””云行月挑眉道,“對了,她有百里輕鴻。以百里輕鴻的實力想要殺秦殊確實是輕而易舉的事情。”襄國公忍不住皺眉道:“人人都知道拓跋明珠跟秦殊不和,若是拓跋明珠會不會太明顯了?”
云行月含笑搖頭道:“國公,秦殊始終也只是一個西秦質子而已,即便是他再受拓跋梁看重,在貊族權貴眼中他也只是一個身份卑微的質子。不說拓跋明珠是公主,就只是她身后的大皇后和勒葉部,也不可能讓拓跋梁因為一個西秦質子而怪罪公主。這兩年,拓跋明珠跟秦殊幾度交手始終占不到便宜不說還吃了不少虧。既然玩不過…那就憑著被拓跋梁責罵索性直接掀了棋盤。”
“更何況,如果是百里輕鴻出手的話,也未必找得到證據。”楚凌淡淡道。
想起秦殊死了這件事,楚凌心中總是有一種虛無縹緲十分不真實的感覺。那樣一個為了自己的目的和國家,費盡心機能忍人所不能忍,舍人所不能舍的人,就這么死了?真是太荒謬了。
襄國公嘆了口氣,道:“這件事跟我們無關,我們還是不要摻和比較好。”楚凌點了點頭道:“只怕我們不摻和別人也未必肯放過咱們,讓人將府中收拾一下,別讓人看見不該看見的人和物。”襄國公臉色微沉,“你說拓跋梁會趁機派人搜查?”楚凌道:“不得不防,就算找不到什么東西也可以給個下馬威。畢竟,北晉皇的心腹被殺了,不讓查兇手未免不近人情。”
說完,楚凌想了想道:“我去一趟西秦驛館,見見西秦王。”
云行月遲疑道:“現在…只怕沒那么容易見到西秦王吧?”
“未必。”楚凌道,停頓了一下問道:“你覺得,秦殊真的死了么?”
云行月一愣,也有些遲疑起來,“這個…應該吧?尸體總騙不了的。”
楚凌點了點頭,快步走了出去。
西秦驛館果然已經剛被貊族士兵團團圍住,見到從車上下來的楚凌立刻有人上前來攔住了去路,“來者何人?”楚凌淡淡道:“天啟神佑公主,聽聞西秦大皇子罹難,特來吊唁。”對方有些奇怪地看了楚凌一眼,大約上面并沒有說不讓人進去,對方倒也沒有為難,“原來是武安郡主,請。”
“…”武安郡主這個名號還是這么響么?這么爽快難道是怕她出人?
楚凌點了點頭,謝過了守衛方才帶著人走進了驛館。
驛館里一片靜悄悄地,秦殊的遺體已經被人帶走,這驛館里自然也不會有靈堂之類的地方供人吊唁。一個西秦官員模樣的男子得到消息迎了上來,拱手道:“見過神佑公主。”
楚凌點頭道:“大皇子之事,還請節哀。”
官員道:“多謝公主,公主駕臨不知所為何事?”他們如今被人關在了驛館里出不去,昨晚負責侍候和守衛的人也被抓走了,這驛館里頓時變得空空蕩蕩的。倒是沒有想到第一個上門的竟然會是神佑公主。聽說當年在上京,陛下與這位公主之間仿佛有些不太愉快啊。
楚凌道:“我想見一見西秦王,不知是否方便?”
官員遲疑了一下,正要作答就聽到身后一個侍女匆匆而來道:“陛下請神佑公主入內。”
官員這才松了口氣,側身道:“公主請。”
楚凌含笑道:“多謝。”
跟著人一路行去,很快就到了西秦王居住的院子。院子里也如外面一樣的冷冷清清,很難讓人相信這是一國之君居住的地方。不得不說,比起西秦,拓跋梁對天啟還算是客氣了。雖然天啟被貊族打敗了,但畢竟還占著半壁江山,西秦卻完全是貊族的附庸,只能俯首稱臣任人魚肉。
秦希獨自一人坐在大廳里,神色疲憊憔悴,雙眸充血,一看就知道必定是一夜未眠。楚凌覺得,四年前看到秦希的時候他還是個孩子,但是如今在看,尚未及冠的少年眼眸中竟然已經顯出了幾分蒼老。看到楚凌,也沒有入從前一把劍拔弩張的炸毛,而是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怎么?來看本王的笑話?”
“…”說話還是這么討打!
楚凌也不指望他有什么待客之道了,徑自走到一邊坐下看著他也不說話。秦希愣住,有些不解地看著她仿佛是不明白她想要干什么。
楚凌皺眉,問道:“秦殊…刺客長什么模樣,用什么兵器,你看到了么?”
秦希有些茫然地搖了搖頭,楚凌微微蹙眉,“一點兒也不知道?”
秦希啞聲道:“我有些喝醉了,當時就不太清醒。他們說…他是為了救我才死的。”說到此處,熬了一夜的眼眸變得更紅了,秦希咬牙道:“誰要他救了?!他這輩子什么都讓給我,他替我來北晉,替我在北晉皇面前攬下所有罪責,把王位讓給我,現在連命都替我送掉了,是不是我一輩子都要欠他的?!誰稀罕了!”
楚凌微微凝眉,“所以,你做了什么?”一進來楚凌就覺得不太對,即便是沒有被抓走侍衛和侍從,這驛館也顯得太過簡陋了一些。雖然說西秦和北晉關系早就不對等,但是拓跋梁難道不需要做給那些他想要征服的人看看么?若是臣服北晉得到的就是這種待遇,誰還不奮起反抗呢?
秦希的手指緊緊抓住茶杯,半晌方才慢慢吐出幾個字,“與你無關。”
楚凌也不意外,她又不是秦希地誰,就算秦希真的闖了什么禍也不可能就這么輕易的告訴她。看著眼前魂不守舍的少年,楚凌輕嘆了口氣道:“罷了,我也是隨便問問,你不方便說就算了。秦殊已經…以后西秦就要靠你自己了,你、保重。”
秦希抬眼望著她,半晌方才道:“你不是來嘲笑我的么?”
楚凌道:“嘲笑你對我有什么好處?秦殊的事情,我會盡量去查查看,北晉皇想必也會查的。你自己在上京…一切小心。我先走了。”說罷,楚凌也不多做停留,站起身來往外走去。秦希這里,顯然是問不出什么結果了。秦希什么都不知道或許是一件好事,拓跋梁若是不想現在就真的滅了西秦的話,秦希一行人應該能平安離開上京。
“謝謝你。”身后傳來秦希的聲音,有些干巴巴地道。
楚凌沒有回頭,只是道:“不必,我跟秦殊…也算是朋友。”
秦希紅著眼睛,愣愣地望著楚凌離去沒有再開口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