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到府中,便遇到了迎面而來的襄國公。襄國公看著楚凌挑眉笑道:“公主果真是走到哪里,哪里都要熱鬧起來啊。”楚凌心知今天在茶樓的事情只怕已經傳到了襄國公耳中,眨了眨眼睛給了他一個無辜的笑容,“舅舅,今天真不關我的事兒。”
玉霓裳也連忙道:“是啊,表舅。都是因為我不好,不關公主的事。”說起這個玉霓裳還是有些愧疚,他們在上京處境本就不易,若不是她太不小心惹來賊人覬覦,也不會鬧出今天的事情來。看著玉霓裳一臉誠懇的模樣,襄國公險些被氣樂了。
這丫頭莫不是以為,公主真的不想惹事兒,今天的事情還能鬧得起來?不過,起因畢竟還是在玉霓裳,說是她的錯倒也沒錯。小姑娘跟著公主混了兩年性子都野了,是該受點教訓。當下便沉著臉掃了玉霓裳一眼,“既然知道錯了,還不回房思過?將你們玉家的家規,抄寫十遍來給我。”玉霓裳可憐巴巴地望著襄國公一眼,見他一副鐵面無私的模樣,只得蔫噠噠地哦了一聲,拎著自己的戰利品走了。
楚凌含笑看著襄國公,笑道:“舅舅,不過一點小事你何必嚇她?”襄國公沒好氣地瞪了楚凌一眼,道:“對你來說是小事,對她來說卻未必。我這是在教她,有多大本事惹多大的事兒。胡亂惹事自己解決不了會有殺身之禍的。”楚凌聳聳肩,拉著襄國公道:“舅舅跟我來,有件事情跟你說。”襄國公看了一眼趁著她們不注意溜去找玉霓裳的肖嫣兒,到底沒說什么。只是拉回了自己的衣袖,輕咳了一聲道:“有什么事情,好好說話。”楚凌心中暗笑,靠近襄國公耳邊低語了幾句。
襄國公原本還想后退與楚凌拉開距離,雖然是舅甥但畢竟男女有別身份不同,這樣拉拉扯扯成何體統?卻不想楚凌一句話,就讓他愣在了當場。
“表哥也來上京了。”楚凌在他耳邊低聲道。襄國公半晌會不過神來,表哥?哪個表哥?這世上,真正能讓神佑公主喊一聲表哥的人其實并不多。唯有襄國公府的嫡長子段云,只是他十幾年前在南下的途中失蹤,所有人都以為一個小少年在這兵慌亂馬的世道肯定是活不下去的,就連襄國公自己都是這么以為的。知道幾年前神佑公主帶給了他段云的消息,雖然也曾經接到過一封兒子寫來問安的信,但襄國公總是有一種如在夢中的不確定感。這會兒聽到楚凌的話,一時間只覺得腦子里一片空白。
“舅舅?”楚凌看著神色木然的襄國公,有些不解地道。段云回來了,舅舅難道不高興么?難道還在生氣當初段云離家出走的任性行為?不至于吧,這都過了這么多年了。
襄國公這才回過神來卻已經淚流滿面,只是他是個很要面子的人,連忙背過身去道:“君公子回來了,你去見他吧,我還有事。”說著就轉身要走。楚凌頓時懵了,連忙一把抓住轉身就走地襄國公,“舅舅,你到底見不見他啊?”兒子回來了就這反映?這些年舅舅想念段云表哥什么的都是假的吧?該不會段云一見面就被舅舅打斷腿吧?
襄國公終于聽明白楚凌的話了,頭也不回道:“叫他滾回來,難不成還要我去見他。”楚凌偏著頭打量著他仿佛落荒而逃的背影聳了聳肩。哭就哭唄,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行吧,老人家要臉,理解!
回到書房,果然看到君無歡已經坐在里面正在翻看著一本書。聽到推門聲,君無歡抬頭笑看著她,“聽說阿凌今天帶著人大鬧茶樓了?”楚凌一臉黑線,能不能不提這茬了?看她不高興的模樣,君無歡放下書卷起身,拉著她走到窗邊坐下,柔聲道:“這是怎么了?不高興?”楚凌搖搖頭,靠著他肩頭笑道:“沒有,很高興。段云回來了。”
“…”君無歡低頭,看著她半晌不語。楚凌有些奇怪,忍不住抬頭看了他一眼,正對上長離公子幽深的眼眸。突然想起來,當初父皇還遺憾段云失蹤不然就能將他招為駙馬的事情。忍不住撲哧一笑,靠在他肩頭悶笑道:“小心眼。”
“嗯。”君無歡淡淡應道,半點也不覺得自己小心眼有什么不對。握著楚凌纖細的手指,漫不經心地把玩著。一邊問道:“段云如今在勒葉部?”楚凌點點頭,將遇到焉陀邑的事情說了一邊。君無歡垂眸思索了半晌,方才道:“倒也不奇怪,如今大皇后儼然成了棄子,拓跋梁拉攏呼闌部,不僅是想要警告和打壓大皇后的娘家,更是為了制衡。勒葉部原本就出了一位先皇的右皇后,如今又有一位大皇后,因為這個勒葉部這些年在關外隱隱有傲視各部之意。奈何前后兩位皇后都不太爭氣,勒葉部怎么甘心等到別人上位之后,被被人踩在頭上?”楚凌皺眉,“勒葉部不會打算跟拓跋梁做對吧?”那拓跋明珠和百里輕鴻的處境只怕就要尷尬了。
君無歡搖搖頭道:“那倒不會,這次勒葉部不是打算再送一個姑娘入宮么?雖然身份不如素和明光的親妹子,但是有大皇后做靠山也未必就差呼闌部地公主什么。若是能先一步生下皇子,或者讓呼闌部那位公主生不了皇子…”
楚凌了然,“勒葉部這是想要拉攏焉陀家?畢竟比起焉陀家這樣的北晉大族,勒葉部總歸是外來的,只怕手段遠不如焉陀家能用。他們想要焉陀家的支持?”君無歡道:“焉陀家若是不想謀逆,總要選一位皇子支持的。”楚凌嘆了口氣,喃喃道:“若事如此,拓跋梁立刻就會厭棄那位勒葉部的姑娘吧?”拓跋梁最討厭的就是自己身邊的人和敵人勾勾搭搭。而背靠著南宮御月的焉陀家自然就是他的敵人了。
君無歡輕笑一聲,“厭棄又能如何?他是能出兵滅了勒葉部還是將焉陀家滿門抄斬?”若是再給拓跋梁二三十年時間,拓跋梁說不定真的能做到。但是現在,他還真沒這個能力。拓跋梁能對拓跋興業出手,是因為拓跋興業一向不參與朝堂事,也沒有什么利益相關的盟友身后更沒有什么家族勢力。但是焉陀家在北晉卻是一個龐然大物。勒葉部就更不用說了,名義上說關外各部都臣服于北晉,但拓跋梁這個皇帝的話在關外各部到底好不好使,就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了。
甚至為了不讓勒葉部太過不滿,拓跋梁都不能把厭惡勒葉部女兒的態度表現的太明顯了。
“真慘。”楚凌嘖了一聲,淡淡道。君無歡低頭看她,含笑道:“你父皇不也不遑多讓。”所以,皇帝這個位置不是那么好做的。真正能夠一言九鼎肆意妄為的皇帝有沒有,肯定是有的。但是絕對不多,而且絕大多數的下場也不見得多好。楚凌聞言,不由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道:“說拓跋梁呢,沒讓你吐槽我父皇。”雖然,作為一個皇帝,她那位父皇做實事有些…不太行就是了。君無歡笑道:“有感而發而已,我怎么會…咳咳,說岳父大人的壞話。”
楚凌心中暗道,你嘴上是不會吐槽父皇,但是心里只怕也沒有真當他是一回事兒。
襄國公想要見段云,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段云如今雖然深受勒葉部首領重用,但他的外貌畢竟是個天啟人。俗話說,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對外族人來說也是一樣的。只要段云稍有風吹草動,只怕就會引起勒葉部人的懷疑。
這日,昭國公主府送來了請帖,說是昭國公主設宴招待遠道而來的勒葉部使者,邀請神佑公主和襄國公一起去熱鬧熱鬧。如今勒葉部的首領是大皇后嫡親弟弟,不過這次前來為拓跋梁賀壽的并不是首領,而是首領的嫡子也就是大皇后的侄子,拓跋明珠的表弟。跟他一起的自然就是將要被送入宮中的那位勒葉部的小公主,雖然是庶女,但是勒葉部首領派了嫡子親自護送也說明了勒葉部對此事的重視。
楚凌自然不會推拒,第二天中午便于襄國公一道帶著人往昭國公主府去了。
兩人到了的時候昭國公主府早就已經賓客盈門熱鬧非凡。拓跋明珠特意裝點了一番,整個人也顯得神采奕奕半點也沒有之前昏迷過去的蒼白和虛弱。百里輕鴻跟她一起,帶著三個孩子一起迎接客人。百里輕鴻性子素來冷淡,熟悉的人自然早就習慣了。不熟悉的人也不怎么將這位天啟降將駙馬放在眼里,倒也兩廂安好。
“天啟神佑公主到!”
公主府大門前,原本忙碌的人們齊齊看向大門口。果然看到拓跋明珠和百里輕鴻已經迎了上去。天啟公主一襲紅衣,妝容簡單并沒有珠翠環繞錦衣華服裹身,卻依然給人一種高貴不可逼視的傲然氣度。
“那就是天啟神佑公主?”剛要進門的一個挺拔男子聽到聲音也停下了腳步,回頭看向楚凌,饒有興致地問身邊的人。身邊的人連忙上前低聲道:“回狼主,那正是天啟那位公主殿下。”
男子摸了摸英挺的下巴,道:“你說,她是不是比雪山上的紅蓮還美?”
侍從忍不住看了看不遠處正跟拓跋明珠夫婦說話的紅衣女子一眼,心中暗道,聽說這位公主已經成婚了,難不成狼主…正有些尷尬地想著該怎么回話,卻聽男子低笑了一聲已經轉身走進了公主府中。
拓跋明珠今天裝扮的格外華貴雍容,整個人看起來似乎也平和了許多。即便是面對著楚凌這樣剛剛才發生過一些摩擦的絕色女子也表現出了主人應該有的待客之道。楚凌看多了拓跋明珠各種負面情緒爆棚地表情,驟然受到如此禮遇竟隱約有幾分受寵若驚之感。只得感慨,看來拓跋明珠今天的心情確實是不錯。
正說話間,楚凌敏銳地察覺到門口方向一道鋒利的視線落到了她的身上。待她抬頭去看的時候,那地方卻空蕩蕩的沒有半個人影。楚凌微微蹙眉,旁邊拓跋明珠已經開口道:“神佑公主,里面請吧。”楚凌收回了視線,微微點頭道:“多謝,今天公主府似乎賓客不少,難道公主將來為陛下賀壽的賓客都請來了?”
拓跋明珠道:“那倒沒有,西秦王昨晚方才到上京,想必也是旅途勞頓便沒有來。不過,烏延部的賀蘭王子和呼闌部的狼主倒是都來了。”楚凌低眉淺笑道:“能見一見關外雄主,倒也是緣分。”
一直沒有開口的百里輕鴻突然道:“素和明光有塞外第一高手之稱,素有與拓跋大將軍一戰之心,這次只怕要失望了。”
楚凌挑了挑眉,含笑道:“那倒是不巧了。”
拓跋明珠有些遲疑地看了百里輕鴻一眼,卻也沒有多說什么只是吩咐管事引楚凌一行人入府。
先前楚凌雖然也來過一次昭國公主府,但畢竟是有事也是來去匆匆。這一次倒是有了空閑,公主府中管事帶著他們一路往里面走去,時不時出聲介紹一些府中的景觀。上京這些權貴的府邸多是當年天啟權貴遺留下來的府邸,雖然許多被不懂風雅的人糟蹋了不少,但也有不少保留的不錯的。昭國公主府就是其中之一,幾乎完整的保留下來了當初府邸的風貌,只是細節處多了一些貊族人的風格,也很是有一番觀賞的價值。
襄國公走在楚凌身邊,卻有些神思不屬。
楚凌暗中扶住襄國公個手臂輕輕拍了拍,示意他不要著急。襄國公回過神來,也跟著點了點頭。
貊族人并不如天啟那般總是男女只防,更何況他們也大都知道襄國公是這位公主殿下的親舅舅,倒也沒有人覺得楚凌這個動作有什么奇怪。管事領著一行人走到一處園子入口,方才道:“公主,各位賓客還請隨意。先到的賓客此時都在園中了,公主若是…不喜歡與外族來往,可往左邊走。上京許多南人夫人小姐們都在那邊。”
楚凌也不在意他話中的刻意區分,淡淡點頭笑道:“多謝。”
今天公主府人來人往,管事事情也不少自然不敢久留。朝楚凌一行人拱了拱手便轉身離開了。襄國公扭頭看了那人的背影一眼,輕哼了一聲沒有說話。楚凌淺笑道:“不過人之常情,舅舅何必生氣?”
襄國公想了想,也只得黯然嘆了口氣道:“進去吧。”
上京權貴之間的宴會自然沒有天啟的風雅,不過楚凌倒是覺得更有意思一些。一進去,果然變看到穿著各異的男男女女各自在園中玩耍,有摔跤切磋的,有比射箭地,還有干脆一群人坐在一起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總之是一片喧囂熱鬧,半點也沒有天啟宴會上的拘束和規矩。要找到段云并不難,畢竟今天是昭國公主為自己親表哥家設宴,勒葉部的客人自然就是絕對的主角。段云雖然只能算是勒葉部的家臣,但他算得上是勒葉部首領的看重的心腹,即便是拓跋明珠也要給他幾分面子。
襄國公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正在與人說話的段云,他雖然是天啟人的模樣卻穿著一身關外部落的服飾,在人群中侃侃而談半點也沒有格格不入的感覺。仿佛他天生就是生在塞外的人一般。聽他說話的是一個衣著華貴的二十七八歲的青年,神色認真似乎對段云頗為倚重,并沒有因為他是天啟人而輕視他。
“舅舅。”楚凌低聲提醒襄國公不要沖動。
襄國公飛快地眨了眨眼睛,微微點頭道:“我知道。”他自然不會沖動,能親眼看到兒子一眼他就覺得十分滿足歡喜了。雖然十幾年過去,但是只看到段云一眼,他就確定了這確實是他那走失了嫡長子。喉頭動了動,襄國公覺得嗓子有點痛,低聲道:“我有些不適,先找個地方歇歇吧。”再看下去,他真怕會露出馬腳被人注意到。
楚凌點頭道:“那邊比較安靜,我陪舅舅過去。”
人群中的段云突然頓了一下,回頭看向楚凌和襄國公所在的地方。
她身邊的青年有些不解,順著他的目光望過來道:“齊云說昨日見過神佑公主了,難道那位就是神佑公主?”
段云垂眸,淡淡笑道:“不錯,那位就是天啟神佑公主。”
青年不由贊嘆,“果真是難得一見的絕色美人兒,更難得的是…不知道跟這位公主切磋一下到底誰勝勝負?”
段云笑道:“王子若真是好奇,倒是可以試一試。”
青年搖頭,“還是罷了,若是贏了…沒什么光彩的。若是輸了…”若是輸了,丟臉可就丟大了。
段云道:“若是輸給這位公主,倒也沒什么丟臉地。”
青年想了想,“也是,她畢竟是拓跋興業的親傳弟子。輸了,也不算丟人。”但是…多少還是有點沒面子吧?所以,他還是不去找事兒了比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