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無歡醒來的時候只覺得渾身上下一片冰涼,唯一的暖意卻是來自身側。想起失去意識之前最后的情景,他不由地在心中苦笑了一聲,努力的想要睜開眼睛。他努力了許久,終于漸漸感覺到了眼前有一絲微弱的光線。漸漸地光線越來越亮,原本合起的眼眸猛然睜開,他躺在一間有些熟悉的房間里。身側還躺著一個人,那輕微的暖意就是從她的身上傳來的。
阿凌…
君無歡張了張嘴想要喚她的名字,卻在看到她微閉的眼睛下的青影時咽了下去。抬起有些僵硬的手指,輕輕撥開她臉頰邊的發絲,楚凌依然沉睡著并沒有醒來。君無歡定定地望著她沉睡的容顏,眼底不由閃過一絲歉疚和無奈。在最后昏過去的之前雖然他不能動彈但是對外界卻還是有感知的。即便是沒有人說他也知道外面發生了什么事情。但是這些事情卻都只能讓阿凌一個人面對,甚至還要分出心神來保護他。這些天…她是一點兒也沒有睡好吧?
俯身輕輕在她眉心落下了一吻,冰涼的唇讓睡夢中的人微微蹙眉,不安地動了動仿佛馬上就要醒來了。君無歡低聲在她耳邊道:“阿凌,別擔心,睡吧…沒事兒。”他輕柔低沉的聲音帶著幾分沙啞,卻似乎有著格外讓人心安的力量,原本還有些不安的女子片刻后又恢復了原本的安靜,再一次沉沉睡去。
君無歡從床上起身,長時間的臥床不起即便是武功高強如他也覺得身體有些僵硬了。更不用說,因為冰晶石的緣故他的體溫整體比尋常人低了不少。如果從前只是感覺讓人覺得微涼的話,現在即便是最炎熱的六月觸碰到君無歡也會讓人覺得仿佛摸在了一塊冰涼的冷玉上。若是尋常人,這樣的體溫幾乎不可能還活著,但是君無歡卻偏偏還活著。
輕嘖了一聲,君無歡對自己目前的狀況倒是還算滿意。雖然渾身冰涼的感覺會讓人覺得不舒服,但是君無歡卻覺得比起從前總是傷患纏身,不知道什么時候就可能突然迸發的情況,君無歡能夠清楚的感覺到自己體內的內力流傳順暢了許多,甚至比從前還更強了幾分。多年前的傷依然還存在,但是卻被強大的寒性內力裹挾住了,穩穩地被壓在了身體里的某處不再會給他帶來更多的痛苦。君無歡甚至有一種感覺,也許這輩子都可以這樣。當然,這只是他自己的空想,寒冰石產生的巨大力量不可能鎮得住這些傷一輩子,等時間到了,寒冰石的力量消磨殆盡了,他依然要面對該面對的情況。但是,至少不是現在。
回頭看了一眼床上沉睡的少女,有些清冷的眼眸更多了幾分溫柔和暖意。君無歡淡淡一笑轉身走了出去。
從床邊走到大門口,也不過幾十步的功夫,君無歡的身體卻已經從原本有些僵硬恢復到了正常的模樣。守在門外的守衛看到他絲毫發覺不出來這是一個在床上躺了許久動彈不得的重傷之人。
“城主。”余泛舟從墻頭落下,有些激動地拱手道。
君無歡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對余泛舟指了指不遠處院子的一個角落。余泛舟看了一眼他身后的房門,了然地點了點頭。
兩人走到院子的一角,君無歡方才問道:“你什么時候到的?這幾天京城發生了些什么事情?”
余泛舟自然不敢隱瞞,飛快地將這些天的事情都說了一遍,臨了還忍不住道:“公主這幾天一直都沒有出門,卻也沒能好好休息,一直擔心著城主。”
“我知道。”君無歡沉聲道。余泛舟看了看君無歡,有些遲疑地問道:“城主,您如今的身體…”君無歡笑了笑道:“暫時不會有什么問題了。”余泛舟沒有忽略暫時兩個字,但是看君無歡的神色也知道短時內應該是不會有什么問題的。而且他現在看城主的氣色,除了少了些血色確實是這些年來他見過的最好的狀態了。可見云老先生說只要城主能醒過來這次的療傷就算是成功,也確實不是在騙他們。
“城主沒事就好,這消息傳回滄云城,大家一定會很高興地。”余泛舟有些激動地道。君無歡問道:“滄云城現在如何?”
余泛舟微微蹙眉道:“天啟已經同北晉結盟,只怕用不了多久拓跋梁就會出兵攻打滄云城了。城主只怕是…不能在平京久留了。”余泛舟有些不解,城主不是已經快要成為永嘉帝的女婿了么?為什么永嘉帝還要跟北晉人結盟對付滄云城?難不成,永嘉帝還不知道城主跟長離公子是同一個人?如果是這樣的話,城主自己為什么不說?難道城主還想跟自己的老丈人動手?不過…就算是天啟和北晉結盟,滄云城和天啟正面交鋒的機會也并不多就是了。
君無歡沉默了片刻,點頭道:“我知道。”
“城主和公主的大婚…”現在已經是八月末了,算起來距離永嘉帝為神佑公主和長離公子定下的婚期已經不足十天了。最近事情一大堆,回過神來余泛舟才發現他們竟然直接將中秋節都給忽略過去了。不過今年,大概整個平京也沒有人過中秋了吧?君無歡垂眸思索了片刻,方才沉聲道:“自然是照常舉行。”余泛舟一怔,蹙眉道:“如果城主和公主大婚…”駙馬可以隨便離開京城嗎?還是說永嘉帝會愿意女兒跟著駙馬離開平京去滄云城?君無歡抬眼看了一眼天空,漫不經心地道:“大婚完了…君無歡就可以放心去死了。”
“…”余泛舟沉默半晌,城主你原來這么神佑公主守寡么?
“臭小子!你可終于醒了?!”門外傳來老者急匆匆的聲音,話音未落人就已經出現在了兩人跟前。君無歡微微蹙眉道:“小聲點,阿凌還在休息。”老者有些不悅地瞪了他一眼,他拼死拼活的忙碌也沒見他關心他一句,倒是對那小公主關心備至。當真是不孝啊!雖然是這么想的,老者還是將君無歡上下打量了一番,忍不住贊嘆道:“你小子…果然是命大啊。”旁邊的余泛舟只覺得一頭黑線,這位老先生說話也太…難怪城主總是看他不順眼了。
“多謝關心,僥幸沒死。”君無歡淡淡道。
老者輕哼一聲道:“確實是僥幸,要不是老夫靈光一閃將多余的寒氣逼出你體外,你這會兒只怕都已經在準備出殯了。”
君無歡轉身往院外走去,一副不想跟他多說的模樣。老者呆了呆,回過神來氣得直跳腳,“混賬東西!老夫話還沒說完呢!”君無歡淡淡道:“想打架就跟上來,剛醒來正好想要活動活動手腳。”
“…”猶豫了半晌,老者到底還是沒有跟上去。倒不是他打不贏君無歡,只是他之前為了給君無歡療傷,本來就沒有恢復。君無歡雖然剛剛醒來,但是內力確實是增長了不少的。最重要的是,陡然增強了內力,君無歡只怕根本還沒有完全掌控住,陪他練手一個不小心傷了自己可沒人會同情他。
“老先生?”余泛舟面帶笑容地看著老者,意思是:你先請?
老者摸摸鼻子道:“老夫突然想起來還有事情要辦,就先走了。”說罷轉身就直接從墻頭躍了過去,片刻間便消失不見了。
楚凌醒來的時候習慣性的伸手摸向身邊,這一次卻摸了個空。半睡半醒之間她怔了一下,豁然睜開眼睛從床上一躍而起。
“阿凌,醒了?”君無歡的聲音從外面響起,楚凌怔怔地回頭就看到君無歡端著一個碗從外面走了進來。伸手將碗放在了桌上才走過來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輕聲道:“我猜你這個時候也該醒了,怎么樣可有哪里不舒服的?”微涼的手心碰到她的額頭,楚凌一個激靈頓時清醒了許多。
“你…你醒了?”楚凌望著君無歡,輕聲道。
君無歡含笑伸手將她攬入懷中,“抱歉,讓阿凌擔心了。”
“你…你現在怎么樣了?傷勢好了么?百里輕鴻有沒有哪里傷到你?”楚凌微微后仰拉開了一些距離,仔細打量著君無歡。忍不住伸手輕撫了一下他的臉頰微微蹙眉道:“怎么這么涼?”雖然比昏迷的時候好多了,但是楚凌對人體正常的溫度范圍還是有了解的。君無歡這個明顯是已經低于標準了,而且還低得不少。
君無歡含笑拉下她的手我在自己手中,片刻后楚凌便感覺到握著她手的那只大手慢慢的溫暖了起來。
“難免要留下一點后遺癥的,不過不礙事。”君無歡道。
楚凌有些不放心,“真的沒事?”
君無歡道:“你醒來之前便讓云行月和嫣兒看過了,沒什么問題。倒是你,聽說阿凌這幾天都沒有休息好?”轉身去桌邊取過方才放在桌邊的碗,那碗里裝著的仿佛是湯藥卻又沒有湯藥的顏色和味道。反倒是泛著一股淡淡的香甜味道。楚凌好奇的問道:“這是什么?”君無歡道:“云行月從南邊帶回來調理身體的,你喝上幾日就好。現在先喝了再休息一會兒,再過三個時辰就該用晚膳了。”
楚凌有些無奈地看了看被塞進自己手里的東西,低頭喝了一口發現味道還不錯,干脆一口喝光了。君無歡眼中閃過一絲笑意,接過碗放在一邊輕聲笑道:“在休息一會兒吧。”
楚凌有些無奈,“明明你才是那個生病的人吧?”不過,君無歡醒過來確實是讓她松了口氣,這幾天一直緊繃著的神經仿佛突然放松下來了一般,整個人都有些慵懶的感覺。
君無歡坐在床邊,抬手抹了抹她的唇角道:“我已經好了,嫣兒和余泛舟都跟我說自從那日我昏迷之后,你就再也沒有好好休息過了。”楚凌靠近他懷里,有些懶洋洋地道:“還好吧,只是不知道為什么就是睡不著。今天倒是…”原本以為還是跟往常一般睡不著,沒想到竟然一覺睡了不少時間。醒過來之后整個人都有些懶洋洋的不想動了。
君無歡任由她靠在懷中,小心仔細地調整了一個舒服一些的姿勢,輕撫著她的發絲道:“阿凌這樣,我會擔心的。”
楚凌小小的打了個哈欠,道:“既然擔心,以后就別再出這些幺蛾子。本公主…也是很忙的。”君無歡輕笑一聲,低頭親親她的眉心道:“以后定然不會在讓公主殿下擔心了。”
楚凌滿意地點點頭道:“乖。”
君無歡無奈地嘆了口氣,伸手握住他把玩自己發絲的小手。靠著床頭兩人有一句沒一句的低聲說著什么。不知過了多久,君無歡方才停了下來,低頭看向懷中的少女,少女雙眸微閉,不知何時已經再一次陷入了沉睡。只是這一次,她的唇邊微微勾起帶著幾分淺淺的笑意,仿佛做了一個甜美的夢一般。
皇宮里,永嘉帝正坐在御書房里處理著堆在跟前的厚厚一堆奏折。這在從前其實是很難想象的事情,權貴重臣與皇帝奪權,皇帝無心與那些文官老臣糾纏,朝堂上的事情幾乎都不怎么上心。昨晚是有奏折需要皇帝親自處理,永嘉帝大多也只是匆匆看一眼直接寫一個準字作罷。反正所有的折子送上來之前都是要經過那些老臣閱覽批注的,他的意見又不重要那還看什么?
但是自從神佑公主回來之后,皇帝陛下親自楚凌事情的時間直線上升。雖然最開始陛下親自楚凌的大多都是神佑公主惹來的事情。不過最近幾天朝堂上人人自危,就連上官成義等人都開始低調做人,永嘉帝的公務倒是多了許多。
“怎么?卿兒還是不肯見人?”將一本折子扔到一邊,永嘉帝抬起頭來看向一邊的襄國公問道。
襄國公點了點頭,嘆了口氣道:“長離公子還沒醒,公主只怕是…”
永嘉帝皺眉,道:“卿兒對這個君無歡未免也太…”皇室中人,可以多情卻不該癡情。雖然這一條不應該用在公主身上,但是永嘉帝卻依然不喜歡自己的女兒是個癡情之人。癡情易傷,做父親的永遠也不希望女兒為情所傷。襄國公笑道:“長離公子和公主也算是患難與共了,尋常夫妻哪里能經歷他們這么多?這么正說明公主有情有義么?”
永嘉帝沒好氣地道:“他們還不是夫妻。”
襄國公笑笑不語,在天啟夫妻和未婚夫妻差別真的不大,總之就是兩個人從此綁在一起了就是。
“陛下不會也心動了,想要重新為公主擇婿吧?”襄國公挑眉道。
永嘉帝輕哼一聲道:“你以為朕不知道他們打得什么主意?朕的公主豈是他們說要就要說不要就不要的?”
襄國公點點頭,道:“陛下說的是,況且我看公主對長離公子情有獨鐘,只怕也不會配合。陛下若是…到時候只怕大家面上都不好看。”襄國公覺得最好還是提醒皇帝陛下一聲。皇帝陛下愛女之心天地可鑒,但是有時候他所做的卻未必是公主想要的。
聞言,永嘉帝也不由得嘆了口氣。顯然他也不是沒有動心過,只是想到女兒的性子只能作罷。
“不管怎么說,婚期先延后吧。”永嘉帝道。
襄國公問道:“延后到什么時候?”
永嘉帝沒好氣地道:“朕怎么知道君無歡什么時候會醒還是說就直接睡死了?無限延后!就算他醒了誰知道他還能不能好?等御醫說他可以成婚了再說!”
“啟稟陛下,神佑公主府遞來折子。”門外,侍衛匆匆而來。
永嘉帝一怔,連忙道:“快,拿進來!卿兒有什么事直接進宮跟朕說一聲便是,還遞什么折子?”
襄國公笑道:“或許是公主有事無瑕分身?”公主這幾天可是一個外人都不肯見啊,只怕長離公子醒來之前是真的不打算出門了。
折子很快被送了進來,永嘉帝接過來打開一看,臉色頓變重重將折子甩在了御案上怒道,“不行!朕決不允許!”
襄國公一愣,“陛下,怎么了?”
永嘉帝怒瞪著眼睛,道:“你自己看!”
襄國公遲疑了片刻,還是上前取過了折子打開。一開里面的內容襄國公也不由得愣住了。
——“長離公子已醒,命不久矣。公主請求如期晚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