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殊一行人果然在兩天后離開了京城,從頭到尾南宮御月都沒有露過面。楚凌自然是知道南宮御月還昏迷著,不知道內情的如上官成義等人卻是十分心虛,恨不得趕緊將這些瘟神送走。畢竟他們家公主將人家國師打成重傷,人家居然沒有找他們的麻煩,簡直是太不正常了。
貊族人走了,京城卻并沒有因此而恢復平靜,反倒是越發有一種風云暗涌,山雨欲來之勢。
楚凌沒有再理會朝堂內外的事情,大多數時間都留在府中照顧君無歡。因為公主殿下閉門謝客,那些因為各種事情想要上門拜見的人也漸漸少了。在貊族使者離開的第三天早上,也是君無歡受傷的第八天,楚凌終于等到了自己要等的人。
“前輩,又見面了。”看著眼前衣著怪異顯得有些行色匆匆的老者,楚凌淡淡笑道。
老者訕笑道:“那個…徒弟媳婦兒,又見面了。沒想到這小子還挺有出息,竟然找了個公主當媳婦兒啊。”楚凌挑眉道:“前輩來的挺快。”有確切消息而且就在南方的云行月都還沒有到,這位據說行蹤不定的就已經先一步到了。老者搓了搓手,道:“這個…這個,我不是聽說那小子要成婚了么?我這個做師父的,當然要來喝一杯媳婦兒茶。誰知道他這么沒用,竟然…”
“前輩跟南宮御月一直有聯系吧?”楚凌挑眉道,哪里有這么巧,傅冷說五天,這老頭兒剛好就五天到了。
老者看了看楚凌,嘆了口氣道:“我這兩年不是一直在北方么?偶爾會去看看南宮那小子。”
楚凌也懶得去計較這老頭跟南宮御月的事情了,只是道:“前輩要去看看他么?”雖然這老頭兒看起來亂七八糟不靠譜,但是楚凌還是能感覺到他的著急和擔心的。其實以他的實力,哪里至于真的被君無歡嚇的滿天下跑不敢露面,只怕多半還是覺得愧對這個徒弟罷了。
老者連連點頭,楚凌轉身道:“前輩請。”
肖嫣兒看到跟著楚凌一起進來的老頭兒有些吃驚,“大師伯,你真的來啦?”
老者對肖嫣兒笑了笑,“嫣兒啊,你怎么在這兒?”肖嫣兒道:“我師父要我跟著師兄和阿凌姐姐的啊。”老者有些好奇地打量了肖嫣兒一眼,他覺得這個師侄好像有哪兒不太一樣了。不過他一向不太管這些小事,又掛著君無歡的身體倒也沒有多問直接走到了床邊,抓起君無歡的手腕開始把脈。
剛剛按上脈門冰涼的觸感就讓他皺了皺眉,君無歡這樣的高手只要還有一絲意識也不會允許有人扣住他的脈門。但是此時君無歡分明是醒著的,卻半點反應沒有,而且這溫度…
“肖丫頭,你給他用了什么藥?”老者問道。
肖嫣兒縮了縮脖子,小聲道:“假死藥。”
老者愣了半天,似乎沒有想過竟然還有人這么治病的。把人弄成活死人?給了師侄一個“你師父教出來一個庸醫”的眼神,便揮揮手道:“解掉,你這樣我怎么看?”肖嫣兒有些不放心,道:“師伯,你到底行不行?一旦藥效沒了師兄的內傷馬上就要…”
老者擺擺手道:“你這個法子,再用幾天就算他活過來了也要一輩子躺在床上了。”
“十天之內不是有問題,我有分寸的。”肖嫣兒笑聲嘟噥道。
老者道:“小云子去昌州取藥去了,最晚還有四五天才能回來。你這個藥本來也撐不了兩天了吧?”
肖嫣兒皺眉,看向楚凌。楚凌也跟著皺眉,看向老者,“前輩,你知道云行月的行蹤?”老者道:“前幾天遇著了,這小子的內傷尋常藥已經不管用了。云行月要去昌州取一點別的藥回來才行。”肖嫣兒道:“昌州盛產毒物,我可沒有聽說那里有什么對傷勢有效的奇藥。”
老者輕哼了一聲,道:“你個小丫頭懂什么?趕緊把這藥效給解了。”
肖嫣兒知道自己這個師伯一貫不靠譜,扭頭去看楚凌。楚凌凝眉看著老者問道:“前輩,君無歡的傷…到底能不能治好?”老者眼神飄忽了一下,東看西看就是不看楚凌。楚凌眼眸微沉,“如果前輩心里也沒數,那就再等等吧。說不定云行月和云前輩能敢回來呢。”
老者有些著急,但是見楚凌不為所動的模樣只能嘆了口氣,沒好氣地道:“你這小丫頭知道什么,老二去了西域,什么時候能回來還不知道呢。哪里來得及?更何況,就算他回來了,對這個傷也未必有老夫知道的多。”楚凌冷笑一聲道:“是啊,畢竟這本就是前輩的杰作嘛。”
“…”徒弟不孝,徒弟媳婦也不孝。
見楚凌毫不讓步,老者有些氣急敗壞卻也無可奈何,只得道:“我在一本古書上看到有一種藥草,叫做凌雪草。據說有肉白骨活死人之效,而且跟這小子的情況也正好相符。只是我暫時找不到那玩意兒在哪兒,只知道應該是生長在極寒之處的。”肖嫣兒問道:“師父去西域,就是為了找凌雪草么?”
老者點了點頭,道:“但是現在也來不及了,我和老二研究了許久,覺得總有一些藥物是稍作代替的。這凌雪草既然生長在極寒之地,肯定性屬極寒。所以…”
肖嫣兒大驚,道:“你讓云師兄去昌州取冰晶石?”
老者贊賞地看看肖嫣兒,“還是你這丫頭聰明。冰晶石加上一些藥材應該可以有些用處。”
肖嫣兒怒道:“你瘋了么?冰晶石雖然本身沒有毒,但是至陰至寒,尋常都是當寒毒來使的,一旦入體五體生寒,師兄直接就被凍死了。”
老者擺擺手道:“你知道什么?先前這小子用的那個什么難道不是寒性的?以老夫看分明是還不夠以毒攻毒。”
肖嫣兒咬牙,緊張地看向楚凌,”我不跟你扯!“完全忘了什么叫敬老尊賢這回事兒。楚凌微微蹙眉,她對醫術連個皮毛都不算懂,他們說的這些她聽在耳朵里就跟聽天書沒什么兩樣。見兩人都眼巴巴地望著自己,一副要自己拿主意的模樣,楚凌深吸了一口氣,道:“來人,請太醫們過來!”
“是,公主。”
太醫院的御醫幾乎都被楚凌派人請了過來,就連原本在忙著事情的桓毓公子也問訊而來了。楚凌坐在一邊聽著太醫們爭論的面紅耳赤的模樣神色平靜。太醫們的意見同樣不同意,有人認為老頭兒的設想雖然大膽但是可以一試,但更有人覺得這老頭兒根本不是想要救人,而是想要謀殺神佑公主駙馬。
他們無論醫術怎么樣,對藥材的認識還是足夠的。自然也知道這所謂的冰晶石是個什么東西,那玩意兒簡直比劇毒還毒,尋常人壓根受不了,偏偏還驗不出毒性,當真是殺人滅口的必備良藥。所幸那玩意兒本身就極寒,也做不到完全無色無味無形無影的下毒,這才沒有被列為極度危險的毒藥范疇。畢竟,正常人也沒法長期將它帶在身邊或者將一塊比冰還冷的結晶狀東西吞下去。
“公主,你覺得那老頭的話可信么?”桓毓坐在楚凌身邊低聲問道。
楚凌側首看了他一眼,桓毓壓低了聲音道:“那老頭子一貫胡作非為不顧后果,我懷疑南宮御月就是被他給傳染了才變得瘋瘋癲癲的。你真的相信他?”楚凌蹙眉道:“云行月有消息么?”桓毓皺眉道:“幾天前我們收到云行月的消息,按理說他昨天就該到了才是,難道路上出了什么事了?我已經派人去接應他了。”
楚凌道:“那位…說云行月改道去了昌州。如果是真的的話,說明…云行月就算提前來了平京也沒有辦法,所以才改道去昌州的。而且…云行月應該是也是贊同這個法子的。”
桓毓皺眉道:“如果他說謊,云行月根本沒去昌州而是路上有事耽擱了呢?”這老頭子不是做不出來這種坑徒弟的事情。
楚凌凝眉,“所以,我想先聽聽各位御醫的意見。”能成為御醫,本事自然不會查。哪怕他們平時表現出來的仿佛不如肖嫣兒這樣的江湖人士,但沒有一點看家本領誰敢伺候皇家的人?
一場爭執整整持續了將近兩個時辰,最后還是支持老者的御醫一方取得了勝利基本說服了對手。但是,人命畢竟不是辯論,也不是說誰贏了就能按照誰的方法做的。出了問題誰也承擔不起這個責任,所以最后做決定的人還是變成了楚凌。楚凌坐在床邊低頭看著床上的君無歡,垂眸掩去了心中的無奈。
最后竟然是要她這個完全的外行來做決定?但是…這是君無歡的命,她又怎么放心交到別人手中。
“如果這么做,最壞的結果是什么事?“楚凌輕聲問道。
房間里一片寂靜,好一會兒才聽到一個御醫低聲道:“長離公子…會死。”
肖嫣兒吸了口氣,拉著楚凌道:“阿凌姐姐,還是算了。就算師兄…就算師兄好不了,總還是會活著的啊。”楚凌閉了閉眼睛,看向老者問道,“前輩,你有幾成把握?”老者罕見的神色變得有些嚴肅起來,雖然他依然穿著一身亂七八糟的衣服。他抬頭看著楚凌,道:“不足五成。”
楚凌這一次沉默了更長的時間,方才道:“嫣兒,解藥給我吧。”
“阿凌姐姐?!”肖嫣兒大驚,楚凌平靜地道:“他不能一直這樣躺著,如果云行月也沒有別的辦法,既然如此早一天晚一天也沒有區別。”
“但是!”肖嫣兒道:“師兄可能會…”
楚凌看著她,輕聲道:“我知道,他不會有事的。”
肖嫣兒眼睛立刻就紅了,眼淚在眼眶里打轉。楚凌扯了下唇角對肖嫣兒伸出手,“傻姑娘,你師兄還好好地,哭什么。解藥給我。”
肖嫣兒抽泣著摸出了一個瓶子遞給楚凌,楚凌將小瓶子送到君無歡唇邊,透明的藥液慢慢的倒入了他的口中。肖嫣兒上前兩步,抽出一根銀針飛快地在君無歡身上扎了幾下。君無歡喉頭微動,將藥液咽了下去。漸漸地,楚凌開始感覺到了君無歡手心的溫度開始回升,原本那種沒有絲毫溫度的冰涼漸漸變成了微涼。君無歡眨了眨眼睛,對著楚凌有些勉強地笑了笑。
肖嫣兒飛快地將事情對君無歡說了一遍,最后還勸道:“師兄,咱們再等等…等云師兄回來,說不定會有辦法的!”
君無歡微微勾了一下唇角,被楚凌握著的手慢慢動了一下,反手握住了她的。只是他躺了這么多天,手上根本沒有什么力氣,君無歡聲音微弱低沉,“就這么辦吧。”
“師兄?!”
“君無歡…”楚凌輕聲道,卻不知道能說什么。
君無歡淡笑道:“阿凌放心,我死不了的。”
楚凌輕輕點了點頭,“我知道。”
眼眸相對,兩人都露出了一絲極淡的笑意,楚凌眨了眨眼睛,發現自己眼睛里并沒有淚方才松了口氣。
既然決定了,就不再拖延。老頭兒將楚凌等一干不相關的人趕了出去,只留下了肖嫣兒和幾個醫術高明的御醫在里面幫忙。
公主府后院的院子里,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各處的燈籠也已經點上了。楚凌坐在院子一角的石桌邊,望著依然還緊閉著的房門出神。桓毓已經不知道在院子里轉了多少圈了,看了看坐在那里一動不動地楚凌終于也安靜了下來坐在一邊的樹下閉目養神去了。漸漸地襄國公帶著夏月庭也來了,還有凌霄商行在平京的幾位管事以及黎澹。院子里明明站滿了人,但是卻沒有半點聲音。整個院子安靜的能清晰的聽到蟲鳴聲。
“公主,陛下來了。”白鷺快步走進院子,走到楚凌身邊低聲道。
楚凌愣了愣,似乎才反應過來就要站起身來淡淡道:“準備迎接父皇圣駕。”
“是,公…”
“不必了,朕已經進來了。”永嘉帝的聲音從外面傳來,眾人這才回過神來連忙想要上前行禮。永嘉帝沉聲道:“都免了,該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永嘉帝走到桌邊,伸手拍了拍楚凌示意她坐下,自己也跟著坐了下來。抬頭看了一眼依然緊閉著房門但是里面燈火通明的房間皺了皺眉問道:“有快兩個時辰了吧?”楚凌道:“一個多時辰。”
永嘉帝嘆了口氣,仔細看著自己的女兒。自從卿兒回來,永嘉帝就一直覺得這個女兒格外的堅強和獨立,似乎認識事情都不能讓她亂了心神一般。直到現在,永嘉帝才真正阿看到了她心神恍惚是個什么模樣。看著女兒這副模樣,永嘉帝不由有些心疼,安慰道:”沒事兒,別擔心。這么多太醫都在,不會有事的。”
楚凌點了點頭,道:“讓父皇擔心了,父皇怎么這么晚出宮來?”
永嘉帝嘆氣道:“你將御醫全都叫走了,到現在還沒回去,父皇能不擔心么?”
永嘉帝猶豫了再三,發現自己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如果君無歡出了什么事也不用難過”這樣的話來。只得出言寬慰,“你父皇是真命天子,有父皇在這里鎮著,君無歡不會有事的。”
楚凌扯了下唇角,眼眸動容,“父皇說的是。”她當然知道這是永嘉帝在安慰她,但是不得不說這種時候即便是這種一聽就相當扯淡的安慰也讓人覺得多了幾分安心。
又過了好一會兒,在桓毓再一次將要失去耐心的時候,緊閉地房門終于被人從里面拉開了。老頭兒晃悠悠地走了出來,一張滿是皺紋的臉在火光下竟然煞白煞白地。
楚凌身形一閃,已經到了老者面前,“前輩,怎么樣了?!”
老者對她露出個傲然地笑容,道:“有老夫出馬,能有什么事?老夫…”話音未落,老者眼睛一閉整個人也跟著倒了下去。
“前輩?!”楚凌大驚,連忙扶住了老者,旁邊桓毓也躍了過來從另一邊將人扶住。
“嫣兒,怎么回事?”楚凌看向跟著出來的肖嫣兒問道。
肖嫣兒眼睛通紅,神色間卻帶著幾分興奮,“沒事,大師伯應該是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