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凌回到公主府的時候天已經亮了,帶著一夜未眠的疲憊和風塵踏入自己的房間里,白鷺立刻迎了上來小聲道:“公主,您回來了?”楚凌點點頭,往里面看了一眼問道:“怎么樣?沒出什么事吧?”白鷺搖頭道:“晚上有人想要潛入公主府,還沒進院子就被抓住了。公子這里一切安好,每隔一個時辰肖姑娘就會來看看不會出什么事的,公主盡管放心。”
楚凌點頭道:“那就好,我進去看看。”
白鷺點點頭恭敬地退了出去,公主看起來很是疲憊顯然是一夜未睡,她去讓人送些粥過來給公主用。
自從昨天君無歡被楚凌帶回了公主府就一直留在了楚凌的房間里。也沒有人去考慮此舉是否合宜,楚凌自然是沒有心情也沒有打算去考慮,其他人卻是不敢去提醒楚凌包括永嘉帝也是一樣。雖然從事發到現在楚凌都沒有表現出太過極端的情緒,但是但凡見過她的人都能夠清楚的感受到這位公主殿下身上蘊藏的那股危險的氣息。總覺得這個時候去提醒公主這種事情,會發生一些不太好的事情呢。既然都已經快要成婚了,應該…不要緊吧?
楚凌走進里間,君無歡還在沉睡之中。沉睡中的君無歡顯得安靜而脆弱。因為藥的關系,他的呼吸幾不可聞,甚至是體溫都比尋常人要低許多。用肖嫣兒的話來說,除了微弱的呼吸和脈搏就跟真的死了沒有任何區別。每日只需要喂一些肖嫣兒特意調配的藥水,甚至不需要喝水吃東西。
但是…他是有意識的!
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即使是楚凌自己都無法想象一個完全保留了意識的植物人會是什么樣的感覺?楚凌甚至無法安慰他,因為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所為的安慰對他來說到底有沒有什么用處?
有些黯然地在床邊坐了下來,楚凌望著君無歡的沉睡中的容顏默默出神。好一會兒方才伸手輕輕握住了君無歡垂在床上微涼的手,輕聲道:“一定會好起來地,突然只有我一個人了,還真是有點不習慣了呢。所以,你要快點好起來啊。”床上的男子依然一動不動,楚凌小小地打了個呵欠,趴在床邊也慢慢陷入了沉睡。
當白鷺端著粥進來的時候就看到楚凌趴在床邊已經睡了過去的一幕,連忙放輕了腳步小心翼翼地將皺放在桌上又退了出去。
不知過了多久,輕微地敲門聲讓楚凌從睡夢中醒了過來,連忙坐起身來就看到原本沉睡的君無歡不知何時已經醒了。他半睜著眼睛,卻能夠讓楚凌清楚的感覺到他實在看著自己。楚凌對他嫣然一笑道:“醒了么?有沒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一會兒嫣兒就該過來了,讓她給你看看。”
“…”君無歡自然無法回答,只是眼眸微微閃動了一下。楚凌卻仿佛看懂了他想要表達的東西,笑道:“沒事,昨晚出去辦了點事兒?等事情完了我再說給你聽。不過你最好快點好起來,看到你這樣安安靜靜地聽我說話,有點不習慣呢。”
“咚咚。”外面的人又輕輕敲了兩下門,“公主。”是桓毓公子。
楚凌側首道:“進來吧。”桓毓公子推門進來,看到床上的君無歡忍不住在心中嘆了口氣。平時覺得君無歡這人太過惡劣,但是等他真的趟在床上人事不知的時候,卻讓人覺得一瞬間心里有什么倒塌了一般。做什么都感覺心里發虛,桓毓公子這才明白這么多年下來,君無歡早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成為了許多人心中主心骨一般的存在。
楚凌看著他問道:“怎么了?”桓毓沉聲道:“陛下下旨今天不上朝,也不見朝臣。許多朝臣都圍在皇宮外面不肯離開,馮將軍已經入宮去見陛下了。”楚凌微微蹙眉嘆了口氣道:“馮錚這個人什么都好,就是太沒心眼了。”大概也正是因為這樣,永嘉帝才放心讓他掌管禁軍吧。只是這樣的人,不出事一切都好,真的出了什么事情卻有些麻煩。
桓毓公子翻了個白眼道:“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該怎么解決這件事,陛下就算不上朝不見朝臣也不是長久之計。他總不能一直都不上朝吧?那些官員要做的第一件事,肯定是彈劾你這個隨意抓人的公主殿下的。”楚凌嗤笑一聲道:“彈劾我?”
桓毓挑眉道:“你以為他們不敢?”
楚凌點頭道:“我當然知道他們敢,不過…我更想知道他們愿不愿意賭上自己的一切跟我同歸于盡。”桓毓公子被同歸于盡四個字弄得渾身一寒,忍不住道:“沒那么嚴重吧?”真讓公主殿下出了什么事,君無歡醒過來還不弄死他?
楚凌垂眸道:“按說回平京才沒有多少日子,我卻已經有些煩了跟這些人打交道的日子。既然大家都想要掀桌子不玩了,那就干脆最后來一把大的吧。”楚凌不是沒有想過按照規矩慢慢玩兒,畢竟很多事情欲速則不達。因為急于求成而功虧一簣的事情古往今來數不勝數。對付這些掌握著筆桿子和天下人喉舌的文臣,自然跟對付手握兵權的武將是不一樣的。
但是既然這些人先對她下手,就別怪她也不客氣了。
楚凌伸手拉好君無歡的被子對他笑了笑,才轉身對桓毓道:“走吧。”
桓毓公子點了點頭,跟在楚凌身后往外面走去。走到屏風前,他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床上的君無歡,輕嘆了一聲。他現在真的相信神佑公主對君無歡的感情了,在這之前桓毓其實一直覺得這段感情君無歡投入的更深也更多一些,但是現在看來好像楚凌也差不了多少。感情的事情,果然不是外人能夠隨意評價揣測的。
“見過公主!”
“公主!”公主府的大書房里此時已經坐了不少人。不僅有上官成義這樣位高權重的老臣,承天府尹這樣實際掌管著平京民生事務的實權派官員。還有幾個武將,甚至此時本該在神佑軍中的黎澹都坐在人群中不起眼的地方。邵歸遠正跟黎澹坐在一起翻看著什么東西,聽到眾人的聲音兩人才齊齊抬起頭來看向門口。
楚凌已經換了一身紅衣,雖然一夜未睡但脂粉未施的容顏卻依然顯得神采奕奕。只是比起平常總是帶著幾分淡淡的笑意,楚凌此時的神色稱得上是冷淡了。這冷淡中卻有一股令人忍不住側目的尊貴氣勢。這種不怒自威的氣勢,果真不愧是嫡出的皇室公主!
楚凌快步走向主位,一邊問道:“邵歸遠,我要的東西準備好了么?”邵歸遠起身道:“公主請放心,都準備好了。保證沒有任何問題。”楚凌點了點頭,側身在主位上坐了下來居高臨下看這眾人問道:“黎澹,你怎么看?”
黎澹微微蹙眉,點了點頭道:“回公主,屬下認為…可行。”只是,如此行事終究不是正道。不過黎澹也明白如今形勢特殊,因此并沒有將心中的話說出來。因為如果換了他在公主這個位置上,他也是會這么做的。
楚凌滿意地點了點頭,看向上官成義問道:“上官大人,朱大人怎么說?”
上官成義深深地看了楚凌一眼,神色有些復雜地道:“朱兄承諾,不會插手此事。”楚凌并不太滿意,問道:“朱家呢。”她記得昨晚抓的人里面,就有朱家的人。雖然跟昨天的事情沒有關系,但是能跑到那里去湊熱鬧的,也不會是什么小白兔。
上官成義道:“朱兄說他會處理,朱家此次不會給公主添麻煩的。但是…他也希望結果能讓大家都滿意。否則,公主下一個要面對的敵人,只怕就是他了。”
楚凌微微勾唇,算是滿意了上官成義的回答,“有勞上官大人了。”所以說,當初竭力拉上官成義入伙是對的。像是朱大人這種人,不只是跟他說不通。尋常人連跟他說的資格都沒有。哪怕她身為公主,朱大人也不會覺得她有資格跟他在朝堂的事情上討價還價。反倒是由上官成義這樣的人出面,往往很容易就能夠解決。別的人都好對付,但是朱大人掌握樞密院多年,哪怕有永嘉帝插手他在軍中的影響力也不容小覷。到時候想要給她找麻煩還是輕而易舉的。
上官成義點了點頭,看著楚凌有些意味深長地道:“公主,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
楚凌嗤笑,淡淡道:“什么叫民?那些所謂的讀過幾天圣賢書的人就是民了么?他們不是自稱為士么?古人可沒有說得士人心就能得天下,更何況,本宮要這天下來做什么?”上官成義微微蹙眉,直接忽略了她最后一句道:“但是,這些人卻掌握著天下百姓的所思所想。公主沒有在天啟生活過,你若是多出去走走就會知道,每一個地方最受人尊敬的就是讀書人。他們的一言一行和所思所想,往往會影響百姓對時事的看法。”
楚凌悠然道:“我倒是覺得大人您說的不全對,對尋常百姓來說最重要的是安居樂業,吃飽穿暖。讀書人之所以受人尊重,是因為這天下讀書人太少了,如果天下間人人都能讀書,還會有那么大的影響力么?”
“公主此言,太過異想天開。”上官成義道。
楚凌莞爾一笑道:“本宮淺見,讓大人見笑了。”確實是異想天開,即便是她曾經所在的時代,也還有人沒有讀過書呢。想要在這個世間推廣義務教育,簡直是癡人說夢。還沒學會走,就想要跑了顯然是不可能的事情。不過楚凌說這些,倒也不是單純的想要跟上官成義抬杠,淡然道:“本宮其實是想說,輿論這種東西…是很容易被人為引導的。而天啟的文官,仿佛是我見過最擅長內斗的群體。”
在場就坐著不少文官,不過眾人低頭想想朝堂上的那些勾心斗角風風雨雨,只能摸摸鼻子不說話了。公主的話雖然不好聽,但是…似乎也確實是這樣的。
上官成義早就知道這位公主想法詭異,也不跟她爭辯。只是道:“那么,眼前的事情請問公主打算如何解決?”
楚凌對著不遠處的黎澹挑了挑眉,黎澹會意站起身來,將方才他與邵歸遠整理的東西一份一份的送到了在座地各位面前。上官成義有些狐疑地拿起來看了一眼頓時臉色大變,“公主,這…”楚凌笑道:“上官大人覺得如何?為了這些東西本宮花費了不少功夫呢。所幸早就開始準備了,不然這一時半刻的只怕就算是有邵大人這個地頭蛇,也是弄不出來的。”
所有人齊刷刷地將目光落到了邵歸遠身上,邵歸遠有些無奈地摸了摸鼻子苦笑著朝眾人拱手。
其他人翻看了手中的東西也忍不住變了顏色,其實也并不是什么可怕的東西。最多也就是東家長西家短的八卦而已,可怕的是這些事情顯然都是各家的隱秘,少有在朝野見曝光的。譬如說:某六十高齡據說潔身自好為夫妻情深的老大人,其實暗地里養了個芳齡十六的外室。這個事情,在能接受的人眼中是一枝梨花壓海棠的風雅,在接受不了的人眼中就是好色下流了。最要緊的是,這位老大人對外自詡不惜美色,一心一意守著糟糠妻。再譬如,某家家主與自己亡弟的遺孀私通,就連所謂的遺腹子其實都是他與弟妹的奸生子。這里面無論哪一件是一旦丟出去都注定了要在朝野上下引起軒然大波,更不用說這么多一起丟出去了,說不定真的對徹底擊垮天下人對千百年來積攢下來的對讀書人的敬意。
哪怕是最輕微的一件,也足夠讓人名聲掃地,從此無顏見人。
當然,并不是說朝堂上就真的沒有真正的真人君子了。不過人生在世真正高潔無暇的人毫無瑕疵的人又能有幾個?而一旦跟前的這些消息被透露出去,這些人又怎么還肯跟那些他們眼中品行低劣的人為伍?
上官成義深吸了一口氣,看著楚凌道:“公主,詭道終難長久。”這種法子確實可以打擊敵人,但是一旦用過這種法子以后所有人都會對神佑公主心存戒備,絕不敢跟她深交。因為這世上誰也不是圣人,誰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就有把柄落在了她的手中。是以這種做法,雖然說不上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但是對長遠來說影響反而更重。
楚凌勾唇一笑道:“這個到底我自然明白,上官大人放心,可一不可再的到底本宮還是明白的。事急從權,我這也是沒有法子的事情。”
上官成義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事已至此,他又能說什么?
“啟稟公主,宮門前以前有國子監的學生開始聚集了,馮大人命屬下回來稟告公主,請示公主該如何行事!”書房門外,一個侍衛模樣的男子沉聲道。
楚凌挑眉,“這么快?國子監的人不用上課么?”
邵歸遠有些無奈地道:“昨天的事情已經傳遍了整個平京,今天誰還有心思上課?”
楚凌冷笑一聲道:“學生不上課干什么?傳信給國子監祭酒,擅自離開國子監的學生,取消監生資格。”
邵歸遠頭疼,公主這是打定了主意要把讀書人都得罪光啊?
“公主,咱們沒必要去招惹國子監吧?那可都是天啟未來的臣子。”邵歸遠道。
楚凌道:“現在是他們招惹我,回頭我會請父皇傳旨昭告天下,重新收錄天下有能力的學子填補這次空出來的位置。考核的題目就以這次的事件為題做一篇策論好了。上官大人,你覺得怎么樣?”
上官成義拱手道:“看來公主已經有了計劃。”挑撥國子監鬧事的學生和天下讀書人對立,國子監畢竟是全天下讀書人都夢寐以求的地方,有這樣一個機會,只怕就算是至交好友能有可能會撕破臉了。公主這手段,不可謂不高明。
楚凌悠然道:“這些年輕人啊,太容易被人挑動情緒了。本宮這是在教他們,以后遇到事情想必就會三思而后行了。”
“…”他們該說公主英明還是公主陰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