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場比試打到最后幾乎已經沒有人關心這場比武原本的意義了,圍觀的人們眼前看到的,心中想著的只有這兩個人最后的勝負而不是他們勝負對彼此身后的國家與人的影響。
楚凌微微吐了口氣,隨手摸了一下白皙纖細的脖頸,右側方原本白皙無暇的肌膚上留下了一道血痕。她隨手一抹,血跡便沾上了手指。楚凌微微蹙眉,卻并沒有在意。只是一道淺淺的血痕而已,并不嚴重。
對面的夜狂握刀的手在刀柄上又緊了緊,他的身上也有幾道傷痕,不過他穿著一身黑衣,即便是流血也看不出來。夜狂此時的眼眸已經沒有了原本自信和傲然,看向楚凌的眼眸中盡是狠辣與瘋狂。身為習武之人,無論他品性如何遇到這樣的高手,在這么多人的矚目下酣暢淋漓地打上一場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夜狂不想敗,也不能敗。身為冥獄擺平靠前的高手,他在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敗給神佑公主,就算是回到了上京以后冥獄也沒有他的位置了。
低吼一聲,夜狂一刀揮向對面的楚凌,楚凌也不閃不避,手中流月刀毫不猶豫地朝他刺了過去,又是一番纏斗,終于楚凌唇邊勾起一抹笑意,手中的流月刀向上一挑,然后飛快地轉身一刀斬下。只聽一聲輕響,夜狂手中的刀竟然應聲而斷。
夜狂顯然也沒有想到會發生這種事情,雖然他的刀不如楚凌的流月刀,但也是貊族的名匠用精鐵打造而成的,還是他辦差得力拓跋梁才賜給他的,怎么可能這么輕易就被流月刀砍斷?只是楚凌并沒有給他錯愕的時間,一刀下去之后絲毫不帶停留地直揮向他心口而去。夜狂連忙避讓,只是他原本雙刀在手都奈何不得楚凌,更不用說如今空手對敵了,頓時被楚凌凌厲的刀法逼得連連后退。不得已只能赤手空拳的對楚凌就糾纏。
見夜狂兩把刀都沒了,永嘉帝也提起了精神,看向君無歡道:“卿兒要贏了?”
君無歡看了看道:“差不多了吧。”打到現在,也確實該差不多了。
“流月刀果然名不虛傳,夜狂這雙刀也有名刀之姿,沒想到…”馮錚站在一邊,手中還提著夜狂掉落到臺下的另一把道。君無歡看了一眼道:“確實不錯,不過比起流月刀還差幾分。馮將軍方才沒看出來么?公主后面每一刀都砍在夜狂手里的刀同一個位置上。前后一共砍了二十三次,若還砍不斷那把刀,就是流月刀浪得虛名了。”
馮錚抬手摸了摸手中刀的刀鋒,嘆氣道:“正是因為如此,公主才…”更可怕。誰打到這種程度了還能將每一刀的位置掌控的如此巧妙?
君無歡含笑不語,只是抬頭看向擂臺上的楚凌神色溫和。
有了武器的便利,楚凌和夜狂終于從互相纏斗變成了在單方面的碾壓。雖然已夜狂的實力說碾壓有些過了,至少也說明了夜狂確實是節節敗退的情況。楚凌看著片刻間身上又多了兩道刀痕的夜狂道:“你認輸,我罷手。”
“休想!”夜狂咬牙道,手中招式卻越發瘋狂起來。楚凌當下也不再猶豫,手中刀光如雪,濺起片片血花。夜狂一路后退,楚凌就一路逼近,知道他一路退到了擂臺邊上,楚凌手中流月刀平揮出去,夜狂避無可避又不愿意狼狽地逃下臺去,竟然硬生生接了這一刀。雖然卸去了幾分力道,但是這一刀下去,依然讓夜狂胸口瞬間挨了一刀頓時血如泉涌。
夜狂伸手按住胸前的傷,單膝跪倒在擂臺上,悶哼了一聲并不說話。
楚凌看著他微微蹙眉道:“你這是何苦?”
夜狂抬眼,盯著她卻不說話。
楚凌也不在意,只是扭頭對臺下的人道:“我贏了。”
臺下的人幾乎都愣住了,一時竟然沒有反應過來。等到楚凌開口,原本安靜的校場突然變得喧鬧起來。
“公主贏了!公主贏了!”
“公主千歲!千歲!”所有人似乎都在歡呼著,校場上仿佛是在過節一般的熱鬧喜慶。人們全然忘了前面還有一群臉色不太好看的貊族客人,以及臺上還有一個傷痕累累的傷者呢。
楚凌轉身往擂臺上走下去,這一場打下來她消耗的也不少,施展輕功卓氏有些力不從心。
“嗖!”
“公主小心!”
背后突然一聲勁風襲來,一起響起的還有擂臺底下的人們的驚呼。
楚凌沒有回頭,而是利落地一個側身,同時一道銀光她袖中射了出去。
在呼聲響起的同時,甚至或許還要略早一瞬,遠處永嘉帝所在的地上也有一人一躍而起朝著擂臺掠了過去。眾人只看到那射向楚凌的暗器仿佛中途被什么東西打偏了一般射向了旁邊的旗桿上,楚凌袖中射出的銀光卻毫無阻礙地射向了地上的夜狂。
君無歡落的身影瞬間便到了楚凌跟前,伸手將她攬入懷中,“阿凌,怎么樣?”
楚凌抬頭對他笑了笑道:“沒事,你不用出手的。”就算君無歡不出手,那枚暗器也傷不到她。
半跪在擂臺上的夜狂自然也看出來這一點,眼中帶著幾分震驚的王者楚凌。神佑公主分明已經消耗過度,按理是不可能躲過他的暗器的。如果是靠君無歡相救的話,他還只能說是運氣不好。但如果神佑公主根本就能自己躲開,那他方才的行徑不過是跳梁小丑自取其辱罷了。
楚凌靠在君無歡懷里,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道:“你以為,在見過宋將軍剛才的遭遇之后,我還會相信你們冥獄的人知道武德兩個字怎么寫?”
夜狂咬牙,只是他再恨也無可奈何。他的胸口插著一把匕首,背后也挨了君無歡一掌。此時還能不倒下去已經是靠著極強的意志力撐著了。這一次,就算是不死只怕也要變成廢人了。若是如此,他寧愿死了干凈。
眼神幽冷地望了兩人一眼,夜狂伸手握自己胸口的匕首一咬牙狠狠地送進了胸膛更深處。
鮮血源源不斷地從他的口中流出,片刻后夜狂無聲地倒了下去。
臺下珂特吉猛然站起身來,看了看臺上的楚凌和君無歡,又看了看四周終究還是忍下了這口氣。冷哼一聲道:“我們走!”
說罷便帶著人快步離開了校場,從頭到尾竟然都沒有人去看一眼臺上的夜狂。
貊族人灰溜溜地走了,剩下的天啟人自然可以放開了拘束的歡呼慶賀了。整個校場上都是一片歡呼聲,只讓人聽著就隱隱有幾分熱血沸騰的感覺。
楚凌和君無歡下了擂臺,永嘉帝也已經起身迎了上來。永嘉帝仔細看了看楚凌,有些焦急地道:“快,快讓太醫看看,傷得怎么樣了?”
楚凌笑道:“多謝父皇關心,不礙事。”
“什么不礙事!”永嘉帝怒道,“你看看,這么多傷…你一個姑娘家…”
“父皇!”楚凌有些無奈地道,“我真的沒事,都是皮外傷。”
永嘉帝愣了愣,忍不住嘆了口氣道:“罷了,你送卿兒回府去,太醫也跟著去。”
聽皇帝陛下這么說,原本圍上來還想跟公主說話的眾文臣武將也只能偃旗息鼓了。君無歡一手扶著楚凌點了點頭道:“是,陛下。”永嘉帝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楚凌沒好氣地道:“看來確實得有個人看著你!”
楚凌和君無歡先是一怔,反應過來永嘉帝是什么意思之后又愣了愣。倒是旁邊襄國公道:“好了,愣著做什么,還不快回去。身上的傷要緊!”
“父皇,兒臣先告退了。”
“快走快走!”
送走了楚凌和君無歡,永嘉帝緊蹙的眉頭依然沒有展開。襄國公笑道:“陛下不用擔心,公主的傷應當不要緊。”
永嘉帝瞥了他一眼道:“這么多傷都不要緊?還有什么要緊的?”若是尋常女子,就算是挨上一刀只怕也要哭的呼天搶地了。襄國公搖頭道:“陛下,公主畢竟是習武之人。”習武之人哪里有不受傷的?現在最重要的難道不是眼前的事情么?襄國公看了一眼周圍正虎視眈眈的盯著望著他們的目光心中暗笑,公主殿下這倒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啊。
“陛下…”幾個老臣顫顫巍巍地走過來,望著永嘉帝的神色非常的一言難盡。
永嘉帝倒是爽快,大手一揮道:“回去再說!”
回到公主府,太醫立刻讓宮中醫女上前為公主檢查傷勢,發現確實只是皮外傷之后才松了口氣,等到醫女為楚凌上好了藥方才告辭離開回去給永嘉帝報信去了。楚凌的傷確實不算重,只是累而已。醫女為她上了藥包扎好傷口,連需要口服的藥都還沒有送來楚凌就靠在軟榻里睡著了。
等到楚凌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十分了。房間里靜悄悄的,君無歡坐在軟榻邊上握著一本書正在翻開,聽到聲音立刻抬頭看向她,隨手將手中的書放下了,“醒了?可有哪兒不舒服?”
楚凌搖搖頭,扶著君無歡的手臂坐了起來道:“沒事。”
君無歡牽起她的手腕把了把脈,這才點了點頭道:“大夫說只要不發熱,就不會有問題。”外傷主要是怕傷口發炎,不過習武之人特別是內力高強的人倒是鮮少因為這個原因而出什么問題。只是太醫卻不敢疏忽大意,即便是用了上好的傷藥,依然堅持要楚凌服用一些湯藥。
外面,白鷺和雪鳶端著東西走了進來。還沒靠近楚凌就聞到了那濃濃的藥味,連忙往里縮了縮道:“那是什么東西?”君無歡接過來笑道:“太醫開的藥,讓你一定要喝了。”楚凌搖頭,“不喝。”倒不是她諱疾忌醫,害怕吃藥到這個地步。而是明知道沒事就完全不必非要吃藥了啊。她身上這點傷,只要自己別作死基本上不會到要發炎惡化的地步。
君無歡拿著勺子輕輕攪動著那碗黑黝黝的藥,溫聲笑道:“平京的天氣不好,喝了好一些。”
楚凌抬眼,眼巴巴地望著他試圖讓他明白這碗藥真的毫無必要,“我真的沒事。”
君無歡有些無奈地嘆了幾口氣,道:“這藥里面還有一些補氣安神的,是我讓太醫開的,你今天太累了。”
“…”所以你就要我喝這能苦掉半條舌頭的東西?君無歡見她果然十分抗拒,只能無奈地轉身將藥碗放回白鷺的托盤里,道:“太醫說你有些太過勞累而且小時候過的不太好所以身體有些弱。最好是多吃一段時間的藥補補身子。”
楚凌道:“他們哪次不是這么說的?”
君無歡道:“上次他們這么說被你在陛下面前抵賴掉了,這次若是他們還是這樣說,你恐怕就…”逃不了做個藥罐子的命運了。其實楚凌的身體并沒有什么大礙,早年確實有些虧損但是楚卿衣將她護的很好,所以也并不嚴重。這幾年楚凌自己也很注意,又開始習武,無論是云行月還是肖嫣兒甚至是云師叔都認為楚凌的身體并沒有什么問題,至少比尋常養在深閨的女子要健康得多。
只是這些太醫一貫行事謹慎,沒病也要說出三分來。今天楚凌剛剛跟人大戰了一場,自然消耗過度,他們擔心也是可以理解的。
君無歡輕聲道:“我讓他們晚些時候再報給陛下,你將藥喝了休息一晚上,差不多明后天就該好了。到時候再讓他們看看就是了。”
楚凌有些幽怨地君無歡一眼,朝著白鷺伸出手去。白鷺忍著笑意將藥送到她跟前,楚凌也不小口小口的喝,試了試覺得溫度差不多,直接一口悶了下去。即便是喝得再快,一股難以言喻的苦味依然在剎那間在舌頭上綻開,瞬間遍布了整個口腔。
楚凌忍不住皺起了眉頭,還沒說話就被君無歡往嘴里塞了一顆蜜餞。
楚凌眨了眨眼睛,表示中藥味的蜜餞也并不那么好吃。有些同情地看了看君無歡,她只是偶爾吃藥,君無歡可是從小吃藥到現在啊。這個時代的藥絕大多數甭管是湯藥,散藥還是藥丸,味道好的幾乎沒有。
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君無歡扭頭從旁邊雪鳶手里接過一杯水道:“其實吃慣了也還好。”
楚凌連連搖頭表示她這輩子都不想習慣。
看著她喝了水臉色好些了,雪鳶才笑道:“公主將午膳時間都睡過去了,公子說公主累了讓你睡著,廚房里一直熱著飯菜呢,公主現在可要用一些?”楚凌看了一眼放在旁邊桌上的東西,也覺得有點餓了便點了點頭。
雪鳶揭開蓋子,是一盅熬得香濃軟糯的米粥,旁邊還有幾個精致的小菜。
楚凌從床上下來,走到了桌邊坐下有些好奇的問道:“我睡著了沒有發生什么是吧?”
君無歡也站起身來,跟她一起在桌邊坐了下來,道:“沒什么事?陛下有命那些人就算著急也不會這個時候來打擾。”楚凌接過雪鳶遞過來的粥,喝了一口方才,笑道:“以后我是不是就可以在平京皇城里橫著走了?”
君無歡笑道:“我看…更有可能的是,那些大臣覺得公主需要重新學習禮儀,找一群德高望重的老夫人整天圍著你不讓你動彈。”公主再刁蠻總不能對那些老人家出手,長離公子表示如果他是那些老頭兒的話,他就會那么做。
楚凌握著勺子的手一頓,有些遲疑地道:“不會吧?”
君無歡笑而不語,楚凌被他說得頓時沒有了胃口,一邊攪動著碗里的粥一邊嘆氣道:“我怕我一不小心,把那些老太太給…”她自問是個尊老愛幼的人,但是讓她天天對著一群老人家,她會瘋的。
君無歡看著她愁眉苦臉的模樣,不由一笑,“騙你的,那些文官可舍不得拿自己家里的人來給公主折騰。”那些文官都講究個孝道大如天的·,把自己家里的老母親送來給這么兇殘的公主折騰,實在是太不孝了。至于武將,壓根想不出來這么刁鉆的主意。
楚凌挑眉,“耍我?”
君無歡道笑道:“我以為你不會信。”
“…”所以是她睡傻了對么?“
看著端著碗不知道在想什么的阿凌,長離公子不動聲色地轉移話題,“拓跋興業已經擺脫冥獄的追兵了,應該很快就會回到上京。”
“嗯?”楚凌有些驚訝,道:“蕭艨不是還沒有出發么?”之前原本是讓蕭艨去北邊助拓跋一臂之力的,不過神佑軍中臨時有點事耽擱了幾天。楚凌和君無歡只得另外派人先一步過去了,讓蕭艨晚幾天過去。畢竟他們讓蕭艨過去的主要目的也不是為了救拓跋,拓跋也不可能因為蕭艨晚到幾天就真的沒命了。
君無歡點頭道:“先一步過去的人傳回的消息,他們沒有找到拓跋,但是追殺拓跋的人都死了,就死在信州境內。”
“會不會是大哥他們動的手?”楚凌蹙眉問道。
君無歡搖了搖頭道:“不太像,現在靖北軍應該不會主動招惹冥獄的人。我要見一見從那邊回來的人,問一問才能知道是怎么回事。”楚凌點頭道:“也好,既然拓跋能平安回到上京,那上京那邊咱們是不是也要注意起來了?隔著這千里之遙,到底是不太方便。”
這世道傳信實在是太不方便了,因此消息往往會嚴重滯后。他們在這千里之外的平京,想要操縱上京的局勢,著實是有些困難。
君無歡伸手捋了一下她披散的發絲,溫聲道:“不用擔心,暫時出不了什么事。不過…最晚明年開春,我一定要回一趟上京。”
楚凌想了想,道:“到時候我跟你一起去。”
君無歡含笑點頭,“阿凌能陪我一起去自然是最好,不過在這之前…”
“怎么?”楚凌問道。
君無歡道:“我們要先成親。”
“…”楚凌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道:“這個啊,你還是說動了父皇再說吧。”君無歡道:“陛下已經同意了。”雖然聲音平緩,但卻依然能聽出幾分淡淡的喜意。楚凌有些驚訝,“同意了?”她還以為父皇至少要再磨蹭幾天才會答應呢。永嘉帝在事情無法拒絕或改變的時候,總喜歡故意拖延磨蹭幾天。明知道不會改變既定的結局卻還是總想要拖延不愿意立刻面對,這也是永嘉帝無法成為一個精明強干的帝王的原因之一。
君無歡道:“大概是…陛下覺得她的公主身邊確實需要一個人…保護吧?”
楚凌微微挑眉道:“保護?”
君無歡從善如流,“是我需要阿凌保護。”
楚凌看著他俊美的容顏,忍不住笑出聲來。長離公子在外面面前總是一派從容淡漠的模樣,即便是面容清瘦身體也有些單薄,一身氣勢卻極為懾人。但他卻總愿意低頭來哄她,有些話明知道他說的是假的,卻依然會不由得感到高興。這大約就是女人在感情上天生的弱點,沒有女人不喜歡聽甜言蜜語的。
君無歡微笑道:“所以,阿凌愿意保護我么?”
楚凌笑道:“既然長離公子這么說了,本宮就勉為其難保護你好了。”
“勉為其難?”君無歡微微揚眉,道。
楚凌煙波流轉,“好吧,本宮十分愿意保護長離公子。”這樣可以了吧?話說回來,不知道是不是傳說中的情人眼里出西施,她好像越來越覺得君無歡好看了。明年記得兩三年前她還想要找機會釣一個冷面帥哥來著啊。
君無歡這才滿意,“那以后就有勞阿凌了。”
早在兩人你來我往的調侃對方的時候,白鷺和雪鳶就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守在門外聽到里面傳出的笑聲,兩人也不由對視一眼雙雙露出了會心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