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滄云城的寧靜和睦,上京皇城里這些日子卻可以算得上是狂風暴雨了。拓跋梁繼承皇位的事情并沒有花費太多的力氣,因為北晉皇的眾位皇子除了已經廢了的拓跋羅以外,確實沒有足以服眾的對象。甚至就算是拓跋羅其實資格也并不比拓跋梁強,他最大的優勢其實也還是他是北晉皇的嫡長子而已。但是現在北晉皇死了,這個優勢也并不明顯了。
真正的混亂是在拓跋梁繼承皇位的消息傳出之后。對貊族這些貴族來說,并不是說你是皇帝他們就一定會聽你的,至少北晉皇身邊原本的心腹老將,以及一些有皇子支持的大家族并沒有多么畏懼拓跋梁,一如他們當初對北晉皇的態度都是一樣的。更何況,北晉皇子嗣眾多,總有那么幾個身后勢力雄厚又心有不甘的。而拓跋梁自己的兒子卻死的死廢的廢,對這些貴族們來說,將來這皇位到底是不是拓跋梁的兒子繼承也還沒有定呢。
于是拓跋梁的登基大典都還沒有舉行,上京皇城中的勢力就已經飛快地分成了三股。其一自然是以拓跋梁為首的原本明王府一系,因為拓跋梁即將登基,這些人如今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
其二便是原北晉皇麾下的舊部,這些人都是跟著北晉皇出生入死過來的,如今倒是隱隱偏向了拓跋羅。拓跋羅如今不良于行,但是卻依然穩穩地把握住了這些勢力可見許多人一直都低估了拓跋羅的能力。雖然不及拓跋梁,但還有別的勢力互相牽制,拓跋又剛剛下落不明,拓跋梁也不敢在這個時候對拓跋羅如何。而因為拓跋的下落不明,拓跋羅明顯是將這筆賬算到了拓跋梁的身上,雙方底下的人馬都相當的不友好。
最后就是以南宮御月為首的國師一系了。國師的位置在北晉本就舉足輕重,從前是南宮御月不愛過問朝堂的事情,但是北晉皇一死南宮御月就一反常態當像是真打算當一個稱職的國師了。更不用說南宮御月背后的焉陀家還有太后舊部也隱隱歸于南宮御月一系。所幸南宮御月似乎對皇室爭斗毫無興趣,他并不理會拓跋梁和北晉皇眾位皇子之間的勾心斗角,一心一意只要朝堂上的權利。南宮國師的威信在朝堂上日漸強盛。
南宮御月半靠在軟榻上垂眸掃了一眼跪在跟前的人,雖然臉上沒有什么表情周圍的人卻覺得國師今天的心情好像不錯。
南宮御月今天的心情確實不錯,所以即便跟前的人并沒有給他帶來什么好消息,他也沒有遷怒于人,“拓跋梁…打算罷免了拓跋興業大將軍的銜?”
跪在地上的低頭低頭道:“是,國師。”
南宮御月嗤笑一聲,“這還沒上任呢,就迫不及待要燒火了?誰給他的膽子?”站在旁邊的白衣人道:“拓跋大將軍素來少于朝中權貴交往,身后也沒有什么家族…”而且名聲還盛,又忠于北晉皇,這樣的人簡直就是個明晃晃的活靶子,拓跋梁不那他開刀拿誰開刀?
南宮御月淡淡問道:“軍中沒有什么看法?”
白衣男子道:“軍中雖然頗有微詞,但是拓跋梁早年也戰功卓著,軍中勢力不弱。更何況,他并沒有薄待大將軍,反而準備加封大將軍為鎮國公。”這已經是除了皇室的王爵以外權貴最高的品級了。要知道,焉陀家的家主焉陀邑也只是一個侯爵而已。在尋常將士的眼中,拓跋梁這是厚待拓跋興業了。畢竟北晉皇在位幾十年也沒有給拓跋興業一個爵位,人家拓跋梁一上任就直接一個國公,還有什么不滿意的。
只是…這將軍失去了兵權,再高的爵位也只是一個擺設罷了。
“拓跋興業怎么說?”南宮御月問道。
男子輕嘆了口氣,道:“大將軍什么都沒說,似乎是接受了拓跋梁的意思。好像…也沒有什么不滿的。”白衣男子其實也有些不明白大將軍這個人,即便是他們這樣跟在國師身邊的人心里多多少少總還是有些自己的私心的。但是大將軍卻似乎毫不在意,掌握在手中的兵權沒了也半點想法沒有,若是放在尋常人身上難免讓人覺得他軟弱無能。但是放在拓跋興業身上…誰能說拓跋大將軍軟弱無能?
或許…大將軍當真是志不在此吧?
南宮御月卻對這樣的高風亮節嗤之以鼻,“沒用的老家伙!看來指望不上拓跋興業了。”如果拓跋興業配合,他們還能夠趁機做點什么。人家當事人都不配合,他們再說什么倒像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了。
白衣男子道:“國師,那咱們現在怎么辦?”
南宮御月微微瞇眼道:“拓跋興業掌握著北晉將近半數的兵權,這么大一塊肉不要一口好像有些可惜。”
白衣男子道:“那位…只怕是當算親自掌握兵權。”
南宮御月嗤笑一聲,“他說了就算?還沒當上皇帝呢就什么都想要往碗里撈,以后還得了?去,替本座請焉陀家、金禾家、鐵笠家的家主過來,本座請他們喝酒。”
“…”寧都郡侯的心臟只怕又要受不了了。
“是,國師。”
南宮御月揮揮手示意跪在地上的人退下,沉默了片刻方才問道:“有笙笙的消息了么?”
白衣男子點頭,低聲道:“回國師,曲姑娘現在在滄云城。”
南宮御月皺了皺眉,輕哼了一聲道:“罷了,去吧。”
“屬下告退。”
有了肖嫣兒的作伴,楚凌這幾日過的越發閑適起來。說起來,在滄云城這段時間可以算是楚凌這三年多以來過的最輕松自在的日子了。什么都不用多想,也不用擔心身邊的人和事。心情放松了,就連身上地傷也好的快了許多。
風華苑里,兩個飛快纏斗地人影驟然分開,坐在不遠處觀戰的肖嫣兒立刻歡快地朝著其中一人奔了過去,“阿凌姐姐,你好厲害啊。”楚凌收起手中的流月刀,笑道:“跟你師兄比起來,還差得遠呢。”
君無歡隨手一擲,將手中的劍拋回了掛在不遠處的劍鞘里,笑道:“阿凌進步很快,聽余泛舟說你在跟他學刀法?”楚凌道:“都是余將軍大度,才學了幾天還生疏地很。”君無歡搖搖頭道:“已經有余泛舟三分神韻,我看最多一年,阿凌就要青出于藍了。”
肖嫣兒連連點頭道:“師兄說得對!”
楚凌有些好笑地揉了揉她的腦袋,笑道:“你看得懂?”
肖嫣兒眨巴了一下眼睛,“不懂,但是阿凌姐姐就是很厲害嘛。”
君無歡輕哼一聲,瞇眼掃了肖嫣兒一眼道:“前幾日你給我的藥方有些問題,你再去看看。”
肖嫣兒睜大了眼睛,“我配置的藥方怎么會有問題?!?”
君無歡道:“我怎么知道?效果不如你吹噓的好,你去藥房看看還能不能再精益求精。”
肖嫣兒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氣鼓鼓的道:“我配置的藥方絕對不可能有問題,肯定是你手下的蠢蛋配藥的時候出了問題!”說完,一陣風一般地飄了出去,轉眼間就不見了人影。楚凌微微挑眉,側首打量著君無歡,“藥方真的有問題?”
君無歡道:“我不知道,我不管藥房的事。”
“…”楚凌無語。
君無歡拉著楚凌走到不遠處走廊邊坐了下來,道:“上京傳來消息,拓跋梁月底二十七登基。”
楚凌點點頭,道:“你這算是得償所愿了,還是又多了一個心腹大患?”君無歡無奈地嘆了口氣,道:“我這是不得已而為之。不過,北晉還有的亂,咱們也可以趁機歇一口氣了。”
楚凌點點頭道:“也是,有南宮御月在想必拓跋梁也輕松不到哪兒去。”南宮御月在又怎么會沒有君無歡的影子,雖然君無歡本人如今已經無法在上京現身,凌霄商行在上京一代也元氣大傷,但是偶爾給拓跋梁添點亂還是不成問題的。
君無歡輕笑一聲,嘆氣道:“南宮這個人啊…可以信卻不可全信。你若真一心一意相信他,說不定什么時候他就能背后給你一刀。”
“哦?”楚凌挑眉,“看來你對他果真是了解甚深。”
君無歡點頭道:“你可知道云行月為什么那么討厭南宮御月?”
“難不成還有什么故事?”
君無歡道:“當初南宮御月剛跟著老頭子習武的時候,老頭子整人的手段陳出不窮,云行月也被師叔扔過去學了一段時間。云行月原本跟南宮御月的關系比跟我好,南宮御月那時候對他也不錯,云行月是真將南宮御月當成朋友的。陪他練功,跟他一起被老頭子整,陪他挨罰。結果南宮御月轉頭一腳把云行月踢進雪窩里就不管了。等我找到云行月的時候,他都凍地快要不會喘氣了。”云行月之所以現在跟他關系這么好,除了欠他錢最重要的就是他當初拖著病體,在冰天雪地里將已經凍僵了的云行月給撿了回來。
楚凌沉默了半晌,終于緩緩道:“云行月…是不是有點瞎?”
君無歡忍不住低笑一笑,道:“那倒不也未必,南宮御月想對人好的時候也是真的好。他當初為了救云行月,差點連命都沒了。后來他把云行月扔雪窩里你知道他怎么說嗎?他說…為了看到云行月那個蠢像,他差點把命給搭進去,所以云行月當然應該把命賠給他。他當初是故意的,為了博取云行月的信任。”
“…果然是個蛇精病。”半晌,楚凌才終于喃喃道。
“城主,凌姑娘。”門外,侍衛匆匆進來。君無歡側首,“何事?”
侍衛將一塊令牌送了上來,恭聲道:“外面有一位先生求見。”
君無歡結果令牌一看,對楚凌對視了一眼片刻后方才道:“請那位先生進來。”
襄國公走進書房,就看到楚凌和君無歡已經坐在書房里等著他了。等到奉茶的侍女下去了,襄國公方才重新站起身來對著楚凌深深地一揖,道:“老臣,叩見公主。”
楚凌連忙起身攔住他,“襄國公…”
襄國公望著楚凌,眼神有幾分黯然,“公主…還是不肯稱呼老臣一聲舅舅么?”
楚凌默然,沉吟了片刻,方才輕聲道:“舅舅。”
襄國公原本暗淡的眼神頓時亮了起來,握著楚凌的手連聲道:“好!好!好!”
君無歡看著楚凌有些不自在的模樣,輕聲笑道:“親人相認也算是一樁喜事,看來應該好好慶賀一番。不過襄國公此次來滄云城,單只是為了阿凌么?”
襄國公這才回過神來,連忙放開了楚凌看向君無歡道:“還要多謝長離公子這些日子照料公主了。實不相瞞,老夫此次明面上是為拓跋梁登基之事北上的。但真正的目的卻還是為了公主。”
君無歡點頭,拉著楚凌坐了下來方才道:“看來,陛下已經有了決定了。”
襄國公重重地點了下頭,看向楚凌的目光也多了幾分肅然,道:“公主盡管放心,陛下已經做好安排了。等我從上京回來,公主與老臣一道回去即可。”
君無歡蹙眉道:“什么身份?”
襄國公道:“自然是先皇后所出的二公主的身份,等公主一回到平靜,陛下立刻就會賜下封號,斷然不會委屈了公主的。”
君無歡搖頭道:“國公恐怕沒有明白君某的意思,阿凌是公主,御賜封號本就是理所當然的事。君某雖說的是,阿凌其他的身份。恕我直言,即便是陛下再疼愛阿凌,將她當成掌上明珠,但若有一日朝中大臣需要阿凌為了天啟做出什么犧牲,陛下只怕也撐不住。更何況…以阿凌的能耐,不要這個公主身份,只怕還自在一些。”
襄國公嘆了口氣,神色有些復雜地看了君無歡一眼道:“我既然說了會替公主安排好,自然絕不會失言。便是不說陛下,段家如今也只剩下…”搖了搖頭,襄國公道:“陛下賜下封號的同時會下旨,允公主自決婚嫁之事。并且位比親王,允許公主擁有親衛。”
君無歡微微瞇眼,天啟的皇子親王們成年之后是可以擁有自己的封地的。雖然比不得前朝親王封地的行政軍事權力都不在他們手中,只有收取封地稅賦的權利。但是同樣也擁有拱衛親王安全的親衛存在,按照親王的爵位,至少能有用三千親衛。而且阿凌是公主,不必就番,在平京那樣的地方,一個公主擁有三千親王,確實是可以橫著走了。
君無歡手指輕叩著桌邊,片刻后問道:“靖北軍?”
襄國公笑道:“陛下的意思,眼下還是不要宣揚此事。但靖北軍既然是公主親自組建的,自然還是歸公主掌握。若是將來消息暴露再說,陛下會同時賜下圣旨,靖北軍歸公主所有。”
君無歡問道:“陛下的承諾可信么?”
君無歡如此無禮的問題并沒有激怒襄國公,襄國公長嘆了口氣道;“長離公子,陛下…在這世上只有公主這一條血脈了。”
君無歡默然,側首看向楚凌無聲地訊問她的意見,楚凌沉吟了片刻微微點了下頭。襄國公考慮的確實很周全了,再多的他無法承諾,就算承諾了也辦不到。
見楚凌點頭,襄國公也暗暗松了口氣臉上露出了笑容。他知道,君無歡問的再多再詳細,楚凌不點頭也是無用。
“那好…等我從上京回來,便來接公主一起回去。”襄國公有些激動地道。楚凌點頭道:“那就有勞…舅舅了。”
“不,這是老臣該做的。”襄國公眼眶微紅低聲道。君無歡道:“恭喜國公,那就先祝國公此去上京一切順利。”
襄國公看了看君無歡沒說話,對于這位長離公子滄云城主,襄國公的感情還是很復雜的。這位能耐是真能耐,有本事也是真有本事,但這家伙擺明了是要搶他外甥女的啊。更不用說,君無歡的身份來歷不明,若是現在襄國公還相信他真的只是西秦一個尋常商戶之子他就是傻子。尋常商戶人家的兒子有可能是個商業天才,但絕不可能同時還是一個天才名將。組建滄云城的時候,君無歡才多大?他是在娘胎里就有了記憶還是真的是戰神轉世?
楚凌突然想起來一件事,“對了,舅舅。還有一件事…上次就應該跟你說一聲,后來事情太多忘記了。”
“何事?”襄國公有些好奇地道。
楚凌道:“是關于一個人,我當初在黑龍寨遇到的…”
半晌之后,襄國公紅著眼睛從書房里出來,然后離開了滄云城往上京的方向而去。只是這一次,臨走是他回頭看向身后巍峨城池的眼眸中更多了幾分堅定和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