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外一江之隔的平京,當北晉皇駕崩的消息傳來的時候,猶如一道悶雷頓時將死水一般地朝堂炸開了鍋。無論是北晉皇還是朝中的臣子,都半晌也回不過神來。永嘉帝坐在御書房里,愣了還一會兒才終于問道:“北晉皇…死、死了?怎么死的?”
“啟稟陛下,上京傳來的消息,北晉皇在十幾日前死于刺殺。”跪倒在地上的是一個滿身風塵的中年男子,正是他千里迢迢將這個消息帶了回來。原本應該會更快一些的,不過北晉皇剛死的時候北晉朝堂還竭力想要掩蓋消息,之后又封鎖了進出上京的所有道路,因此等消息送回平都的時候倒是晚了幾日,“北晉皇本月初死于不知名刺客之后,刺客逃逸不知所終。北晉御前統領堅昆也不知所蹤,據臣等推測,堅昆八成可能已經死了。”
永嘉帝呆愣了半晌,突然一拍桌案,大笑道:“好,好啊!”往日總是帶著幾分蒼老消瘦的臉上也不由露出狂喜之色,顯然對于北晉皇的死他是真的非常高興的,“死得好!”
眾臣紛紛對視了幾眼,這個時候能在御書房的自然都是朝中重臣,對永嘉帝的心思還是有幾分了解的。果然,下一刻就聽到永嘉帝道:“眾卿,如今北晉皇死了,北晉朝堂必然群龍無首。若是趁機北征…”話還沒說完,就被人打斷了,“陛下,萬萬不可啊。”
永嘉帝臉上的笑容立刻僵住了,望著眼前一臉皺紋的老臣,問道:“怎么就萬萬不可了?”老臣拱手道“陛下明鑒,我們剛與北晉簽訂了停戰協議就出爾反爾,若是傳了出去陛下顏面何存?更何況…若是剩了還好,若是再敗…”老臣的擔憂并非全是因為貪生怕死,而是因為天啟對貊族的戰爭中,天啟將士的戰績實在是讓人不忍目睹。當年上百萬的天啟精兵,被十幾萬貊族兵馬追得到處跑,就連攝政王都戰敗自盡殉國。如今退居南方十多年,天啟兵馬的戰力如何他們心中多少還是有些數的。早些年不是沒有想過反攻,可惜每一次都鎩羽而歸。
若是這次再敗了,到時候再求和的代價只怕不是他們能夠付得起的。
永嘉帝也沉默了下來,他并非不知道這老臣憂心的是什么。但是他實在是不甘心,想起當年倉皇南渡的恥辱,想起被凌辱的妻女,想起這些年蝸居平都的憋屈,好不容易北晉皇死了…但是看著底下的人,不是滿臉的不贊同,便是滿心的憂慮,沒有一個愿意支持他的想法,永嘉帝隱隱感覺有幾分心寒。
最后將目光落到了襄國公的臉上,襄國公臉上并沒有太多的表情,甚至連永嘉帝都看不太出來他在想些什么。不知過了多久,永嘉帝方才長嘆了口氣,揮揮手無力地道:“都退下吧。”
“臣等告退。”眾臣各自對望了幾眼,確定了永嘉帝并沒有一時熱血上頭就要揮兵北上的意思,這才暗暗松了口氣齊齊告退出去了。
出了御書房,眾人一邊走一邊還在交頭接耳的議論著。襄國公漫不經心地走在旁邊,既不與參與這些人的議論,也沒有如往常一般拂袖而去。旁邊的幾個老臣雖然有些奇怪,倒也沒有排斥他。雖然這些正經科舉出身的重臣多少有些看不上襄國公這樣的勛貴之后,但是考慮到襄國公在陛下面前遠比他們受寵,多少還是要給他幾分面子的。
“襄國公,這事兒你怎么看?”上官成義扶著白須問道。襄國公淡淡道:“什么怎么看?”
上官成義道:“北晉皇的死啊?”
“死就死了,有什么好看的?”襄國公道。上官成義被堵了半晌說不出話來,旁邊一個老者開口道:“話不是這么說,北晉皇死了畢竟是大事,咱們總還是要有些盤算的。”襄國公攏著雙手,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們道:“盤算什么?不就是送一份奠禮,派幾個人在給新君送一份厚禮么?以前不都是這么辦的?”
說話的人也被他噎了,這才察覺到襄國公今天的心情好像不太好。
“那襄國公還有什么高見?”有人有些不悅地道。襄國公微微抬起下巴,冷聲道:“我說打,各位大人同意么?”眾人齊齊皺眉,“陛下一時想岔了,我等臣子就該替陛下多想一些,多多勸諫陛下,襄國公怎么也跟著胡鬧。凡是還當顧全大局…”
“既然如此,你們還費什么話?顧全大局?我倒是有些好奇,各位大人的大局最后能成什么樣子。”襄國公冷冷道,掃了眾人一眼拂袖而去。被他拋在身后的幾個老臣何曾被人如此無禮沖撞過,縱然是堂堂國公也未免太過無禮了一些,“這…襄國公這也太…”
“諸位大人息怒。”上官成義安撫道:“襄國公也不容易,各位大人還是體諒一些吧。”眾人想想襄國公妹妹,外甥女據說還有一個兒子都丟在了北邊,倒是也覺得他的無禮情有可原了。嘀嘀咕咕地交談了幾句這才一起結伴出宮去了。
襄國公府 書房里幾個人有些靜若寒蟬地望著坐在主位上的襄國公誰也不敢先開口說話。國公爺一回來就摔了杯子,砸了筆洗,顯然是在宮里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發生了。雖然襄國公素來和善,但到底也是世代名門出身,一旦發起火來不怒自威的氣勢也讓人頗感壓力。
不知過了多久,才聽到襄國公沉聲問道:“小六在不在平靜?”
幾個人終于松了口氣,連忙道:“回國公爺,玉公子前些日子說是出門遠游,昨天旁玩才剛回來。現在倒是在家中。”
襄國公冷笑一聲道:“他倒是一年有半年都在外面游玩!”
“六公子年紀還小,貪玩也是難免地。”
襄國公道:“讓他過來見我!”
“是,小的這就去!”雖然不明白國公爺為何非要揪著玉家的小公子不放,要知道這位也就連自己府中的幾位公子小姐也沒有管得這么嚴倒是去跟玉家六公子一個表外甥死磕。倒是讓襄國公府地公子小姐們喝了不少的醋。
襄國公府離玉家并不遠,桓毓也還算給這個表舅面子來的挺快。一進來就歪進了旁邊的椅子里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樣。這也不能怪桓毓,他跑到滄云城辛辛苦苦折騰的將近一個多月,結果事情一完就被君無歡毫無人性地一腳踢出了滄云城,然后馬不停蹄地又趕回了平京。昨天傍晚回來又被家里人抓著念了半天,這會兒還沒回過精神來了。
“坐好,歪歪斜斜地像什么樣子?”襄國公不悅地皺眉道。
桓毓勉強睜開一只眼睛,懶洋洋地道:“表舅,有什么是你要這么著急?非要這時候叫我過來?”
襄國公也懶得糾正他的儀態,淡淡道:“陛下剛剛收到消息,北晉皇遇刺了。”
“哦。”桓毓打了個呵欠,總算睜開了兩只眼睛,仿佛是在問,“那又怎么樣?”
襄國公看著他道:“看來,你早就知道這個消息了。”桓毓輕咳了一聲,總算是坐直了身體,笑道:“表舅,你說什么呢。我只是對這些事情不太感興趣而已,北晉皇死不死的,跟我有什么關系,又輪不到我當皇帝。”
“胡言亂語。”襄國公掃了他一眼,道:“不感興趣,這些年你到處亂跑做什么?”
“游山玩水啊,萬里江山,錦繡如畫。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是喜歡到處游玩,每次回來不都給你帶禮物了么。”說起來,他這些年能到處亂跑,他這位表舅也算是居功至偉。若沒有他作保,他爹娘也不能讓心讓他滿天下的亂串。不過,桓毓可不認為他的人能找到自己的行蹤。當然有時候找不到行蹤本身就是一種破綻,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襄國公輕哼一聲,道:“游山玩水,我倒是不知道玉六公子在南方游山玩水,能跟遠在北方的長離公子成為至交。”
桓毓臉上的笑容依舊,眨了眨眼睛道:“至交?一面之緣而已,算不上至交吧?這不還是托了表舅你的福么?”
襄國公道:“不是至交,他能放心將凌霄商行在南邊的生意都交給你打理?”
“…”桓毓臉上的笑容終于有些撐不住了,只看襄國公淡定悠然地神色就知道他今天是有備而來。桓毓也算是了解自己的這位表舅,若不是有十足的把握,他是不會隨便出手的。只聽襄國公淡淡笑道:“讓我猜猜看,你到底是什么身份?子渙,是桓毓吧?大名鼎鼎的桓毓公子竟然是我外甥,我倒是顏面有光。”
“表外甥。”桓毓小聲道。
襄國公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道:“你承認的倒是爽快。”
桓毓很是無奈,不由翻了個白眼道:“你都知道了,我抵死不認又有什么用?表舅,你叫我來總不會是只是為了確定我是不是桓毓吧?話說回來,我是不是桓毓也沒用,我就會做點生意,君無歡的事情我插不上手。”
襄國公沒有理會表外甥的謙遜,道:“君無歡一個西秦人,你跟他混在一起有什么好處?”
“賺錢啊。”桓毓攤手道。
“賺錢賺到滄云城去了?”桓毓伸懶腰地動作僵住,慢慢地擺正了自己的身形目光定定地望著襄國公。襄國公道:“你不必擔心,你的行蹤掩飾的不錯,我也沒有派人跟著你。不過你也知道滄云城里也是有朝廷的人的,雖然他們看不破你的身份,但每次滄云城出事你都碰巧離京,你不覺得太巧了么?”
桓毓沉默了良久,方才嘆了口氣道:“表舅,你就直說吧,你想干什么?”
襄國公道:“我什么也不想干,甚至我還可以給滄云城提供一些幫助。”
桓毓有些意外,驚詫地挑眉打量著襄國公,“您老人家不忠君愛國啦?”君無歡為什么會跟桓毓交好卻從來沒考慮過跟人品不錯能力也不錯的襄國公合作?就是因為襄國公這個人或者說襄國公府一直都是忠于永嘉帝的。一旦跟他扯上關系,麻煩太多了。
襄國公輕哼一聲,道:“陛下想要北伐。”
桓毓眨了眨眼睛沒說話,襄國公繼續道:“朝中大多數老臣都不同意。”桓毓淡淡地點頭并不覺得意外,“不同意也是有道理的,反正就算要打他們也打不贏,最后還是要割地賠款歲供,還不如少折騰一點可以省著一些。呃…表舅,你不會是想要替朝廷招安滄云城吧?我勸你省省吧。”
襄國公道:“不,我會勸陛下以后朝廷可以暗中支持滄云城,滄云城也不必向朝廷投誠,依然擁有完全的自由。”
桓毓微微揚眉,有些吊兒郎當地笑道:“表舅,你就不怕養虎為患啊。”
襄國公面色平淡,“這是我的事情。”
桓毓點點頭,道:“得,我知道了。不過這事兒我做不了主。”襄國公點頭道:“我猜你也做不了主,你替我傳話給滄云城主,若是方便…五月中旬,請他靈蒼江畔一晤。”桓毓攤手道:“話我給你傳了,但是他未必回來。原因你知道的…”襄國公額邊的青筋跳了跳,咬牙道:“我過去!”
“成交!”桓毓愉快地打了個響指,賣表舅賣得十分心安理得。
談妥了正事,襄國公看著桓毓似乎在思考著什么。桓毓知道他還有話要說也不急著走,過了好一會兒才聽到襄國公問道:“你可有北晉武安郡主的消息?”桓毓眼眸微閃,面色如常地道:“沒有。”襄國公深深地打量了他好一會兒,方才道:“你走吧。”
桓毓站起身來,笑瞇瞇地與襄國公告辭轉身走了出去。
除了襄國公府,桓毓方才松了口氣回頭看看身后的大門和匾額,只覺得背心都有些濕了。對于這個表舅,桓毓還是很敬重的。雖然近些年因為朝堂局勢上的一些分歧對他頗有些微詞。但是桓毓其實也明白身在這個位置處境,許多事情也怪不得他。
“好好的,打聽阿凌做什么?”桓毓喃喃道,想了半晌也沒有想出個所以然來,只得搖搖頭轉身走了。
君無歡和楚凌在何家村修整了幾天,等到楚凌的外傷內傷都好些了才起身離開。期間楚凌也收到了凌霄商行轉交的信州城的來信。如今信州的勢力算得上是三分天下,一自然是靖北軍,二是少部分的貊族人,三則是信州邊境盤踞了一部分號稱義軍的天啟人。其中自然是靖北軍實力最強盛,原本貊族還有些蠢蠢欲動,如今北晉皇駕崩貊族一下子便安靜了下來。又因為那些義軍鬧得兇,一時間貊族人更不敢輕易招惹靖北軍了,因此信州城倒是還算太平。如今信州城鄭洛,葛丹楓和秦知節三人主持也算是穩定,倒也不用楚凌急著回去。
楚凌給鄭洛等人送了一封信之后便當真不急著回去了。先前她在信州的時候早已經與君無歡段云等人商量過許久信州以后的規劃,現在需要的只是執行之前的規劃而已。況且鄭洛等人也需要鍛煉一下各自獨當一面的能力。楚凌覺得目前并不需要自己回去指手畫腳,于是便愉快地答應了跟君無歡去一趟滄云城。事實上,她也有些好奇被稱之為最后的桃花源的滄云城到底是個什么模樣。只是聽人說,自然沒有親眼看到更加有感覺一些。
離開何家村的時候,崔君儒夫婦也跟著他們一起走了。這次的事情雖然怪不得何家村的百姓,但是裂痕已經產生了,崔家本來就是外來者這個裂痕就更加難以彌補。以后無論是崔家夫婦還是何家村的百姓,只怕都難免會想起先前的事情。因此崔君儒在他們準備離開的時候向君無歡提出了想要跟他們一起走的請求。君無歡對崔君儒不感興趣,即便他可能是名門之后。只是見楚凌似乎對著夫妻倆有些興趣,又有崔君儒獻上了自己家中的一部分藏書,便也不在意多跟著兩個人了。
“我還以為你不會答應呢。”離開何家村的路上,楚凌和君無歡騎著馬并肩而行。君無歡道:“云行月說他可能是穎江崔氏的嫡長孫。我先前看了他的藏書,確實是穎江崔氏的人。”楚凌倒也不算驚訝,崔君儒雖然文弱,但是舉手投足間的氣質也不像是尋常的鄉野讀書人。
“就因為這個?”楚凌道。滄云城能人異士不少,崔君儒除了占著個出身還真沒有什么特別出眾的地方。君無歡只怕也看不上單單一個出身。
君無歡道:“當年崔珣帶著一家人離開崔家的時候,他兒子已經有十歲了。雖然崔君儒的父親過世的時候他才十五六歲,但如果是崔家嫡長孫教出來的學識應當也不錯。他若是能有崔珣三分的能耐,也算是個可造之材。阿凌與他們夫婦有恩…”
楚凌了然,君無歡這是在替她操心。君無歡身邊不缺人,但是楚凌身邊卻缺人的厲害。好不容易有個段云還能當事兒,結果段云也跑了。葛丹楓倒是也不錯,但是葛丹楓顯然是被這世道憋壞了,如今對打仗的興趣遠高于那些日常瑣事。算來算去,真正能幫上忙的也只有一個竇央了。如今她確實是需要不少人手。
想到此處,楚凌不由莞爾一笑,“還是你想得周到。”
君無歡溫聲笑道:“我自然要為阿凌多想一些的。阿凌身邊的人越多,我才越能夠放心。”
滄云城在潤州西北與梁州西南交界的地方,背靠著前往西秦的必經之路。雖然號稱是城,但是真正占據地地方卻并不只是一座城而已。幾乎占據了潤州三分之一的面積與梁州四分之一的面積還有與西秦接壤的三不管地帶大片土地。因為地勢險要貧瘠,貊族人兵馬不足對這種地方也沒那么在意,干脆就直接放棄了。等到滄云城的勢力起來,發現整個滄云城的面積加起來幾乎比整個信州還要大一些的時候后悔也完了。也就難怪北晉人將滄云城當成是心腹大患。
滄云城位于靈蒼江邊上,地勢險峻,周圍山地丘陵環繞。中間卻形成了一片平坦的小型平原。而滄云城就聳立在這片平地的最高處。遠遠地看過去仿佛是修建在一座高峰之上一般,端地是高聳入云氣勢宏偉。
都說望山跑死馬,雖然楚凌等人還未到中午的時候就遠遠地看到了滄云城的模樣。但是真正趕到滄云城的時候卻已經是傍晚日落時分了。站在高大壯闊地城門跟前,楚凌也忍不住感嘆了一句,“沒想到滄云城竟然宏偉壯麗,當真名不虛傳。”別人說的再多,也比不上親眼看到。
高大沉重地城門轟然被人從里面推開,兩行身披軟甲的士兵齊齊走了出來。
“恭迎城主!”
還未等君無歡發話,就聽到一個熟悉地聲音帶著幾分笑意從里面傳來,“能得凌姑娘稱贊,滄云城上下不甚榮幸。”明遙帶著一群人快步迎了出來,走到君無歡和楚凌跟前方才拱手,恭敬地道:“恭迎城主!”
“恭迎城主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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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遙:恭迎城主回城!
滄云城眾人:恭迎城主回城!
五環:…有病?
明遙:公子誤會,您頭一次帶媳婦兒回來,怎能沒有牌面?
五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