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皇城,明王府里。
收到潤州快馬急報的消息,明王拓跋梁當場便氣樂了。盯著手中的信函不知道看了多久,才終于從牙縫里擠出了一句話,“這個蠢貨!本王要殺了他!”還跪在堂中送信的信使聞言,忍不住抬頭看了明王一眼,又飛快地底下了頭。躊躇著低聲道:“啟稟王爺,小人來上京的途中,聽說…聽說…”
“聽說什么?”拓跋梁不耐煩地道:“不要吞吞吐吐!”
信使道:“聽說,巫將軍已經被南宮國師殺了。”
“什么?!”拓跋梁的心又是一沉,南宮御月素來不愛管這些事情,如果信州鎮守將軍真的被他殺了,那原因絕對不會只是因為他丟了信州的三個縣城。別說是三個縣,就算是整個信州都丟了南宮御月也未必會動怒。想起自己暗中派出去的那些人,拓跋梁凝氣的雙眉皺的更緊了,沉聲道:“退下!”
“是,王爺。”
等信使退了出去,拓跋梁方才掃了一眼書房里的幾個人沉聲道:“信州出了亂子,有三座縣城被人占了,信州鎮守又被南宮御月給殺了,你們怎么看?”不等讓人說話,坐在最前面的明王世子便搶先開口,道:“父王,區區三座縣城不足為慮,想必那些亂賊也不是什么厲害的貨色。現在最要緊的事情,倒是派人去補上信州鎮守的位置。”
坐在他對面拓跋明珠也道:“父王,大哥說的不錯。如果咱們晚了,只怕宮里那邊就要派人補上去了。”
雖然拓跋明珠是向著明王世子說話的,但是明王世子卻顯然并不想領情。冷颼颼地看了拓跋明珠一眼,沒有說話。自從上次在亂軍中被君無歡挾持然后扔給了拓跋,被救回來之后這位明王世子的性格就變得有些陰沉了。拓跋明珠現在非常不喜歡她這位兄長,當然從前也未見得多喜歡。
拓跋梁掃了一雙兒女一眼,目光落到了坐在拓跋明珠身邊的百里輕鴻身上,道:“謹之,你是武將你怎么看?”
百里輕鴻微微蹙眉,“我并不了解信州的情況。不過…能在短短時間內連下三城,恐怕也不是什么簡單的山賊土匪之流。”
拓跋梁盯著他道:“謹之的意思是,我們應該立刻派兵平反?”
百里輕鴻沉吟了片刻,道:“開春之后陛下打算對滄云城用兵,如果明王府在這時候派兵,贏了還好若是損兵折將只怕不妥。但若是放任不管任其壯大…只怕也是養虎為患。”
明王世子不悅地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這不是廢話么?”
百里輕鴻抬眼看了明王世子一眼淡淡道:“世子有何高見?”百里輕鴻在明王府書房里輕易不會發表意見,大家倒是也都能理解。畢竟身份尷尬,若是他出的主意成了別人未必會感激他,但若是敗了,抨擊懷疑的聲音必然不絕于耳。只是這樣的態度,在明王府眾人看來,有時候未免讓人覺得有幾分消極怠工的意思。
拓跋梁皺眉道:“本王也想聽聽謹之的意見。”
百里輕鴻抬頭看了一眼拓跋梁,思索了片刻沉聲道:“眼下此事若鬧大了,有損王爺威信。最好的辦法自然是暗地里撲殺了這些反賊。王爺可暗中令潤州鎮守調兵與信州兵馬回合,鎮壓反賊。”
拓跋梁搖了搖頭,“原本此事可行,但是,昨日本王收到潤州鎮守消息,滄云城竟日蠢蠢欲動,似乎有往東擴張之意。”
百里輕鴻沉默了良久,方才抬起頭來,道:“王爺可有想過,如果滄云城吞并潤州之后會如何?”
拓跋梁神色微沉,作為一個北晉王爺,他自然不喜歡聽到被人吞并自己的領退的事情。雖然那領土早在十多年前也并不是屬于他的。雖然不悅,拓跋梁卻也沒有動怒,沉聲道:“你的意思是…”
百里輕鴻垂眸,“這支兵馬短短時間內異軍突起,連下三城,至少領頭的人絕不是尋常人物。信州不過方寸之地,哪里來的這么厲害的人物和兵馬?滄云城這個時候本該小心戒備,提防朝廷兵馬。他們卻反而主動往東擴張。會不會,信州境內的這支兵馬本來就跟滄云城有關系呢?”
“若是如此…”拓跋梁臉色微沉,這些年一直只守不攻的滄云城主只怕是已經厭倦了伏蟄,想要出來做點什么了。
百里輕鴻繼續道:“王爺現在要擔心的還不是信州的事情。”
書房里三人齊齊看向百里輕鴻,“哦?還有什么事本王需要擔心的?”
百里輕鴻露出一個莫名的笑意,目光注視著拓跋梁道:“這些年,北方只有晏鳳霄和謝廷澤堅持與北晉對抗,之后謝廷澤兵敗不知所蹤,整個北方反抗北晉的勢力更是幾近土崩瓦解。但是現在,如果突然出現一個滄云城以外的勢力,連戰連勝而朝廷又不能迅速的剿滅。王爺說…別的人,會不會死灰復燃?”
拓跋梁眼神一厲,他當然知道百里輕鴻說得沒錯。雖然貊族北方已經十余年,但是那些暗地里想要反對貊族的人卻從未消失過。有靈蒼江以南的南朝存在,北方又還有滄云城的存在,永遠也不可能讓所有的天啟人甘心誠服的。這一點,滄云城的影響力甚至比南朝更大。這也是為什么即便很多人根本沒見過滄云城主,但是北方的老百姓幾乎沒有人沒聽說過滄云城主名字的。從某方面說,滄云城在那些被蹂躪的天啟百姓的眼中,是類似于圣地的存在。
拓跋梁手指抓著身邊的扶手,劍眉緊皺顯然是在思考著百里輕鴻的話。對面的明王世子眼神陰郁的掃了百里輕鴻一眼,被拓跋明珠毫不猶豫地瞪了回去。也讓明王世子的臉色越發難看起來。
自從上次被俘,明王世子在上京皇城的權貴中就幾乎成了笑話一般的存在。雖然拓跋最后并沒有殺他卻也沒有讓他好過,明王世子被拓跋挑斷了一條腿上的經脈,正好跟拓跋羅斷了的那條腿是同一邊。
貊族崇尚英雄,而一個斷了一條腿的人顯然是不可能成為馬背上的英雄的。明王世子心里明白他世子的位置已經不穩了,父王之所以現在還沒有廢了他,只是因為看在母妃的面子上以及暫時還沒有找到更合適的人選而已。
百里輕鴻的目光在明王世子的斷腿上一飄而過,神色依然淡漠的仿佛什么都沒有做一般。明王世子眼神驀地狠厲起來,死死地瞪著百里輕鴻。
“大哥,你老是盯著謹之做什么?”拓跋明珠有些不悅地道。
拓跋梁回過神來,不悅地掃了一眼有些爭鋒相對的兒女。沉聲道:“好了,謹之說的話你們沒有聽見?還有功夫在這里窩里反!”拓跋明珠立刻道:“父王,女兒知錯了。若真如謹之所說,那今年…”
拓跋梁冷聲道:“今年只怕是不會好過啊。不過,本王倒要看看那些天啟人有幾個膽子有多少能耐敢與我貊族鐵騎對抗!明日早朝本王便啟奏陛下,密切監視各地天啟人,但有異動,一律殺無赦!”
拓跋明珠皺眉道:“陛下只怕未必會聽父王的。”如今朝堂上的雖然看似和諧,但是皇帝和明王之間的明爭暗斗卻從未停止過。自從上次宮變之后,皇帝的身體就一直不好,加上大皇子重傷殘疾,導致北晉皇一派的實力大減。若不是有拓跋興業坐鎮,說不定真讓拓跋梁和拓跋坐上皇位了。
但是,北晉皇身體不好難以應付朝政,拓跋天生便是武將之才不適合皇位。其他皇子各懷心思勾心斗角難成大器。許多人心中都明白,若是皇帝一派不能出來一個強有力的領導者,下一個皇位繼承人只怕不會在各位皇子中選出了。
拓跋梁道:“事關貊族的天下,陛下想必會有決斷的。”
北晉皇確實眷戀皇位更想要將皇位傳給自己的兒子,但他畢竟不是個昏君。
思索了片刻,拓跋梁道:“傳本王命令,命余靖將軍率軍前往信州平亂…三王子隨行。”遲疑了片刻,拓跋梁還是加上了一句,并沒有看到旁邊明王世子的神色變化。
又看向百里輕鴻道:“開春之后出征滄云城勢在必行,不要讓本王失望,更不要…讓拓跋占了便宜!”
百里輕鴻微微揚眉,“戰功和拓跋,到底要哪個?還請王爺示下。”
拓跋梁臉上露出一絲怒意,拓跋明珠連忙道:“父王,謹之的意思是,若是兩件事有了沖突…”拓跋梁垂眸,顯然是在進行激烈的掙扎,不知過了多久方才抬起頭來盯著百里輕鴻的臉,慢慢道:“若能殺了拓跋,自然是最好。”
“遵命。”百里輕鴻垂眸,淡淡應道。
所謂的雄才大略,在個人利益面前…也不過如此。
從書房出來,拓跋明珠在門口又被明王世子陰陽怪氣地擠兌了幾句。拓跋明珠自然不會甘心被擠兌,毫不客氣地懟了回去。她這個大哥是她同母的哥哥沒錯,但是三王子同樣也是與她同母所生。無論是誰成為明王世子,對拓跋明珠都沒什么影響。更何況…
“大哥這些日子,脾氣越發的古怪了。”拓跋明珠不悅地道,“簡直跟瘋狗一樣。”
百里輕鴻淡淡道:“心情不好吧。”
拓跋明珠輕哼一聲道:“他自己無能被君無歡抓住了羞辱,還能怪別人不成?我們還沒有怪他丟了明王府的臉,害的父王功虧一簣呢。”百里輕鴻看了她一眼道:“別在這里說這些,回去吧。”
拓跋明珠點點頭,含笑拉著百里輕鴻走了。
兩人離開了片刻后,一個妖嬈的身影從不遠處的花叢后面走了出來。望著兩人遠處的背影,偏著頭微微勾起菱唇一笑,“這個陵川縣主…有點意思啊。陵川縣馬也…呵呵,公子說得不錯,明王府果真是個有趣的地方。”
說罷,她也轉身悄無聲息地離去。方向卻是朝著明王世子離開的方向而去的。
大皇子府 拓跋羅坐在一張輪椅里曬太陽,他原本帶著幾分溫文貴氣的容顏不過短短兩三個月就添上了幾分寥落和蒼傷。
賀蘭真將一件厚厚的狐裘披在他的肩上,道:“王爺,小心著涼。”
拓跋羅攏了攏肩頭的狐裘,抬頭對她一笑,“多謝。”
他的腿傷得比明王世子更重,雖然已經過了兩個多月了,依然不能下地行走。天啟人總說人情冷暖,他如今才明白了這是什么意思。自從他傷了腿,他就再也不是曾經的北晉大皇子了。就連曾經對他無比看重的父王也只是派人來看了看送了一些東西之后再無任何過問。除了拓跋大將軍那樣對權勢名利毫無興趣的人以及四弟和十七弟,真正還關心這他的也就只有這個才剛剛成婚不就的王妃了。
拓跋羅原本并沒有指望賀蘭真會留下,賀蘭真是漠北公主,漠北勢力強盛而無論是漠北還是貊族都從未要求過女子從一而終。事實上,自從她傷了腿,漠北便有使者上門來過,用意不言而喻。與拓跋羅分開之后賀蘭真依然還能找一個皇子嫁了。那些想要漠北支持的皇子們自然也不會介意賀蘭真曾經嫁過人這個事情。但是賀蘭真卻直接將人趕出去了,之后再也沒有說過什么。
賀蘭真對他笑了笑道:“四弟來了,王爺要見見么?”
拓跋羅點頭,“請四弟進來吧。”
片刻后,拓跋便被人領進了花廳,身后還跟著拓跋贊。
“四弟來了,坐下說話。阿贊怎么也來了?”拓跋羅對兩人笑笑點頭示意兩人坐下說話。拓跋贊看了看拓跋羅,小聲道:“好些日子沒有見到大哥,我跟四哥來看看你。”
拓跋羅道:“聽大將軍說你這些日子長進了,這很好,你也該長大了。”
拓跋贊抿著唇沒說話,這兩個月他也沉穩了不少。
拓跋坐了下來,看著拓跋羅道:“大哥,你可還好?”
拓跋羅笑道:“我有什么好不好的?倒是你…這些日子難為你了。”原本北晉皇并不看重拓跋,大多數時候將這個兒子當成了拓跋羅的附屬的。但是一場宮變大約是讓北晉皇感到十分不安,倒是對手握兵權戰功赫赫的拓跋多了幾分倚重。但是也別覺得這就是對拓跋好,北晉皇倚重歸倚重,卻半點沒有讓拓跋插手朝中政務的意思,明顯是將他當成一個單純的武將來用。這讓拓跋羅不得不為弟弟感到擔心。
拓跋道:“過些日子我便要出征了,我有些擔心大哥這里。”
拓跋向來對拓跋羅是有話直說,拓跋羅也習慣了笑道:“我如今這個樣子,也威脅不到別人了,還有什么好擔心的?”見拓跋皺眉,拓跋羅道:“倒是四弟你,這次出征千萬要小心。”
拓跋贊道:“大哥,你是怕有人要害四哥?”拓跋早幾年也常年出征在外,大哥從來沒有說過這種話。所以這個小心自然不是指他在戰場上會怎么樣了。
拓跋羅嘆了口氣,道:“不管怎么樣,在明王的眼中四弟都是大敵。”
提起明王,拓跋眼底也多了幾分冷意道:“拓跋梁以為只有他要算賬么?”
拓跋羅輕笑一聲,道:“阿,朝堂上的事情不是有仇報仇有怨報怨那么簡單。原本你不喜歡這些我也不跟你說,但是現在…以后的路要你自己走了。”
拓跋眼神一黯,望著拓跋羅道:“大哥,你的腿,我會想辦法的。”
拓跋羅搖搖頭并沒有將他的話當真,他的腿傷得有多重他心知肚明。拓跋沉聲道:“我知道有一個很厲害的神醫,只要能找到他,我定然將他帶回上京來!”
弟弟的心意,不管怎么說拓跋羅還是領受的。只是叮囑道:“出門在外,還是要將心思都放在軍中,莫要耽誤了正事。最重要的是…小心百里輕鴻。”百里輕鴻這個人,直到現在拓跋羅都沒有琢磨明白。如果是從前,百里輕鴻不顯山露水他也就懶得琢磨了。但是如今,明王明顯是要重用百里輕鴻,就讓拓跋羅不得不多想了。
拓跋點頭,“我知道了,大哥放心便是,我走的時候將麾下護衛留下給大哥。”
拓跋羅想起拓跋對百里輕鴻的敵意,想來他也不會對百里輕鴻降低了戒備,便也放下了心來。
坐在旁邊的拓跋贊左右打量著兩人也不插話,只在拓跋說他要出征的時候眼神閃了閃不知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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