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記得了。”
口吻并不冷漠,但很平靜。
但偏偏是這種平靜,讓人從心底發寒。
看著那雙顏色分明的瞳孔,宿央差點難以站立,視線一陣陣發黑,他幾乎不知曉自己是如何接下這話的:“不記…得了?”
旋即,他像是想起來了什么,突然又松了一口氣,笑了:“不記得也是應該的,畢竟那件事過得太久了,你那個時候還只是一個小姑娘,想必…”
后面的話依然沒能說完,因為也根本沒有說下去的必要了。
“不…你不是魅。”宿央看著黑衣女子,思緒是前所未有的混亂,“魅的眼睛是黑的,而且,她和你也不是一個性格,可你們…”
身上所散發出來的靈魂氣息卻是一樣的,這點根本改不了,他也絕對不可能認錯。
可他到現在都不能理解,虛妄之境中到底發生了什么。
“我的確不是魅。”嬴子衿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因為魅只是我的一個分身。”
宿央的瞳孔又是一縮,艱難道:“分、分身?”
他都已經到了化神境了,又怎么可能不知曉分身是什么?
分身能以一身分出幾身,幾十身,乃至無窮盡身。
修為越高,在分身的造詣也就越強。
永恒境的那些帝君們吹口氣,都能夠幻化出無數分身出來。
混沌之大,三千位面,帝君們的分身無處不在,無處不存。
且先不論有天道庇護,單是這無數分身,帝君們就已經是不死的存在了。
可分身…
分身沒有靈魂,沒有生命,連模樣都是依照著本體幻化出來的。
分身是本體,但本體卻不是分身。
可魅怎么會只是一個分身?
“不可能…”宿央只能說出這三個字,“不可能!”
不可能,他不相信,絕對不相信!
分身怎么可能會那么鮮活,分身又怎么可能擁有那么完整的人生?
這根本有違修煉的規則!
君慕淺環抱著雙臂站在一旁,瞧著宿央已經瀕臨崩潰的模樣,挑了挑眉。
她不僅沒有半點同情,反而心情很好。
這世間比死亡還要痛苦的事情是什么?
誅心!
曾今的因,如今的果 “的確不是簡單的分身。”嬴子衿像是看出了宿央的想法,她淡淡頷首,“你可以把我們當做一個人,但是你想要的,抱歉,我沒有。”
她的意識也都集中在那具分身上,為了更好地保護君慕淺,自我封印了。
除了沒有三魂七魄,相當于再次投胎轉世。
說是一個人,其實也沒沒有什么分別 宿央的臉色瞬間煞白,喉結上下滾動著,聲音沙啞至極:“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如果你只是需要這些記憶——”嬴子衿揮手,那顆光球就自動地浮了起來,“都在里面,分毫不差。”
收回記憶,只是為了消除虛妄之境對她產生的影響,防止靈魂真的分崩離析。
但是這些記憶于她,根本無用。
她要記得東西,也無法忘卻。
“我只需要這些記憶?”宿央盯著那顆光球,突然笑了,又重復了一遍,“我只需要這些記憶?”
君慕淺瞥了他一眼,緩慢悠閑地走到了黑衣女子身邊,一只手懶散地搭在她的肩膀上:“你把他似乎打擊得不清。”
嬴子衿眸光微動:“我只是實話實說罷了。”
她本來就沒有心,分身更不可能有。
無心,要什么感情。
君慕淺也更不在意,她手上纏著七星挽月鞭:“殺了?”
“隨意。”嬴子衿沉吟了一下,“不殺的話…我是不是脾氣太好了?”
雖然她沒有什么感觸,但被那樣殺了一次,是有些太難看了。
“你這不是脾氣好。”君慕淺嘖嘆了一聲,“你這是完全漠視。”
有愛才有恨,不愛只有漠然。
誰都懂的道理。
宿央亦然。
可是他不信。
他的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半晌,啞聲開口:“你在懲罰我。”
她在懲罰他,她在報復他。
懲罰他沒有救下她,報復他和云洛然狼狽為奸,正如她死前所說的那樣。
“懲罰?”嬴子衿眉梢微挑,眸中多了幾分興味,似乎這個男人讓她感覺到了好笑,“你自以為是了。”
你自以為是了。
簡單清明的六個字,再次誅心。
心,徹底涼了下來。
冰冷冰冷,大雪紛飛也不過此。
“你想懲罰我,我都無所謂的。”宿央的手掌緊了緊,尊貴清雋的面容上竟浮起了哀求之意,“我求求你,我只求求你不要對我這樣。”
“你看,這是我當時給你的玉佩,你還說一定會好好地保管的,但是后來是我用,讓它被云洛然拿走了。”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有些手忙腳亂地從衣襟之中掏出一塊碧綠色的玉佩來:“但是我已經拿回來了,給你,這是你的。”
“我有說過?”嬴子衿從始至終都很平靜,平靜到讓人害怕,“稍等,我讀取一下記憶。”
她果真就又看了一眼那光球,沉寂三分,微微搖頭:“只是覺得你那個時候太可憐了。”
當時她是怎么說的?
——好,收了,別跟著我。
之后呢?
好像完全把這樣東西忘到腦后了,就算擁有這些記憶,她也記不起來。
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宿央的手驀地一頓,在空中停了幾秒,最終無力地垂落了下來。
碧綠色的玉佩掉在了地上,手指也深陷進了泥土之中,滿是泥濘。
他視若至寶的東西,可在他同樣珍視的人眼里,如若塵土。
幾百年了,他到底…都在做什么?
血液在這一刻似乎全部都在逆流,心臟所在的左胸膛處傳來了一陣陣抽疼,心絞痛一般,讓他根本喘不過氣來。
宿央用力地將拳頭抵在那里,想要讓疼痛減弱,可換來的卻是如驚濤駭浪一般,一波接著一波的劇烈疼痛。
他無意識地睜了睜眼眸,視線已經被水霧模糊了。
而君慕淺聞言,不由微詫了幾分。
她突然想起來,在冰雪銀原中的那個幻境內,云洛然說得那些奇奇怪怪的話。
——君慕淺,你還記不記得你小時候救過一個人?那個人給你了一塊玉佩,讓你以后去找他?
——不過,現在他的救命恩人是我了,我還是他未來的君后,這一切,本該是你的啊。
她彼時還在想,她絕對不會做出這種事情來。
她不是圣人,心也不怎么仁慈,身上更是不喜帶什么玉佩一樣的飾品,除了親近的人給的。
因此她斷定,冰雪銀原所營造出來的這一幕都是假的,唯有云洛然是重生者這一點是真的。
但君慕淺倒是沒料到的是,現實里原來還真有救人這么一出?
只不過不是她,而是嬴子衿化身的魅?
“這就是你所謂的新發現?”君慕淺回頭,“做了件好事?”
“嗯…”嬴子衿顯然也有些困惑,“當時可能靈臺有些不清醒。”
君慕淺沉默了一瞬,由衷地夸獎道:“那你還真的是太不清醒了。”
救了一個人,結果這個人反過來殺了自己。
不過,那塊玉佩…
君慕淺眉心狠狠一跳,她想起來她到底在哪里見過這塊玉佩了。
當鋪里。
在嬴子衿還是魅的時候,把這塊玉佩給當了。
回來之后,還給她炫耀了一番,說這塊玉佩還是個好物什,居然能賣十萬紫靈石。
再之后,帶著她好好地吃了一頓。
回想完畢后,君慕淺無語了,她忍不住按了按眉心,心情難以言喻。
敢情還不是云洛然自己偷的,是從當鋪里取的?
在拿到宿央的這塊玉佩之后,冒充了他的救命恩人。
宿央也因為被救了一命,所以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愛上了云洛然,還娶了她,讓她成為了東域少君君后。
這就是云洛然所說的取代?
結果,宿央又發現了救命恩人別有他人,因此現在后悔了,想要將魅救回來?
不、不對!
君慕淺眼神一冷。
有一點還對不上。
宿央,真的就認錯人了么?
這其中的隱情…
“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