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紹寒是可憐的,那種可憐僅限于在得到與失去之間徘徊。
一個經歷眾多的男人似乎比旁人更為知曉自己想要什么。
可自己認定了的人,倘若起了決心要離自己而去的話,想必,他應該是悲哀的。
他此生,坐上高位,金融風暴、豪門斗爭,明槍暗箭什么沒經歷過?
可這些東西不足以讓他痛心。
這十幾年來,徐紹寒最深刻的心痛之感,來自于自己的愛人。
當安隅視死如歸的吼出那句要死一起死的時候,徐紹寒的心啊!
顫的近乎不能呼吸。
他的悲哀或許真的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訴說的。
一起死?那就一起死吧!
徐紹寒狠狠的捏著人的臂彎,那竭力隱忍的眸子迸發出絲絲火光。
此時的徐紹寒看起來是格外嚇人的。
旁人看見,定是要退避三舍的。
可安隅,內心里那膨脹的怒火只告訴她該如何與這個男人撕逼。
沒有看到徐紹寒的隱忍與痛心,換句話說,即便是看見了,也會裝作沒看見。
“安安、你非得把我逼上絕路?”徐紹寒這話,微微輕顫。
低低沉沉的語氣帶著濃濃的肅殺之意。
“是你在逼我,”她開口,毫不客氣的懟回去,那淚眼婆娑的眸子里充滿了憎恨。
“是你們徐家在逼我一個弱女子,你口口聲聲說將我救出狼窩,可你轉眼間卻將我推入了深淵,讓我萬劫不復,你若不能給我安心,便不要讓我動心,你打著愛我的名義讓我萬劫不復,我要不起你的愛,我不要了,我不要你的愛,不要你,也不要你的孩子,我只求你放我走,算我求你行不行,你行行好行不行?”
“不行,”安隅的咆哮聲尚且在客廳內環繞著,徐紹寒用兩個字直接斷了她的路。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一起死,你休想棄我而去,”徐紹寒怒目切齒的望著安隅,那一字一句的聲響似是字字句句都帶著鮮血。
“我也不會給你這個機會,”徐紹寒說著,落在安隅臂彎上的手不自覺縮緊。
那青筋直爆的模樣似是恨不得能將她的臂彎給捏斷了似的。
這場婚姻,有人曾勸過安隅,一入豪門深似海,能不入便不入。
有人曾勸過徐紹寒,門不當戶不對,難免思想分叉,窮途末路也不見得能走到一起去。
可安隅,即便有人勸著,也依舊在這場婚姻中失了心。
徐紹寒,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窮途末路又如何?
他此生,若不抓緊時間抓住自己所愛之人成婚,那么他的婚姻會同他的人生一樣直接貢獻給家族。
這二人,都是不把南墻撞穿絕不回頭的人物。
那些過來人的犀利思想在此刻看來,還是有道理的。
她要愛,可歷史告知她,帝王無情。
幾千年的血淚教訓都沒讓她穩住心,足以見得她彼時是下了何種決心去愛徐紹寒的。
可此時、她反悔了,想抽身出來。
偏偏有人不給她這個機會。
這個強勢霸道的男人恨不得能將她壓在這場婚姻中一輩子都是好的。
安隅想,她上輩子定然是個十惡不赦的負心漢,不然這輩子怎會遇到徐紹寒這樣的人兒。
“你就是個瘋子,”她說著,欲要掙脫開徐紹寒落在自己臂彎上的上。
那咆哮聲與尖叫聲將屋外的葉城嚇得瑟瑟發抖。
一場婚姻,將一個律政女強人活生生逼成了潑婦。
將一個商界大亨活生生的逼成了狼人。
“瘋子也是你逼的,”他說著,欲要伸手拖著安隅上樓。
而安隅,怎能從?
她極力抗拒著,咆哮著。
卻依舊抵不過這人的執擰。
“徐紹寒,”尖叫的聲響響徹整個客廳。
抗拒的動作越來越大。
猛然,徐紹寒覺得手心一重。
安隅面色痛楚緩緩跪在了地上,乍一入心的便是那日在綠苑的模樣。
徐紹寒心頭一驚,緩緩松開人的手,而就此,安隅隨著他的松開直接滑到了地上。
“葉城。”
“葉城。”
“葉城。”
那一聲高過一聲的呼喚讓屋外候著的人踉蹌奔來。
隨即見安隅捂著肚子滿臉痛楚坐在地上,他嚇的腿腳發軟。
“安安。”
“安安。”
后座上,徐紹寒抱著安隅,撫著她的面龐,喊出的話語帶著濃濃的鼻音。
“我錯了,我不該跟你吵架的,我錯了,我錯了,”這個曾經在商場上指著對方的鼻子及其高傲的說著他此生絕不會給給弱者道歉的話語葉城至今歷歷在目。
可就是這個一個人。
此時,像極了個做錯事的孩子,那濃厚的鼻音不難讓人聽出他此時的隱忍與輕顫。
“你別嚇我,”他開口,視線在她痛楚的臉面上與身下來來回回。
上一次,將他嚇怕了,此時的徐紹寒,好似站在懸崖邊緣的人,害怕,恐懼、帶著些許絕望,那種心情難以言語。
倘若他是個即將溺亡的人,而安隅是他的救命浮萍,
那個曾經說要救他一世的人,此時,卻毅然決然說要離去,他怎能放手?
葉城想,徐紹寒身上固然背負了許多人命,他固然欠徐子矜的,但到底,他也只是個普通人,一個需要有自己生活的普通人。
年少無知許下的諾言與犯的錯成年后怎能在去嘗試一遍?
這場婚姻,在他這個旁觀者看來,對于安隅或許是不公平的,可對于徐紹寒又怎能是公平的?
這場婚姻的受害者,又怎可能僅僅是她們兩個人?
“快點,”后座,男人催促著。
葉城哪里趕慢半分?
出院與進來也不過是相隔了數日,林青海見徐紹寒在將人抱回來時,面色尤為凝重。
臨近診室之前望了他一眼,似是想說什么,而后又欲言又止的搖了搖頭。
滿眼無奈。
這是2007年十二月十一日,天色陰沉,下午時分起了長透心涼的大風,將這個城市的枝葉吹的左右搖擺。
徐紹寒靠在醫院的墻壁上,閉著眼睛隱忍著滿身的孤寂蒼涼之氣。
他是絕望的。
那種絕望,是他拿這場婚姻沒辦法。
那種絕望,是他那自己的人生沒辦法。
他不敢想,倘若這個孩子沒了,他與安隅之間還有沒有可能。
或許、沒有。
在也沒有。
徐家的動蕩讓遠在s市的徐君珩連夜趕了回來,只是進屋尚未將寒氣濃厚的外套脫下來,便見葉知秋一邊套著大衣一邊往外沖。
那急切的模樣好似天要塌下來了似的。
他疑惑望了眼徐啟政,后者朝他使了個顏色。
隨即這人,將脫了一半的衣服重新穿上,急切跟隨了出去。
醫院長廊里,葉知秋來時,安隅尚未出來。
卻見徐紹寒靠在醫院長廊里頹廢的抽著煙。
乍一見如此模樣的徐紹寒,徐君珩的心都顫了顫。
他想,近段時日到底是發生了什么事情能將這個不可一世的商界霸主逼成了如此模樣。
葉知秋疾步跨過去,,猛的伸手接過他手中的香煙,怒氣沖沖開口“抽抽抽、你到底是要干嘛?這孩子你還要不要了?啊?”
說著,葉知秋更甚是想伸他。
卻被徐君珩擋住,他從中調和道“母親、母親、您先消消氣。”
僅是一句話,他或許知道了這件事情的原由。
“非要娶人家的是你,娶回來你倒是護著啊,你想干嘛?你說。”
葉知秋也是氣糊涂了,,明知此時的錯誤不再徐紹寒。
可她見安隅進了醫院,便忍不住的將所有錯誤都歸結道徐紹寒身上。
那疾言厲色的模樣好似躺在里面的是她親閨女,而徐紹寒,不過是一個負心的男人。
“夫人,先生也不好過,”葉城輕聲開腔。
這幾日,徐紹寒的日子何其煎熬徐紹寒是知曉的。
那種隱忍、讓他這個平常男人看了都痛心的厲害。
何況是這場婚姻的當事人?
那種深入骨髓的愛,本就愛是被珍惜的。
可此時,她的妻子想拋夫棄子,那種狠決,任由誰都拉不回。
“您先冷靜冷靜,”徐君珩眼底發酸,伸手將葉知秋扶到對面的涼椅上坐下。
才將一轉身,便見徐紹寒順著墻壁滑到地上,而后整個臉面埋進膝蓋間。
那抖動的雙肩以及隱忍的抽泣聲讓他眼眶一紅,淚水險些止不住閘 這日下午時分,醫院潔白靜寂的長廊里有一穿著昂貴西裝氣質非凡的男人失聲痛哭,那是一種壓抑了許久之后的痛楚感。
這種感覺,太過戳人心窩子。
都說男人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
葉知秋在對徐啟政咆哮時,說他這十幾年來,從未喊過苦和累,可今日,這個男人壓抑的哭聲讓在場的所有人都靜謐了。
“我欠徐子矜四條人命,您告訴我,我現在是該放棄妻兒還是先還她的命?”
霎時間,周遭靜默的連呼吸聲都聽不見了。
這在徐家,是不允許被提起的。
可此時,徐紹寒隱忍顫栗的問出這句話時,葉知秋交疊在一起的手狠狠緊了緊。
“我無數次想把她送走,可你們是怎么做的?讓我顧全大局,為家族聲望考慮,為了大局,為了家族聲望,我險些將妻兒搭進去了,可此時,你們卻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來職責我照顧不好妻兒,您告訴我,我此生到底如何做才能令您滿意,令這個家族滿意?”
徐紹寒抬眸,猩紅的眸子落在葉知秋身上。
后者心顫的厲害。
張了張嘴,卻半晌沒有一句言語出來。
“我為什么不是個平凡人?”他問,問的及輕,沒有任何情緒可言。
那赤裸裸的眸子落在葉知秋身上帶著怪罪與詢問。
“葉城、送夫人先回去,”徐君珩在一旁,開口喚了句。
大抵是不想徐紹寒在說出什么傷人之話。
后者猛然驚醒,連連點頭,扶著葉知秋離開。
這日,葉知秋似是一個失魂落魄的游行客,她不屬于這世間。
徐紹寒是害怕的,他及其害怕這場婚姻到此為止。
徐君珩目送葉知秋離去,緩緩邁步行至徐紹寒身旁,拉了拉褲腿蹲在他身旁,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如同幼時一樣,他說“會苦盡甘來的。”
“只怕苦不盡,”他冷嘲開口。
徐君珩聞言,笑容淺淺“怕什么?天塌下來有大哥頂著。”
“坐上權利之巔的是我,當孤家寡人的也是我,大哥給你頂了半邊天,你還在這兒哀哀戚戚的,是想傷誰的心?”
話語落,徐紹寒側眸望向徐君珩,后者眉眼間的淺笑一如往常的溫雅。
可他知曉,并非如此。
天家子女,哪里是那么好當的?
隨即,徐紹寒猝然失笑。
這笑啊!
太過無奈與悲決。
徐君珩說著,伸手將人拉起來,坐在涼椅上,且還伸手掏出根煙,將煙叼在嘴里,攏手點燃,抽了兩口,夾著煙蒂遞給徐紹寒。
后者伸手接過,送進嘴里。
抽了兩口,復又遞還給徐君珩。
葉城來時,便見如此場景。
誰能知曉,在往后不久,這二人,一人會是位高權重的一國總統。一人是手握全國經濟命脈的商界大亨。
且不說二人身上那君臨天下的氣場,此時如此閑談的坐在醫院長廊里抽煙的姿態,足以讓人想到王者二字。
即便是頹廢,他依舊是商界霸主。
一根煙,在來往之間被抽干凈。
徐君珩夾著煙蒂彈進垃圾桶,淡淡道“要當父親了,煙該少抽。”
提起父親二字,這人面上表情稍有緩和。
恩了聲。
“多久了?”徐君珩在問。
“六周,”徐紹寒道。
聞言,徐君珩點了點頭,嘴邊笑意濃濃,誰能知曉那個曾經在國外茍延殘喘一天打幾份工的女孩子此時即將為人母?
上天是公平的,年幼時吃過的苦,成年后都會還給你。
反之,也如此。
徐君珩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淡淡道“子衿的事情該解決還是要解決,拖下去,禍患無窮。”
“那也得爺爺退讓才行,”他早便想動手了,若非老爺子護著,怎會讓徐子矜作威作福許久?
此話一出,徐君珩沉默了片刻。
沉靜良久,他道“鬧吧!鬧得天翻地覆,爺爺為了臉面,也該松手了。”
老一輩,最看重的便是那所謂的花名頭。
家族的聲望,權利的高升。
好似這些東西能讓他長命百歲似的。
“一個人想要什么,你便剝脫他什么,一切,自然也就水到渠成了。”
若是外人便好說,可若是自家人。
有點難度。
難度大,多花點時間便行了。
一個而立之年的男人難不成還會輸給有一個耄耋之年的老頭?
徐君珩想,徐紹寒當真是被安隅逼得沒辦法了,否則,是誰有本事能讓一個三十歲歷經過大風大浪的男人流眼淚的。
片刻,他接著接電話的功夫走遠了些。
轉身回來,詢問葉城。
后者看了眼坐在涼椅上的徐紹寒道“太太離婚協議書寄到公司了,也不想要這個孩子。”
聞言,徐君珩倒抽了口涼氣。
他好似看見了當年那個在外國眼都不眨一下伸手扒拉掉針頭轉身就走的女子。
彼時,祁宗對她的評價心夠狠。
如今看來,經年過去,她并沒有隨著歲月的增長而變得溫柔,相反的,越來越心狠。
他想了想,也是,一個對自己都心狠的女人,怎去心疼 別人呢?
只怕徐紹寒死在她跟前,這人都能說他一句活該。
診室內,林青海出來,滿臉苦楚望著徐紹寒;“四少,身子要緊,在出問題華佗轉世也沒辦法了。”
徐君珩在一旁,伸手拍了拍林青海的肩膀,面上雖帶著溫和笑意,但確在壓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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