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忌利落上了馬,居高臨下地看著面帶薄怒的魑魅,冷聲問道,“你想說什么?”
“為兄弟的終身大事操心而已。”魑魅勉強一笑,旋即展開血跡模糊的手心,“不小心被指甲劃傷了,騎不了馬,你捎我一程。”
“不方便。”
容忌手握韁繩,不動聲色地調轉了馬頭,意在避開魑魅過于直白的眼神。
魑魅賭氣道,“不方便?想當初,你我東征西討,同穴而臥同池而浴,你都未覺不方便,現在你跟我來這套?”
“不能騎馬就安安分分留在仙界養傷,我來去不過半日功夫,你無需跟來。”容忌話音未落,便馭著天馬沒入茫茫云海中。
“誰說不能?你以為我是你宮中嬌滴滴的小仙娥?”魑魅不服,翻身上馬,同容忌齊頭并進。
我一動不動地盯著鏡面中追風逐影的兩人,恨不得閃身瞬移至魑魅面前,將她暴打一頓。
好在,容忌極有分寸感,縱我不在身旁,亦不會越雷池半步。
魑魅勒著韁繩,快馬加鞭繞至容忌身前,饒有興味地問道,“你有沒有碰過人家?”
“今日為何如此聒噪?”容忌不悅地反問道。
魑魅小聲嘀咕著,“之前倒是聽軍中將士提過,最令人悸動的不過美人懷中溫柔鄉。我就是好奇,我們的冷面殿下,究竟有沒有碰過人家?”
“閉嘴。”
容忌繃著一張巋然不動的冰山臉,額上青筋隱隱暴動,想必已然在發怒的邊緣。
“真小氣,我只是好奇。那小仙娥架子雖纖細,但身材圓潤,肚大如羅,光看身姿,還不如我。難道,你喜歡那樣的?”魑魅語氣微酸,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喜歡。”容忌篤定地答道。
魑魅暗自咬唇,一臉不忿,“你騙人。我聽追風說了,你并未碰過人家。既然喜歡,為何不碰?想必是她的姿容還入不了你的眼。不過你放心,方才我已命人替你宮中的小仙娥特意準備了幾套凸顯風情的服飾,準保你喜歡得愛不釋手。”
“胡鬧。”容忌劍眉一凜,薄唇中吐出涼涼的兩個字,周身氣場一度降至冰點。
“兄弟我不是在為你的終身大事操心嗎?不瞞你說,我還命人給那小仙娥送去了靈丹妙藥,只望她快些掌握風月女子人的那些手段,茅塞頓開伺候好你。”魑魅沾沾自喜道。
“你說什么?”容忌勃然大怒,猛然將魑魅拽下馬。
他緊扼著魑魅的脖頸,琥珀色的眼眸躥著點點火光,“說,你給她送了什么藥?”
魑魅被掐著脖頸,面色通紅,但面上并不見一星半點的驚慌,“殿下,你當真愛上她了么?”
容忌并未答話,“本殿最后警告你一遍,不得動她。”
他話音一落,便著急忙慌地甩開了魑魅,心急火燎地往東宮趕。
即便,早在百年前我就知道魑魅癡纏一生都得不到容忌,但見容忌如此維護于我,心中還是泛起了陣陣漣漪,樂不可支。
叩叩叩——
一陣急促的叩門聲乍響。
我剛收回昆侖鏡,容忌這么快就趕回來了么?照理說,剛滿千歲的他還不會瞬移之術,從南天門原路折返,一盞茶的功夫還是要的。
“容忌?”
我尚未開門,門扉便被一面生的仙娥推開。
“仙子安好。”
仙娥抬首瞟了我一眼,面上掛著極其敷衍的笑容,皮笑肉不笑。
她手中托盤疊放著數件衣裙,色澤俗艷。衣裙之上,陳放著一精致瓷瓶,想必,這就是魑魅托人給我帶的“靈丹妙藥”。
“進來吧。”我收回視線,緩緩放下撐在門扉上的手。
“是。”仙娥口不對心,面露鄙夷,想來是瞧不上我的。
“什么事?”我坐于案幾前,替自己斟了一杯清茶,漫不經心地掃了眼她懷中那一摞不堪入眼的衣物。
仙娥陰陽怪氣道,“奴婢奉魑魅將軍之令,特來給仙子送些錦上添花的物件兒。”
“錦上添花?”我徐徐放下茶杯,饒有興味地看向面前孤傲難馴的仙娥。
“魑魅將軍聽聞殿下對仙子不甚滿意,遂命奴婢挑揀了幾件男人喜歡的衣物贈予仙子。”
我掩嘴笑道,“替我謝過魑魅將軍。殿下說了,他就喜歡我這般身材圓潤肚大如羅的女子。這些衣物,我用不上,不過魑魅將軍興許用得上。”
仙娥古怪地看了我一眼,旋即又將陳放在衣物上那瓶精致瓷瓶遞至我跟前,“仙子,這乃是奴婢冒著違背天規的風險下凡花重金買來的合歡散。你將之喝了,定能夠將殿下伺候得服服帖帖。”
誰人不知容忌最厭惡私自爬上他臥榻的女人?
若是旁人,穿著魑魅送來的艷俗衣裳,再喝下她送來的“靈丹妙藥”,容忌定然毫不留情地將之扔下瑤池。
不過,這一回魑魅怕是要失策了。她永遠也無法體會,容忌能縱容我到什么程度。
仙娥顯然沒了耐性,粗聲粗氣道,“仙子還是快些服下這靈丹妙藥吧,奴婢等著回去復命呢。”
我隨手從袖中掏出了本話本,懶懶散散地上了榻,一邊磕著瓜子,一邊抖著腿,意興闌珊道,“滾出去。告訴你家主子,愛喝她自己喝。不過,她縱使喝了也沒什么用處,畢竟殿下對他毫無興趣,自然也提不起興致。”
“你!你可別不識好歹。”仙娥氣急,騰出一只手指著我的鼻尖,又開始信口胡謅,“不就是用了下三濫的手段勾了殿下的魂,竟還將自己當成太子妃了。殿下無非是玩玩而已,他哪里看得上一個懷著他人野種的女人?”
又是野種,仙界這群女人可真不禮貌。
她們怎么擠兌我都無所謂,我權當屁給放了。可她們三番兩次地辱罵小小乖們,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素手一捻,一撥,不偏不倚地將瓜子殼兒死死地釘在仙娥嘴皮上,使她開不出口,立于原地嗷嗷直叫。
“聒噪,還不退下?”我捂著隱隱作痛的腦袋,涼涼地掃了一眼仙娥,直截了當地將她嚇得落荒而逃。
仙娥奪門而出之際,容忌正巧風塵仆仆而歸。
他轉身冷睨著一臉惶惑的追風,“不是讓你好生看著?魑魅的人怎么進來的?”
追風小聲囁嚅道,“魑魅將軍的人,誰敢不放?”
“出去。將那不知死活的仙娥扔下太行山。”容忌冷不丁地剜了追風一眼,隨后“砰”地一聲關上了門扉。
他疾步朝臥榻的方向走來,呼吸亦異常急促,“沒事吧?”
我翻了個身,換了個姿勢津津有味地看著從月老那順來的話本,漫不經心地答道,“沒事。她們不是我的對手。”
“可有亂喝什么東西?”容忌長舒了一口氣,轉而坐在我身邊,一臉寵溺地看著我,絲毫不介意被褥上星星點點的瓜子殼。
“沒喝。不過話說回來,即便喝了也不礙事,合歡香對我起不了作用。”我勾唇淺笑,騰出一只手,輕輕掐了一把容忌俊美無儔的臉頰,“倒是你,務必保護好自己。”
容忌連連拂去我的手,撇過頭低聲輕語道,“半點女兒家的樣子都沒有,還慣會調戲人。”
“好好養傷吧你。等你傷好了,我也該回去了。”我如是說著,心下卻在擔憂他的傷口。
本就傷在隱蔽處,他還不知死活地策馬狂奔,方才我盯著昆侖鏡看,便覺心驚肉跳。
容忌面色驟變,他一手奪過話本,轉而將我的雙手放至他的心口處,信誓旦旦說道,“別聽魑魅瞎說,我從未覺得你的身姿樣貌有什么不妥之處。”
“孰是孰非我還是分得清的。陪我小憩一會,你不在身邊,我睡不著。”我如是說著,自然而然地鎖著他的脖頸,將他往榻上拽。
“你確定?”容忌眸色一暗,順勢將我摟入懷中。
我吃吃一笑,“別動。有些習慣一旦養成,真不是一朝一夕能戒掉的。”
容忌繃緊了身體,恍如磐石般巋然不動,“好。”
“睡吧。我會一直等你,一直一直等你。”容忌緊攥著我的手,眸中是一眼望不到邊的相思之海。
明明我還在他身邊,他竟開始思念我?
午夜夢回,我被涼嗖嗖一片的薄衾凍醒。
我原以為屋頂漏雨,猛然睜眼,才覺周遭寂靜一片,也無風雨也無晴。
側目望向面色微紅的容忌,頓悟方才那涼意從何而來。
容忌雙眸緊閉,薄薄的唇瓣微微翕動,呢喃囈語,“歌兒,給我好不好?”
我做夢也沒料到容忌會突然來這么一句,不由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歌兒,我好喜歡你。”
“歌兒,你這么甜,比蜜還甜。”
“別跑,回來。”
我憋著笑,看著嘟著薄唇全身心投入在夢境中的容忌,逗弄了他大半天。
“你夢到了什么?”
“還想要......”
“想要什么?”
“想要,嘿嘿嘿......”
容忌羞赧地輕笑出聲,不止耳根紅透,連脖頸都呈現出了淡粉色澤。
夜色下的容忌,被清冷月光鍍上了一層銀色的光輝,顯得神圣不可侵犯。
不過,恰恰就是這份不合時宜的神圣,使得我心里小鹿亂撞,總忍不住。
我深吸了一口氣,意識到自己心中的躁火熊熊燃起,著急忙慌地下了榻,輕手輕腳出了屋,落荒而逃。
屋外,倚靠在門扉上的追風差點兒失了重心跌倒在地,好不容易穩了重心,迷迷糊糊睜開了眼眸,“仙子需要什么,吩咐一聲便是。”
我指了指榻上依舊做著“美夢”的容忌,輕聲說道,“你們家殿下情竇初開,我怕驚擾了他,還是去偏殿睡吧。”
事實上,我只是擔憂自己把持不住。畢竟,元始天尊他老人家說過,要我恪守本分,不得胡來。
追風點了點頭,恍恍惚惚地應著,大咧咧地往寢殿里走,“殿下,聽說你情竇初開了?”
誰知,他尚未行至臥榻之側,容忌竟清醒了過來。
許是不滿追風擾了他的“美夢”,容忌轉眼便將追風連人帶著薄衾扔出了屋。
追風一臉無辜地揣著薄衾,蹲于院中,洗了大半宿的薄衾,“唉,想不到殿下那萬年榆木腦袋也能開竅。不容易,不容易啊。”
此刻的我,也好不到哪兒去,一顆心躁動不安再無睡意。
為平復心緒,我悄然爬上高墻吹著涼涼的夜風。
“啊——”
朦朧夜色中,忽而傳來一聲尤為隱忍的痛呼聲。
我瞇了瞇眸,定睛一看,竟發現溶溶月色下,有一人跪在血泊中,情況危急。
盡管,元始天尊囑咐過我須恪守本分,也就是讓我不要多管閑事的意思,但我委實做不來見死不救這檔子事。
片刻遲疑后,我縱身躍下高墻,往月色下,單膝跪于血泊之中的那抹背影走去。
我立于他身后,輕拍著他寬闊的肩膀,“兄臺,需要幫助么?”
砰——
萬萬沒料到,我只是輕輕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竟正面朝下,伏地倒去。
該不會死了吧?
我心下一驚,躡手躡腳地繞至他身前,小心翼翼地扶起他,在他耳邊輕喚道,“兄臺,地上涼,快醒醒。”
“救,救我。”
他看上去尤為虛弱,低醇悅耳的聲音斷斷續續,氣若游絲。
這聲音,怎么這般耳熟?
我如是想著,遂單手抬著他的下巴,借著不甚敞亮的月光,終于看清了他的容顏。
“祁汜!”我失聲驚呼,驚愕地差點兒說不出話來。
祁汜單手捂著不斷有血跡滲出的心口,費勁地抬了抬眸,卻始終沒能睜開眼眸,“救,救我......”
“別動,我替你療傷。”我小心翼翼地將他摟入懷中,旋即將手心擱在他前額上,一面拭去他額上汗珠,一面以治愈術替他療傷。
“謝謝,仙子的救命之恩,他日定以命相報。”
祁汜厚薄適中的唇微微翕動,緊擰的眉心亦漸漸舒展開來。
“不必了。這輩子我欠你的太多,早就還不清了。”我長嘆了一口氣,愣是蹲在血泊之中照拂了昏迷不醒的祁汜整整一夜。
晨曦微露,霞霰映月。
我打了個哈欠,稍稍動了動麻木不堪的腿,疼得直抽氣。
迷迷糊糊之間,容忌一身素衣,若朗月清風,翩然驟至身前。
他掃了一眼我懷中渾身是血的祁汜,一手將我帶入懷中,“枉我找了你一整夜,你竟偷偷摸摸地在照顧其他人。”
“別鬧,他受了重傷。”
我忙不迭地掙開容忌的束縛,穩穩當當地將祁汜接入懷中。
“你悉心照拂了一整晚,他還能有什么事?若不想節外生枝的話,速速隨本殿回宮,不然等天大亮,你縱想撇清和他的關系,都撇不干凈。”
話雖如此,但我委實不放心將祁汜一人留在此處。
思前想后,我只得將祁汜拖至菩提樹下,旋即同容忌隱于暗處,只盼著早起的仙子仙倌將祁汜帶去太上老君處好生調養。
“男女授受不親,莫要靠我太近。”容忌顯然還在生我的氣,傲嬌地撇過頭。
“噓!有人。”
我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一把將容忌攬入懷中,順勢將他翻飛的衣袂撫順妥帖。
容忌屏息凝神,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看來,須得早些送你回去了。”
“哈?”
今兒個太陽打東邊出來了?怎么容忌愿意提前放我歸去?
不對,這兒不是虛,太陽本就是打東邊出的。
我沉吟了片刻,并未急著讓他放我回去,轉而詢問著他突然改了性子的原因,“為何?”
容忌無奈地嘆了一口氣,稍顯低落地說道,“本殿怕拖得越久,越舍不得你走。再者,你竟背著本殿照顧了祁汜一整夜,本殿擔憂再過幾天,你就會堂而皇之地棄本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