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冷眼看著命懸一線的封於,順手掐著他的下顎,將袖中靈蟲塞入他嘴中。
封於瞪圓了眼,喉頭剛發出一聲嗚鳴,靈蟲便順著他的喉管一路下滑。
“這是什么?”封於重咳不止,惡心地陣陣干嘔。
我將靈蟲封至封於丹田之內,確保他短期內無法將其逼出體外,這才意猶未盡地收了手,輕嗤出聲,“靈蟲而已,不致命。”
起初,我原以為我體內靈蟲乃封於所下,但見他驚慌失措的模樣,才料定他不知情。
轉念細想,靈蟲除卻有礙傷口愈合之外,于身體并無其他傷害。若是封於、葉修之輩欲加害于我,定不會選擇如此溫和的靈蟲。
封於由怨念而生無情無義,葉修因祁汜的緣故恨我入骨,無論如何,他們都不可能對我心慈手軟。
可這么一來,下靈蟲之人究竟是誰?正如容忌所說,天弋壞得單純,這等小動作他根本不會去動。
難道,是華清?
四個月前,她恰巧乍現于我的夢境中,并將避世拂塵贈予了我。若說夢境之中她無法對我下手,但避世拂塵我是確確實實帶出了夢境外。
也許,靈蟲就夾藏在避世拂塵中。
更有甚者,孔雀膽之毒也極有可能源自避世拂塵之中。這四個月,我鮮少動怒,也未動用過乾坤之力,因而孔雀膽之毒遲遲未發。
近兩日,我因百花仙子之事郁結于心,再加之封於怨念侵擾,藥仙又在茅草屋添了,這才使得我體內孔雀膽之毒于短時間內迅速蔓延。
我委實不愿相信對我推心置腹的華清會頻頻設計于我。
不過,話說回來,倘若華清就是前任凰神鳳主,那她眼下對我所做的一切,便顯得合情合理。
一來,我與她一樣,曾被萬民逼得跳下誅仙臺九死一生。許是出于憐憫,她對我帶著與生俱來的善意,并數次救我于危難之間。
再者,她既浴血歸來,心中仇恨自不必分說。仇恨,應該是她處心積慮想除掉我腹中孕靈,繼而將我逼成魔神的主因。只要我成了魔神,上古魔龍的魔神論就不會應驗在她身上,她便足夠時間施展開對萬民的報復。
如此推算,華清極有可能就是前任凰神鳳主。
但在未發現確鑿證據之前,我心中依舊存著一絲僥幸,寄希望于前任凰神鳳主另有其人。
嘩——
恍然間,清脆水流聲乍泄,將我飄遠的思緒拉了回來。
下一瞬,一股帶著熱氣的臊味兒從容忌身后傳來。
我冷不丁地掃了一眼容忌臟污不堪的衣擺,轉念一想,便覺自己的想法太過荒謬。
容忌已是上神之體,根本不會有內急這種情況。
于是乎,我稍稍偏著頭,瞥了一眼藏于容忌身后被封於嚇破了膽哆哆嗦嗦念著清心咒的年幼僧人。
他局促不安地縮著肩膀,身上磚紅色的袈裟并未完全遮住內里的淺褐色僧袍。
再往下看,淺褐色僧袍似是被水漬浸透,色澤漸深。
容忌亦察覺到他身后僧人的異樣,遂屏住了呼吸悄然移至一旁。
年幼僧人羞紅了臉,只將瓦光锃亮的頭低垂至心口處,窘迫地踩著自己腳下一小灘水漬。
到底是年紀小,被嚇破膽失了禁也是無可厚非。
只是,我萬萬沒想到,封於竟卯足了氣力撲往僧人腳邊,尿遁而去。
更合理地說,應當是遁尿。
我與容忌四目相對,均未料到封於會選擇如此屈辱的方式逃脫險境。
“居然讓他逃了!”
我死死地盯著僧人腳下的那灘水漬,義憤難平。
“罷了,來日方長。”
容忌嘆了一口氣,轉而將我摟入懷中,輕撫著我微凸的腹部,“你沒事就好。”
他的手剛觸及我的腹部,腹中孕靈突然激動地蹭著肚皮,仿若在同他示好。
“小小乖們似乎很喜歡你。”
容忌勾唇淺笑,瑩白的耳廓染上了粉粉的色澤。
他靜靜聽著腹中孕靈的動靜,面上雖無冗余表情,心跳卻愈發快速。
由此可見,他應該也很喜歡小小乖們吧。
待念咒的僧人次第散去,身披雪白狐裘披風的南偌九風塵仆仆而來。
他拎著染了霜雪的藥箱,忙不迭地沖進了茅草屋中。
“師父......”
南偌九雙眸淬著淚光,一改往日里恬淡的性子,粗暴地將容忌推向一旁,轉而將我緊緊摟入了懷中。
有那么一瞬間,我腦子里一片空白,只覺被南偌九勒得喘不過氣。
“師父,徒兒還以為再也見不著你了。”南偌九明溪般透徹的眼眸中滿是慶幸,全然未發覺立于一旁的容忌黑成鍋底的臉色。
我正納悶南偌九怎會將我錯認成藥仙,突然憶起自己還頂著藥仙的皮囊,遂著急忙慌地捻了個口訣,恢復了原樣。
“北璃王?”南偌九終于意識到自己認錯了人,連連松了手,嚇得一彈三尺遠。
“怪我,被成事不足的封於氣糊涂了,竟忘了自己還頂著藥仙的臉皮。”
我訕訕笑道,心下卻有些疑惑南偌九沒能認出我,封於一開始也沒認出我,為何容忌能一眼認出我?
容忌看出了我的疑惑,附在我耳邊輕聲說道,“笨蛋,無論你變成什么樣,我都能認出你。”
“嘴這么甜,怪想吃的。”我莞爾一笑,頃刻間被甜膩的幸福感包圍。
南偌九披散著一頭墨發,不扎不束,隨著凜凜寒風輕輕拂動。
他已然將藥仙的尸首從黑漆漆的地窖中扛了出來,這會子,正以干凈的布帛,輕拭著藥仙面上干涸的血跡。
“師父,你總說行醫者,當慈悲為懷。可你為何這么想不開,執意走上不歸路?”南偌九低聲說著,抬手闔上藥仙眼簾。
看著忙前忙后的南偌九,我亦幫不上忙,只淺淺地道了聲,“節哀順變。”
“因果宿命罷了。”南偌九似已看透俗世,聲色恬淡,人淡如菊。
待他處理完藥仙的身后事,這才緩過一口氣,柔聲道,“北璃王體內融有八荒活水,只需服下饕餮掌心肉及龍膽,便能藥到毒清。”
“不服解藥當如何?”
我淡淡地掃了眼容忌身上的血跡,便知他已然取了自己的龍膽,鼻頭一酸,說什么都不肯服藥。
“輕則傷及孕靈,重則危及性命。”
容忌聞言,一手攫著我的下顎,稍顯強硬地說道,“張嘴。”
“我才不要吃你的肉。”我將頭撇向一旁,只要想到他徒手剖開腹部直取龍膽的畫面,就心痛得無法呼吸。
容忌失笑,“又不是沒吃過。再說,你每次不都吃得津津有味?”
我自然聽得懂容忌在說什么,臉上突然間上了些熱度。
容忌趁我晃神之際,連連將包了糖衣的龍膽外加饕餮掌心肉一同塞入我嘴中。
“好苦。”
我悄然轉過身,微仰著頭,企圖將盈眶的眼淚逼回去。
龍膽什么滋味我根本沒嘗出來就囫圇吞棗地咽了下去,再加之龍膽外身裹了一層糖漿,我本該嘗不出苦味。可不知為何,我卻難過地想哭。
少頃,待我平復了情緒,南偌九順勢扛起了昏迷不醒的祁汜。
“南神醫,祁王的咳疾,可有法子根治?”我抬眸看著趴伏在南偌九背上面如白紙的祁汜,心中憂慮甚重。
南偌九搖了搖頭,“無藥可醫。不過,也許可以試試以毒攻毒。古戰場不是養傷之地,北璃王不若將祁王交給我,我帶他回藥王谷,好生照料。”
“也好。”
我怎么也沒料到,看似與常人無異的祁汜,竟在爾爾談笑間,病入膏肓。
容忌隨我一道目送著南偌九披星戴月而去,輕聲細語地寬慰著我,“祁汜吉人自有天相。”
“你不是總愛吃他的飛醋?”
“我更怕你難過。”
容忌話不多,但每每開口,總能將我感動地眼眶發熱。
“笨蛋,還和四百年前一樣,這么好騙。怎么我說什么你都信?”容忌看著背過身悄悄抹眼淚的我,稍顯戲謔地打趣道。
我較了真,正了臉色逼問著他,“你究竟扯過多少謊?”
“除了上句話,之前所說全是肺腑之言。”容忌輕笑著,同我十指相扣,將我拖出了燭光漸歇的茅草屋。
屋外,十里寒霜鋪成霜色長毯,一路綿延至山腳。
容忌豢養多日的紙鶴再度飛至眼前,只不過,這一回它顯得尤為焦灼,雪白的身子亦被血色染透,長翼有氣無力地往下掛著,似是撐不住周身沉重的血滴。
“怎么回事?”
我雖看不懂紙鶴比劃了些什么,但見它這般頹樣,心中亦生出了不好的念頭。
容忌緊攥著我的手,尤為嚴肅地說道,“小野被饕餮吞食,小乖情緒失控,大戰饕餮卻被饕餮重傷,命懸一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