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時候,你的臉皮竟比城墻還厚?”我冷冷地剜了容忌一眼,突然間胃里翻江倒海,嘔吐不止。
容忌沉眸,下意識地盯著我的肚子,“歌兒,你懷了嗎?”
當日的情形他心里沒數?
“浴血奮戰”倒是很投入,這會子竟還奢望我能懷上他的骨肉。
“做你的春秋大夢。滾!”我氣急敗壞地將他推搡出屋,還不忘朝他襠口狠踹一腳。
翌日一早,雞鳴時分,我驚乍從榻上彈坐起身,稍顯驚恐地環顧著四周,深怕“神君”再度踏著黎明而來。
清霜揉了揉眼,輕聲詢問著我,“圣女可是夢見些不好的東西?”
我搖了搖頭,自昨夜容忌一番鬧騰之后,我睡得倒是出乎意料的安穩。只是過去的這一個多月,“神君”每日雞鳴時分便會闖入古戰場中和殿的密室之中,想方設法地刁難我。
因而,即便現在的我已經回了北璃,每到雞鳴時分,身體就會自動進入高度戒備的狀態,再無法入睡。
清霜打了個哈欠,掐滅了榻邊的沉香,低聲呢喃道,“昨兒個東臨王還特意囑托我在榻邊擺上安神的沉香。不成想,東臨王尋來的這上好的沉香也未能緩解圣女的過于緊張的情緒。”
“既然毫無用處,那就扔了吧。”
我淡淡地掃了一眼塌邊的香爐,翻身下榻,立于案幾前,執筆重新起草了一封休書。
“三生結緣,始配今生相許。結緣四百余載,恩愛漸逝,二心不同,難歸一意。以求一別,物色書之,各還本道。愿夫容忌相離之后,解怨釋結,更莫相憎;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待墨跡干涸,我依舊怔怔地盯著這一紙休書,心里五味雜陳,其中辛酸根本無法與他人說道。
“圣女,你這又是何必呢?東臨王固然有錯,但他確也是真心實意喜歡你。像他這樣身居高位,且潔身自好又寵妻如命的男人,放眼整個虛大陸,也找不出第二人。”清霜輕嘆,立于我身側,柔聲勸我。
清霜說的這些,我都懂。
然而,我一閉上眼,滿腦子全是他嫌我臟污不堪甚至連心鏡都比我要干凈許多的話語。
若是他無中生有,興許過段時間我就淡忘了。可心鏡中,我和祁汜確有過一夜迷亂。縱我全不知情,但那個未足月便無辜小產的孩子卻在我心里留下了難以磨滅的痕跡。
尤記得容忌得知我小產之時,還難過得大醉一場。現在想來,我都有些心疼那時毫不知情的容忌。
更為致命的是,他的潔癖極其嚴重。即便眼下能接受我的過去接受我的一切,不代表他之后不會因我這迫不得已染上的污點而對我心生嫌隙。
于我而言,他重于一切。因為在乎,所以我更加無法承受他對我有一星半點的嫌棄。
清霜原以為她已然說服了我,試著從我手中接過休書,作勢將其往香爐中扔去。
我回過神,一手奪過休書,斂下眸中情緒,昂首闊步地往朝堂方向走去。
朝堂上,隨侍雙手發顫地攥著我親自撰寫的休書,迫于我的施壓,只得硬著頭皮扯著嗓子誦讀著休書所寫內容。
隨侍語落,朝堂上的文武百官徹底炸開了鍋。
重臣面面相覷,紛紛以眼角斜光偷瞄著容忌,深怕他一個雷霆震怒,將他們全給殺了。
我將容忌鐵青的面色看在眼里,心中雖有些不忍,但并無反悔之意。我既讓隨侍當著滿朝文武的面誦讀休書,就是存了一條路走到黑的心思,再不回頭。
當隨侍顫巍巍地行至容忌身前,將休書遞到容忌手中之時,容忌毫不猶豫地將休書撕得粉碎。
“什么叫‘恩愛漸逝,二心不同’!歌兒,你怎能出言污蔑你我之間的感情?”容忌反問著我,周身氣場驟冷,使得周遭竊竊私語的臣子瞬間噤了聲,睜大了眼惶恐地看著橫眉冷目勃然大怒的容忌。
我定定地看著容忌,忽然間兀自發笑,“污蔑了又如何?東臨王難不成還想在北璃朝堂之上,對本王大打出手?”
“本王不打媳婦,打不過也不舍得。”容忌氣勢漸弱,委屈巴巴地抬眸看著高位之上氣定神閑的我。
祁汜見容忌一改常態討巧示弱,心中憤憤不平,冷嘲熱諷道,“沒聽到歌兒當著滿朝文武的面揚言要將你休棄?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容忌冷睨了一眼咄咄逼人的祁汜,“若不是你,本王會說錯話?若不是你,歌兒不會如此決絕!你得意什么?你傷害她的時候,比誰都舍得。”
容忌此話一出,我稍顯愣神。原來,他什么都知道。他知道祁汜一事對我造成的傷害,他也知道我如此決絕的原因。
意料之外,卻在情理之中。
待我回神之際,他們二人竟在朝堂之上扭打作一團。祁汜重傷在身,本不是容忌的對手。不過容忌也沒想過趁人之危,半分神力沒用,硬是赤手空拳地同祁汜大打出手。
滿朝文武大臣紛紛倒吸一口涼氣,接連垂下腦袋緊盯著腳下方寸之地,深怕看到不該看的,惹到這兩尊不能惹的大佛,平白無故丟了小命。
我以手扶額,頗為頭疼地看著全然不顧形象的二人,忽而憶起這幾日祁汜口口聲聲說有要事相商,細細想來,興許這其中另有隱情。
思及此,我連連出聲制止了正壓著祁汜一頓狂毆的容忌,“東臨王,這是我北璃朝堂。你若執意擾亂朝堂秩序,別怪本王不留情面,親自將你扔出殿外。”
容忌聞言,悻悻地松開祁汜,抬起那張被打得不成人樣的臉頰,小聲嘀咕著,“為何只訓斥我一人?”
祁汜見狀,雖滿臉掛彩,但面上得意之色盡顯。
他們二人火藥味愈發濃烈,我可不愿讓他們將朝堂弄得烏煙瘴氣,因而匆匆遣散了文武百官,單單留下祁汜一人,“退朝。祁王留下。”
文武百官如釋重負,屏息恭敬退出朝堂后四散而逃。
容忌一臉戒備,杵在殿中不肯離去,“本王被祁王打傷了腿,走不了路。”
他還真好意思說,祁汜光打他臉,根本沒有碰過他的腿。倒是他,下手沒個輕重,赤手空拳竟將祁汜打得半死。
我見容忌不肯離去,無奈之下,只得命青龍將他扛了下去。
偌大的朝堂之中,只余下我和祁汜二人。
我坐于高位,定定地望著他,話到嘴邊,突然間卻又不知如何開口。我心里是怨恨他的,可我也沒法將他數度救我于危難之中的事實一股腦兒忘得干干凈凈。
祁汜寡情如刀鋒般冷漠的眼眸中有水汽氤氳,他亦怔怔地看著我,一言不發。
氣氛愈發尷尬,我終于鼓起勇氣,一鼓作氣地詢問著他,“那日,是不是你迷暈的我?”
“是。”祁汜堅定地答道。
我眼神稍顯黯淡,又不甘心地問道,“心鏡所示,全是真的?”
祁汜停頓片刻,并未直接回答我的問題,轉而反問著我,“歌兒是覺得,我成了橫亙在你和東臨王之間的阻礙?”
“不。我只是想弄清事情原委,不然我自己心里都過不去。”我如是答著。
祁汜單手捂著心口,時而大笑,時而重咳,以致于連我都分不清他是在哭還是在笑。
“是不是他說的話有多難聽,做的事有多么殘忍,你都不會放棄他?”
“我不知道。”我如實說道,心亂如麻。
明明決定就此放棄容忌,下定決心不再愛他,但還會情不自禁地想見他,不由自主地關心他。
祁汜忽而垂眸緊盯著我,當著我的面狠拭著嘴角的血跡,一字一句擲地有聲,“朕得到你的手段確實不光彩。不過,你別忘了,浮生一夢之中你是朕的皇后,朕只是照常行使自己的權利,同絲毫不懂得憐香惜玉的東臨王有著本質上的差別。”
他一番話將我堵得啞口無言,亦將我心中最后一絲僥幸澆滅。
我倉皇失措地沖出朝堂,落荒而逃。
容忌巋然不動地站在殿外,目不轉睛地盯著我,長臂一伸,將我攬入懷中。
“何必為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憂心?浮生一夢,說到底只是一個夢,一場劫。夢中之事,我只是十分遺憾沒能保護好你,讓你備受委屈。我喜歡你,就會喜歡你的一切。我以為你該明白的。”容忌輕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