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急急喝止了我,“你不要命了!這一劍下去,極有可能將神君從百余個夢境中喚醒。到時候,他能放過你?”
說得也是,這禍害若是中途轉醒,我怕是插翅難逃。
思及此,我稍顯頹喪地收回軒轅劍,轉身欲隨著黑衣人遁逃而去。
剛走到門口,我突然頓住腳步,回頭瞥了一眼神君面上染著斑駁血跡的銀狐面具。
雖說神君暴戾的性情和之前相差無幾,但我始終弄不明白昨夜的他為何突然轉了性,溫柔得不像話。
思前想后,我又折返回神君身邊,躡手躡腳地蹲下身,欲揭開他的面具一探究竟。
黑衣人費解地看向我,出言解釋道,“神君的面具有什么好摘的?數萬年前,他就是這副裝扮。”
“我就想看看,神君是不是在裝暈。或者,面具下的他正俏皮地做著鬼臉?”我并未將心中的疑慮告知黑衣人,隨意找了個借口搪塞著他。
雖然黑衣人數度救我于危難之中,但在弄清他真實身份之前,要我全心全意地相信他,還有些難。
黑衣人聞言,無奈地聳聳肩,“好吧,只許看一眼。小爺敢以項上人頭保證,他定然沒有小爺英俊。”
我無視了黑衣人的自我吹捧,伸出手朝著神君面上的銀狐面具探去。
“滾!”神君暴喝了一聲,骨節分明的手猛然擒住了我尚未觸及到他銀狐面具的手,力道之大足以將我的手腕捏碎。
黑衣人見狀,疾風驟雨般躥至我身前,以蠻力掰開神君的手,牽著我遁逃而去。
他帶著我闖出了極樂門后院,在一片不知名的密林中快速穿梭著。
直至暮色漸沉,他才停駐腳步,垂頭看向我青紫的手腕。
“莽莽撞撞的,叫我怎么放心?”
黑衣人小心翼翼地捧著我經絡錯亂的手,稍一用勁,將我所有移位的筋骨原位復正。
“就差一點,我就能摘下神君的面具了!”我對自己的失手耿耿于懷,要是重來一次,定能順利揭下神君的面具。
黑衣人聞言,掐著我青紫的手腕,忿忿言之,“好了傷疤忘了疼。你即便揭下神君的面具又能如何?難不成,你以為神君面具下,會是你心心念念的那張臉?”
“如果真的是他呢?”
明明知道不可能,但我仍不愿放過任何一絲線索。
“東臨王會這么對你?萬一真的是東臨王,那我勸你及時止損,早些忘了他。如果他給予你的是無窮無盡的傷害,你還癡心不改死纏著他,這不是犯賤么?”黑衣人越說越生氣,說到最后,干脆將我丟在密林之中,揚長而去。
我雙手掩面,突然間迷失了方向。黑衣人雖已走遠,但他所言依舊縈繞在我腦海中,揮之不散。
是啊,倘若銀狐面具之下,當真是容忌那張臉,我該當如何?
要我舍他而去是決計不可能了,可他若不改其兇殘暴戾的性子,我縱有千百條命,也不夠他折騰。
“宿主,要我說,神君絕不會是東臨王。你仔細想想啊,東臨王被你氣到跳腳,也沒做出什么出格的事,頂多按榻上教訓一頓完事了。但神君不同,他出手狠絕,招招致命,根本不懂憐香惜玉。他倆怎么可能會是一個人?”黑盒子頭頭是道地分析道。
說來也是,容忌和神君分明就是兩個極端。
容忌外冷內熱,看起來冷冰冰的,骨子里卻極會寵人。
“依本大王常年行走于鋒刃之間的經驗來斷,黑衣人的身份更加可疑。他每次出現時間從不超過兩個時辰,也許是他的身體不容許他久留。可他又委實放心不下你,只得來回折騰,療半天傷稍稍好轉了些,就心急火燎地跑回來找你。”
黑盒子分析完,樂得手舞足蹈,自吹自擂道,“本大王簡直是天才!沒錯,肯定是這樣。”
黑衣人話里行間,似乎極其討厭容忌。再加之這段時間的相處,我亦感覺到他的身形同容忌身形的些微差別。雖然他們高度相仿,但容忌更結實一些,腰身也更短一些。
因而,黑衣人絕不可能是容忌。
只不過,經黑盒子一提點,我亦發覺了黑衣人身上有極為嚴重的內傷,短時間內難愈。
“更深露重,怎么一個人跑出來了?”
身后,突然傳來神君的聲音,嚇得我一激靈,拔腿就跑。
他眼疾手快,一把抓著我的手腕,“跑什么?難不成本座還能吃了你?”
我扭過頭,透過朦朧的星光,視線匆匆掃過他那雙深邃的眼眸。
難不成,他又轉性了?
抬眸看了眼沉沉的天色,我才反應過來。原來,神君白日和黑夜中當真是兩種性子。
“放手,我和你之間,沒什么好說的。”我用勁甩開了神君的手,不小心牽扯到腕上的傷,疼得我失聲痛呼。
神君亦察覺到我青紫的手腕,輕聲詢問道,“怎么弄傷的?”
我沒好氣地答著,“雖說你極有可能忘了自己白日里的暴行,但不代表白日里你的所作所為就能被原諒。”
“你的意思是,我傷的你?”
“除了你,還能有誰?”我下意識地將雙手籠于廣袖之中,不愿將自己的傷口暴露于人前。
“沒想到,我的出現竟給你帶來這么大的麻煩。”神君斂下眼簾,顯得極為失落。
“若是你還有一點良知的話,就放過我吧。我有夫君,他對我很好,只不過突然不見了,我必須快些找到他。”
神君聞言,微微頷首道,“需要本座幫你找嗎?”
我搖了搖頭,“我只望你離我遠一些。深夜中的你,衣冠楚楚倒還像個人。但是白日里的你,兇狠暴戾,毫無人性。”
“給我一些時間,可以么?”神君聲音極低,極輕。
“給你時間作甚,好讓你更加暢快淋漓地凌虐我么?我不是極樂門后院那些對你傾慕有加的女人,我受不了與你有一星半點的親密接觸,你能懂?”
他淡淡掃過我衣襟上被扯得七零八落的暗扣,終于松了口,“放心吧,從今往后,我再不會唐突地出現在你面前。”
“如此甚好。”聽到神君的承諾,我也悄然松了口氣。
正當我轉身離去之際,他又擒住我的胳膊,“隨我回去,換一身干凈的衣物。”
“不必了。”
我對極樂門后院沒半分好感,如果可以,我希望再也不用踏入那鬼地方。
“乖,聽話。”神君柔聲哄著我,但他的動作一點也不溫柔。
他見我無動于衷,直接將我扛上了肩頭,大步流星地往極樂門后院的方向走去。
我拗不過他,只靜靜伏在他肩頭,思忖著下一步該怎么走。
極樂門后院統共才那么大點兒地,根本藏不了人。想來,容忌即便來過極樂門后院,也應當不會在此處久留。
那接下來,我該去何處尋他?
神君似是猜透了我的心事,徐徐開口道,“乖乖聽徐娘的話,她會安排你進下一處古戰場。以最快的速度突破古戰場,得到不竭神力后,不管有沒有找到你夫君,都不要在古戰場中停留。相信本座,你這么好,你夫君一定是路上耽擱了,他終有一天會回去找你。”
“嗯。等他回來,我就打扁他的翹臀,拿鞭子抽他,玩壞他。”我喃喃自語道,越說越起勁。
“衣物都掛在屏風上了,你自己進屋換,我在屋外等你。”神君將我放在地上,而后轉過身,背手負立,仰頭看著滿天星辰。
不得不說,深夜里的神君確實很好。
溫柔,通透,甚至能輕易猜透我的心思,就連替我準備的衣物,大小也是剛剛好。
我換完衣物走出屏風之際,眼前忽然掠過一抹人影。
“誰?”
我出聲詢問道,下意識地往窗外看去,發現神君還呆立于門外抬眸看著星辰出神,這才意識到裝神弄鬼的并非神君。
恍然間,一支冰涼的簪子突然橫亙在我脖頸間。
身后,旋即傳來蘅蕪的聲音,“且歌,受死吧。”
原來是昨兒個被神君扔至廢樓的女人。
我就不明白了,將她扔至廢樓之人是神君,又不是我,她找我尋的哪門子仇?
她顯然沒意識到這一點,冷不防地上移手中冰涼的簪子,對著我的臉頰猛然使力扎去。
“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逼我出手?”我冷斥著蘅蕪,迅疾扣住她握有發簪的手,轉身朝著她的臉頰隨手就是一巴掌。
“且歌,你不要太過分!”蘅蕪嘴角掛血,半邊臉腫得老高。
我搖了搖頭,冷聲道,“不可理喻。你要是不暗算我,我會出你?”
“世人皆說幻境圣女手段了得,果真不假!方才還伏在神君肩上討巧撒嬌,一轉身就變了臉。敢不敢讓神君看看你是怎么打我的?”蘅蕪冷笑道,她認定了我蓄意勾引神君,死到臨頭還在大放厥詞。
“想見神君?我偏不給你這個機會。”我淡漠言之,轉而奪下她手中淬了劇毒的發簪,對著她纖細的脖頸比劃著。
蘅蕪面上現出一絲慌張,但眨眼間她又恢復了鎮定,繼續對我冷嘲熱諷,“怎么,搶走了我的男人,還想殺我滅口?”
“你的男人我沒興趣。不過,殺你滅口這個提議不錯。斬草就該除根,免得邪風一吹,又死灰復燃。”
我面無表情地說道,而后單手扼住她的脖頸,“喀嚓”一聲干脆果斷地送她上西天。
叩叩叩——
屋外,神君輕叩門扉,出言詢問道,“你好了嗎?”
我隨手將蘅蕪的尸體扔至一旁,而后推門而出,“好了。順便掐死了一個后院中不知死活的女人,你不會介意吧?”
神君將信將疑,兀自進屋查看了一番。
我原想趁機溜走,忽而想起方才換衣服的時候,將昆侖鏡、狼王筆等一并落在屋中,只得灰溜溜地折返回屋。
“為何殺她?”
剛一進屋,神君就拎著杜十娘的尸體質問著我。
奇怪,杜十娘不是在廢樓中的棺材里好好躺著么?怎的跑神君屋里來了。
而且,我剛剛掐死的,明明是蘅蕪,怎么變成了杜十娘!
我搖了搖頭,矢口否認道,“我所殺之人是蘅蕪,不是她。”
“知道了。”神君答道,帶著杜十娘的尸體出了屋,轉而將我鎖在屋中,隨手設了幾道屏障。
他才答應過我要放我一條生路,怎的轉眼間又將我囚禁在屋中?
難不成,他剛剛所言全是在放屁?
我忿忿地踹著門,試圖破解神君所設屏障。
“且歌姑娘,你怎么還沒睡?是不是餓了,需要我給你去膳房偷只雞嗎?”屋外,傳來華清的聲音。
“不用了。神君不知抽了什么風,在屋外設了數層結界,你進不來,我也出不去。”我頹喪說道。
華清審慎言之,“我起夜時恰巧看到神君拖著杜十娘的尸體往廢樓走去,他估摸著是去平息廢樓中的怨氣,不折騰個一晚上怕是回不來。”
“怨氣?”
“且歌姑娘有所不知。杜十娘是廢樓的守護者,倘若她身死命殞,廢樓中的怨氣便會無休止地替她復仇。上回,她冒犯了神君,神君也只是折了她一條腿,并未傷她性命。不知這回,她又犯了什么事,竟惹得神君勃然大怒,不顧廢樓中早已認十娘為主的怨氣無窮無盡的報復,也要將她斬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