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時分,我靜臥于廂房中的軟榻之上,躺了一兩個時辰,依舊全無睡意。
頂上,是顧桓和且舞。
“且歌,我再給你最后一次機會。你究竟是選我,還是容忌?”顧桓陰鷙的聲音從頂上不偏不倚地飄入我耳里。
且舞小聲糾正著,“恩客,我是且舞,不是且歌。”
“且兒,若真是你,該多好!”顧桓自以為深情地喃喃自語著。
“真是惡心!”我光是聽著,便覺汗毛直立。
這就是顧桓所謂的深愛?也太輕賤了些!
我無奈地將頭埋入枕下,翻來覆去,不得安生。
“新來的?”隔壁,一寂寂女聲傳來。
“嗯。”
回話之聲,如空谷清泉,十分悅耳,亦十分耳熟。
不過,僅僅只是一個音節,我亦無法判斷隔壁男子是誰。
吱呀——
屋門大開,我亦驚坐起身。
“歌兒,怎么還沒睡?”容忌輕手輕腳地關上門扉,踏著窗檻外通明的燈火朝我緩緩走來。
我尚未作答,他便聽見頂上及隔壁的動靜。
他眉峰一擰,兀自說道,“此情此景,確實不好入睡。”
“你去哪了?”我揉著眼,看向容忌在暗夜中灼灼發亮的眼眸。
“想我了么?”容忌反問道。
我搖了搖頭,“想你作甚?”
“口是心非!來,叫一聲夫君聽聽!”
容忌解下披風,順勢坐在臥榻之。他單手扣著我的下顎,眸光流轉,“既睡不著,那就別睡了吧。”
“你休想以美色惑我!方才去哪了?”我連連朝臥榻里側縮去,雖覺此刻的容忌好看得叫人心神蕩漾,但依舊未到理智全失的地步。
容忌收回手,琥珀色的眼眸在暗夜之中顯得格外明亮,而他眼底的惆悵亦一一撞入我心坎中。
他定然有事瞞我!
過了許久,容忌才緩緩開口道,“歌兒,有許多事,不知道便可得過且過。一旦知曉,除卻沒完沒了的煩憂,再無其他。與其在愛與恨的邊緣苦苦徘徊,不若糊涂一回,兩耳不聞窗外事。”
“若是一直被蒙在鼓里,我會覺得自己是個傻子。”我如是說道,雖知容忌刻意隱瞞,極有可能是在為我著想。
容忌似被我說動,神色凝重,薄唇翕動。
十分不湊巧的是,正當容忌準備和盤托出之際,隔壁又傳來聲音。
“嗯......”
我納悶地嘀咕著,“這聲音,怎么這么像小卓?”
容忌眉頭緊皺,一腳踹在并不算牢固的壁體上。
壁體轟然坍塌,隔壁屋中兩人反應極快,抄起擱在屏風上的衣物便倉皇逃竄。
等我踩著一地磚石,置身隔壁屋中之時,除卻叮當作響的風鈴,再無其他動靜。
我掀開重重珠簾,無意間發現簾幕上晶瑩剔透的珠子上,鐫刻著方才屋中發生的一幕幕。
簾幕上,肥碩女子萬般欺凌小卓。小卓明明有反抗之力,卻全然無心思反抗,只睜著一雙蓄滿淚水的銀瞳,絕望地望著頂上。
“我竟認不得小卓的聲音!我若是早些發現是他,他亦不會平白無故地被人欺凌......”我內疚至極,雙手捂著心口,幾近窒息。
容忌亦十分歉疚,“是我不好。我沒料到,他竟也收到風聲!”
小卓雖無潔癖,但向來潔身自好。天知道,他是怎么熬過來的!
思及此,我頓覺天旋地轉,踉蹌摔倒在地。
“你乖乖呆在屋中,別胡思亂想。我去尋他!”容忌將手腳冰涼的我挪到榻上,轉身風急火燎地出了屋,四處尋覓著小卓的蹤跡。
容忌前腳剛出門,我后腳便跟了出去。但他速度太快,眨眼功夫就不見人影。
我穿過歌舞笙簫喧鬧吵雜的大廳,原想尋玉妖嬈問個究竟,不成想,竟不知不覺地來到了豬圈。
豬圈中,橫陳著數十頭豬。它們早已將魂魄典當給了妖嬈酒樓,因而眼神空洞,恰似行尸走肉。
我淡淡掃了一眼死寂昏沉的豬圈,并未發覺異常之處,便準備轉身離去。
“嘶——”
我剛轉身,便發現一目無焦距的女子定定地站于我身后,嚇得我倒抽一口涼氣。
“南鳶!”我定睛一看,才發現眼前女子竟是南鳶。
數月未見,她怎的如此憔悴!難道,她還未走出陰霾,對于禿鷹當日的欺凌耿耿于懷?
南鳶柔聲應著,“且歌姐姐,是我。”
“你怎會在此地?”我疑惑問道。
南鳶幽幽地嘆了口氣,“說來話長。”
南鳶毫無焦距的雙眸聚集了些水汽,待她抬眸之際,碩大的淚珠奪眶而出。
“你扭著脖子了?”我納悶地看著低著頭但抬著眸的南鳶,一手放至在她后頸處,卻發現瘦弱的南鳶,后頸處竟堆砌了一堆橫肉。
“且歌姐姐,我無法抬頭了。”南鳶的聲音帶著一股幽怨,使得人不寒而栗。
無法抬頭?
南鳶微傾著腦袋,眼眸使勁往上瞪著,乍眼一看,倒像是在翻白眼。
我瞅著古里古怪的南鳶,審慎詢問道,“為何無法抬頭?”
“且歌姐姐,你救救小卓,救救他。”南鳶冰涼的手抓著我的胳膊,像是抓著救命稻草一般,緊抓不放。
我輕拍著她的手背,全然忽略了她詭異的眼神,將她往廂房方向帶去,“你和小卓為何會出現在妖嬈酒樓?”
“數日前,小卓同我說要出門一趟,便匆匆離去。我不放心,尾隨他身后,一同入了妖嬈酒樓。翌日,他竟成了妖嬈酒樓里的小倌,我心急如焚,想找他說個清楚,他卻直接將我扔出了妖嬈酒樓,不許我再來。”南鳶低泣著,她的頭亦從始至終,垂于心口。
我輕輕掃去袖口處的泥沙,無意間發覺南鳶手心亦滿是泥沙,遂以錦帕拭去她手心泥沙,寬慰著她,亦像是在寬慰著自己,“別急,小卓定然不會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