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以為河神定是面貌猙獰之輩,抬眸那瞬間,竟被他傾世的容貌驚到。
淡雅如霧的水光中,他瑩白的肌膚上隱隱有光澤流動,最為動人的,還要數他那雙水晶般透亮的眼眸,清澈見底,一眼萬年。
再看他裝束,一襲素色長衫垂及地面,外罩淺色薄紗,下擺嵌有一排藍色海水云圖。
他身子輕輕晃動,衣擺的云圖流蘇四散開來,如海浪拍岸,波瀾壯闊。
我在打量他的同時,河神亦認認真真地打量著我。
許久,他動了動喉頭,打破了沉默的夜色。
“眉眼似畫,瓊鼻櫻唇,腮香凝露!”河神嘖嘖出聲,甚至還以他一寸有余的指甲戳了戳我的臉頰。
不等我開口,他又口若懸河地說道,“顧盼之間,眼波流轉,枉我尋珠千百載,剎一留神,萬千風華皆在你眼中。”
我下意識地捂住領口,往后挪著身子,“你千萬不要亂來,我心有所屬!”
河神將視線移至我的心口,興致缺缺地說道,“你的心屬于誰與我無關。但你的眼,從今往后,就是我的了。”
他探出了一寸有余的指甲,在我瞳孔前毫厘之地停頓片刻,卻不知從何下手。
我緊張地閉著眼,聲線陡然飆高,“挖人眼珠,豈是君子所為?”
河神緩緩收回手,但轉而又伸出兩指掰開了我緊閉著的眼皮,“睜開眼,讓我看看你的眼睛。”
“我就不!萬一你趁我不備,將我眼珠子給挖走了,怎么辦?”我一邊答著,一邊凝萃著掌心神力,警惕地觀察著他的一舉一動。
據無涯所說,河神的力量絲毫不遜色于喪神封於,照此看來,我若莽撞行事,無異于以卵擊石。
不過,剛被我吞入腹中的水系十二式心法已然融入神識中,以柔制剛,使得我丹田處亂躥的神力顯出歸化之勢。
第一式,水波無痕。集神力于丹田之中,順氣血經脈而行,凝意識于一眼可及之處,稍一施力,身形頓隱入淡淡水波之中,了無痕跡。
我依著腦海中的心法指引,果真化為淡淡水波,沒入湖中,在河神的眼皮底下成功隱匿。
然,河神神力滔天,他嵌有淺藍色流蘇的袖口輕揚,波光粼粼的湖面頓時趨于靜止。這么一來,因我的輕微動靜而泛出的細小波紋,就顯得十分矚目。
他攏了攏衣袖,嵌有瑩白珍珠的鞋面踏上湖面,徑直朝我走來。
看來,行跡被他發現了!
我又醞著神力,繼續試著心法第二式,一瀉千里。我化為淡淡水波的身體轉瞬間又變成一道白茫茫的急流,逆著湖泊的方向,如閃電般一瀉千里。
這還是我頭一回在水中如弓上之弦一般,急促奔馳,感覺十分奇特,一開始被水流沖擊地睜不開眼,漸漸地身體適應了湍流的沖擊,便和湍流融為一體。
我頗有些得意地睜開眼,看著湖心印月,兩岸婆娑楊柳,心下思忖著這一回,總算是逃出生天了。
但好景不長,我一化成人形,河神竟手持三叉戟,穩穩地戳入我高高束起的發髻之中。
他將三叉戟舉至眼前,伸出手輕拂去我眼瞼上的細密水珠,笑道,“這里是喪神封於的卷宗,也是第一關古戰場的終結之處。你的‘一瀉千里’無用武之地,無法將你帶出卷宗,僅僅只是帶著你在湖泊中暢游了一圈,又回到了原處。”
我面露窘迫,竟未想到又落入他手中,本想依著腦海中第三式心法同他對抗到底,但我打量著他氣定神閑的樣子,不免有些灰心。
他一個活了幾萬歲的神祗,豈是我一個還未滿四百歲的小神能夠戰勝的!
“你可有名字?”水神好奇地問著我,一直緊盯著我的眼珠,顯得興味十足。
“我叫什么,與你無關。”我忿忿答著,以眼下的形勢,我應當委曲求全,先保全小命再說,但我骨子底的倔強不容許我對任何人低聲下氣。
水神勾唇一笑,指了指我的眼珠,低醇男音如涓涓細流,頗為悅耳,“你叫且歌,對么?我從你眼底看到你落入誅仙臺的場景,美得驚心動魄。”
“于我而言,誅仙臺是萬劫不復的深淵。”
水神不以為然,“你在誅仙臺下落下的那滴淚,當真美好。”
他突然伸出手,用力地掐著我的臉頰,兇神惡煞地吼著我,“哭!使勁哭!若是你每天掉幾滴淚,我便放你一條生路,如何?”
一時之間,我竟無言以對。河神似乎并無邪念,他對珍珠有著謎一般的執著,眼下應當是將我的眼淚當成了珍珠,這才千方百計地想讓我失聲痛哭。
河神見我無動于衷,突然揚起手臂,重重落在我背脊之上。
我怒氣狂飆,也不管他力量如何強大,提起軒轅劍,朝他一陣亂砍,“我怎會如此倒霉,先是莫名其妙墜入卷宗,再是遇上無涯那坑人的半吊子師伯,最后竟落入你這變態水怪之手!”
河神俯視著暴躁的我,竟吃吃發笑,“暴躁的珍珠,有趣,有趣!”
“我不是珍珠!”我雙手緊握軒轅劍,依著心法第三式,喚起湖中靜水共鳴,一同朝著河神丹田襲去,“水傾蘇幕!”
河神只身融入帶著我雄渾神力的水幕之中,穩如泰山地朝我走來。
他一手撩開由水珠結成的簾幕,用一寸有余的指甲指了指我的眼眸,聲音依舊如涓涓細流般悅耳,“若不是怕徒手挖眼,傷及了你漂亮的眼珠,你定無機會在我面前蹦跶。看在你眼珠深得我心的份上,我就饒你一回。”
聽他的言下之意,應當是不準備挖我眼珠子了。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四仰八叉地倒在湖岸邊,看著明滅的星辰,眼皮愈發沉重。
近來,頻繁出入古戰場,幾度徘徊在生死邊緣線上,幾乎已經用盡了我周身的氣力。
再加之,眼下我已經肯定河神不會輕易傷害我,我便百無禁忌地在河岸邊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