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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迷失方向

  在我視野可及的盡頭,一黑一白二鬼蹦跳而來,他們手持鎖鏈,步履詭異。我記得他們,曾誤入幽冥鬼界時見過他們。

  白面鬼身上掛著一摞哐當作響的風鈴,冗長的舌頭因長距離奔波略顯干澀。他看到我似乎還頗為友善地咧嘴一笑。

  黑面鬼緊趕慢趕地跟在白面鬼身后,呼呼直喘氣。看樣子,他們是奔我而來。

  民間傳說,人死后會有黑無常,白無常兩位鬼差將魂魄帶回地府,想來他們這次就是奉命將我捉回地府的。

  地府陰暗潮濕,不見天日,我本是十分抗拒去的。但此刻的我,孑然一身,了無牽掛,去哪都是一樣。

  我將月老贈予我的佳釀放在彼岸花海之中,我原想將佳釀留到我和容忌洞房花燭時,眼下再無機會享用了。花顏醉向來愛美酒,如若他尋我來到此處,必是能發現的。

  我起身的功夫,白無常就已經蹦跳至我的眼前。他眨著大如銅鈴的眼睛,訕訕笑道,“小娘子,我們又見面了!”

  “今兒個怎么不倒著走了?”我下意識地往后退了一步,畢竟,被他在風中隨意飄搖的舌頭甩到,可不是什么好事。

  黑無常氣喘吁吁地趕上,“唉,別提了!近幾年,凡間通向幽冥鬼界的通道干涸地要命。倘若我們倒著走,頭皮都要給焦灼的地面燙掉!”

  白無常雞爪般枯瘦且尖細的手順著他的烏黑的頭發,連連點頭,“是啊是啊!萬一燙壞了我這舉世無雙的秀發,我會因此衣帶漸寬,日漸憔悴的!”

  我實在看不出他如稻草般雜亂無章的頭發有一絲一毫的美感,但也不好出言傷了他,在我看來,他是個內心敏感且十分渴望關懷的鬼。

  “小娘子,跟我們回凡間吧!”黑無常亮出手中瓦光锃亮的彎鉤,看上去甚是鋒利。

  “嗯?”我不甚困惑地望向他們,“我在凡間肉身已死,如今和你們一樣都是輕飄飄的死鬼,去凡間作甚?”

  白無常冗長的舌頭上口水迸濺,他眉飛色舞地在我面前轉著圈,“我們偉大的鬼王酷愛作畫,我們自然是要去搜羅些文房墨寶,好帶回去孝敬孝敬鬼王他老人家。”

  鬼王?不正是顧桓么!我扶額一陣頭痛,我可不想再遇上些旁的人。

  可黑白無常對顧桓的崇拜,比我想象的更甚。他們架著我一路嘰嘰歪歪,替顧桓在民間盜了數百只筆數百卷宣紙。

  這么一折騰,直到三更我才一瘸一拐地到了幽冥鬼界。真別說,走了一整天路,到幽冥鬼界整個世界翻轉過來,雙腿倒是輕松了不少。

  耳邊,依舊是怨鬼們凄厲的慘叫。我聽著不禁一陣心慌,“白大哥,你說我過段時間會不會變成他們這樣?”

  白無常瞥了我一眼,深思道,“當是不會。你是自殺,身體發膚受之父母,自殺乃是大忌。你的處境,肯定不如這些怨鬼。”

  這些怨鬼還不夠慘?白無常一番話算是徹底嚇住我,分散了我的注意力。

  我的腦子一陣懵,“那我,當如何?”

  白無常用他干瘦的手指點了點我的鼻尖,頗有些寵溺的意味,“你啊,即便死了,也是身懷天賦異稟的鬼。不是被更強大的鬼分食之,也會因禁不住百世輪回之苦選擇灰飛煙滅吧。”

  黑無常感慨道,“我聽聞凡間有一個糊涂帝王,得罪了仙界神殿,被王母怪罪下來,要受百世輪回之苦。”

  白無常舌頭伸得老長,隨著他一頭飄亂發搖擺著,“可不是!王母還下了死命令,每世都讓他帶著前世的記憶投身帝王家,每世的結局都是眾叛親離,孤苦一生。”

  “你們說的,可是天朝皇帝令狐容闕?”我略有些困惑。

  “對對,就是他!就是你的倒霉師兄!”黑無常重重地點頭。

  令狐容忌不是月老的私生子?怎么王母著急著為他出頭?莫不成,仙界也有一些不為人知的風月事兒!

  “小娘子,你終于死了!”

  離殤興奮地朝我揮著手,站在忘川橋頭高聲吶喊著。顧桓背手負立,似乎是在作畫。

  我滿頭黑線,頭一次見到這么歡欣鼓舞慶祝人死去的。

  被黑白無常架著扔向了忘川橋,顧桓淡淡掃了眼四仰八叉倒在地上的我,默默地收起了畫卷,抬起腿,從我的身上跨了過去。

  離殤十分激動地蹲在我身側,吸收著我不斷涌出的靈力。

  我一把捂住她的嘴,氣惱地坐起身,“你們不是只要怨念?怎么靈力也要?”

  離殤撓著頭,頗有些害羞,“小娘子你太香了,我許久沒聞到這么清冽的肉香,一時間沒忍住…”

  我拽起她的胳膊,小小的嘬了一口,味道咸澀,果真不是每只鬼都像我這么香甜可口,我由衷感慨道。

  待我放下離殤的胳膊,離殤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絲詭異的紅暈。

  她扭扭捏捏地朝我拋著媚眼,“小娘子!你要是不嫌棄,可以將我收了做填房,離殤保證乖乖的,不爭風吃醋。”

  我無語地看著這個形容尚小的小女鬼,朝著她腦門狠狠地給了一個彈指,“想什么呢?我像是那么花心的鬼?你且說我接下來要去哪吧,被黑白無常折騰了一天,腦袋都快炸了!”

  “誰折騰了你一天?”顧桓黑著臉氣呼呼地上了忘川橋。

  “額,那兩個馬屁鬼,架著我在凡間跑了整整一天,只為給你帶些筆墨紙硯。”

  顧桓的怒氣稍稍消了些,將離殤遣走,淡漠地看向我,“跟我來。”

  “倘若我不呢?”我并不喜歡顧桓陰郁的性子,和他說話比和黑白無常說話無趣多了。顧桓只是一只徒有其表,但骨子里十分無趣的鬼。

  顧桓依舊面無表情,“你就不想知道容忌現在如何?”

  “你知道些什么?”我局促地攥著拳頭。

  “他回了仙界,忘了你,即將迎娶百花仙子。他本就是下凡歷經情劫,圓滿飛升就成了仙界第一個飛升上神的仙,春風得意。”顧桓神情淡淡,倒是一雙銳利的眼,緊緊鎖著我。

  我被他看得十分不自在,偏過頭去,用勉強的笑意掩飾內心的痛楚。

  “走吧。帶你去你該去的地方。”顧桓轉過頭,在我前面不徐不疾地帶著路。

  他只手提燈,腳印在怨念堆砌的泥濘中深深淺淺。忽而,他停下了腳步,悶悶問我,“那日凡間七夕,你為何剛好落入護城河底呢?”

  “這一切,不是都成為過去了?就讓往事被遺忘在犄角旮旯吧。”

  我低著頭,眼淚在眼眶中打轉。我本可以,本可以成為容忌的妻,可是我在洞房花燭之夜親手毀了一切。

  “那,你愿意喝下孟婆湯,忘掉這一切么?”顧桓帶我過了座橋,接過孟婆手中的碗,向我遞來。

  我搖搖頭,將他的手推開。即便世上最遙遠的距離,是我還深愛,但他早就將我忘卻,我忍舍不得當忘卻。

  顧桓手中的碗灑出了些湯汁,他沉著臉,再次問我,“喝不喝?”

  “不。”

  “小娘子,來到這里,你不想喝也由不得你!”孟婆擼起袖子,笑意盈盈朝我走來。

  我捻了個口訣,將孟婆定住,在孟婆身后的木桶中舀了一勺滿滿當當的湯水,往孟婆嘴里灌著,“多喝點!喝了就記不清我來沒來過了!”

  顧桓卻在我身上點了我的穴道,手托著碗繞到我身前,不常見地展開了笑顏,“孟婆的記憶向來只有七秒,你灌她又有何用?就由你代勞,替她全喝了吧!”

  唔…顧桓這個惡魔,竟在背后使陰招!我氣憤地瞪著他,卻拿他沒有絲毫的辦法。

  他灌了我兩碗孟婆湯,還嫌不夠。遂將我扛起來扔進木桶中,使勁地將我的頭往下按。

  我恐慌地抓撓著他,對飛速流逝的記憶感到十分無力。

  “顧桓,你究竟想做什么!?”

  這是我失憶前說的最后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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