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婉活了兩輩子沒嫁過人,不知道原來嫁人是要起這么早的,她家的野雞都還沒叫呢她便讓大伯母撈起來了,大伯母早已換上一身鮮亮的衣裳,梳了個油光發亮的發髻,簪上了平日里舍不得拿出來的玉珠銀釵,還涂了嫣紅的口脂。
俞婉驚艷地看了看大伯母,由衷地說道:“大伯母,您早該這么打扮了,年輕了十歲不止啊。”
大伯母的臉一紅,裝模作樣地瞪了她一眼:“少貧嘴趕緊起了”
俞婉望著黑漆漆的窗戶,委屈巴巴地問:“雞打鳴了嗎”
大伯母好氣又好笑:“家里養的是母雞,你指望母雞打鳴呢”
“喔喔喔”
柴房的雞籠子里,果真傳來好幾聲母雞打鳴。
大伯娘:“”
俞婉:“”
今日的野雞非常給力,竟個個都下了兩個蛋大伯母讓張嬸兒幫著收了雞蛋,說是回頭給俞婉裝上帶到少主府去吃。
俞婉幻想了一下自己拎著一籃子雞蛋跨進少主府成親的畫面狠狠地嗆到了。
張嬸兒煮了一碗紅糖雞蛋端來給俞婉吃了,大伯母擔心俞婉待會兒餓肚子,又逼著俞婉吃了十個芥菜豬肉餃子,俞婉撐得肚走不動路,這時,全福之人也才到了。
全福之人姓吳,是吳家村里正的堂姐,嫁了個老實的獵戶,生了三兒一女,公婆健在、妯娌和睦,在十里八鄉少有福氣這般深厚的人了,大伯母請她來為俞婉梳妝打扮為的就是讓俞婉沾沾她的福氣,日后也與夫君舉案齊眉、多生貴子、一輩子順風順水。
俞婉心道,世上哪兒有那么多順風順水京城就是一個坑,但如果坑底有她的孩子與燕九朝,她愿意一起跳下去。
俞婉的屋子也妝點了一番,貼了大紅喜字換了紅被褥,看上去喜氣洋洋的,她穿著素凈的棉布寢衣坐在一堆明艷的色澤中,竟半分沒失去顏色,反如一朵干凈的玉蘭,綻放出了一種極致清麗的美感。
吳氏當即被驚艷了,見過那么多水靈靈的姑娘,這是頭一個讓她覺著在她臉上涂脂抹粉是一種褻瀆的。
“吳姐姐,里頭請。”大伯母客氣地將人迎進屋,并對俞婉道,“這是吳夫人。”
全福之人在鄉下都被尊稱一聲夫人。
俞婉起身打了招呼:“吳夫人。”
聲音也好聽,舉止不扭捏,大方得體,吳氏看俞婉真是怎么看怎么喜歡,像極了當年的姜氏,姜氏嫁入村子時十里八鄉也曾轟動過的,他們從未見過那般天仙似的美人,以為這輩子不會再見到第二個,很顯然他們都錯了。
“先沐浴更衣吧。”吳氏壓下心頭的驚艷說。
三個小家伙被抱去隔壁與小鐵蛋困覺了,木桶是新買的,花瓣是新摘的,俞婉舒舒服服地泡了個熱水澡,換上大紅色的里衣、中衣,最后輪到了嫁衣。
嫁衣嫁衣太復雜了,俞婉穿不上去,吳氏與大伯母合力才將這套用足金線繡了鸞鳥的嫁衣穿在俞婉身上了,鳳凰之下為青鸞,這是王妃才有資格穿戴的嫁衣,當然她們三個都不懂,只覺這嫁衣好看極了,料子也舒服得讓人愛不釋手,明明俞婉還沒上妝容,卻已經有了一身華貴瀲滟的氣度。
大伯母與吳氏看呆了。
俞婉一回頭,見姜氏含笑站在門口,眸光深邃而溫暖,俞婉心頭一熱,走過去道:“吵到你了嗎,阿娘”
都怪俞松,天黑黑的放什么爆竹,吵醒她就算了,還把阿娘也驚醒了,萬幸幾個孩子沒哭鬧,否則一早上有的忙了。
姜氏搖搖頭,溫柔地攏了攏俞婉的秀發:“阿婉真美。”
俞婉羞澀地低下頭。
在燕九朝面前都不會害羞的自己,為何總被自家娘親三言兩語“撩”得面紅耳赤啊 姜氏牽著俞婉的手進了屋。
記憶中這是阿娘第一次牽自己的手,阿娘的手心涼涼的,可她的心里卻是燙燙的,連耳朵也燙了。
俞婉像個乖寶寶一樣讓姜氏牽到了椅子上,吳氏打開了妝盒,開始為俞婉上妝,上妝前先用一根線在臉上絞了絞,據說這叫開臉,每個新娘子都會經歷的,吳氏動作很快,俞婉沒覺著多疼便結束了,俞婉的皮膚白到發光,不是她手心有勞作的薄繭,吳氏幾乎以為這是個常年嬌養在閨中的姑娘。
吳氏給俞婉上妝,姜氏與大伯母在一旁看著,姜氏目光溫柔,大伯母眼眶發紅。
上完妝后是梳頭,吳氏托起俞婉的長發,用銀梳緩緩地梳了起來。
俞婉唔了一聲,暗道是不是還要念那什么,果真就聽吳氏帶著唱腔念了起來:“一梳梳到尾,二梳白案齊眉,三梳兒孫滿地”
吳氏念完頭也梳完了,俞婉戴上鳳冠,長長的金流蘇垂在額前,半遮住她的眼眸,金光晃動間,她自銅鏡中看到了自己的臉,這副樣子別說是吳氏,就連她自己都險些沒認出自己來,這個端莊中透著一絲嫵媚的女人真的是她嗎和變了個人是的,她終于相信自己是到嫁人的年紀了。
另一邊,孩子也醒了,最先睜眼的是小寶,他醒來發現自己睡在另一間屋,俞婉又不在,當即哇的一聲哭了,他一哭,二寶、大寶也醒了,隨后他們也哭了。
小鐵蛋一臉懵圈地看著三個比誰哭得更響的“小弟弟”:“”
大伯母與姜氏將孩子抱了過來,三人愣愣地看著身穿鳳冠霞帔的俞婉,好半晌沒敢認。
三人也換上了喜慶的衣裳,是與新郎官同款的小喜服,胸前各戴一朵小紅花,可愛極了。
俞婉沒忍住,在兒子的小臉兒上挨個親了一下,三人頂著臉上的烈焰紅唇印,羞答答地出去了。
這時天已大亮,里里外外都熱鬧起來了,俞邵青與大伯以及俞峰兄弟忙著招待客人,姜氏與大伯母一直在屋中陪著俞婉,吉時是晚上,俞婉猜迎親的隊伍下午才會抵達村子,哪知巳時便響起敲鑼打鼓的聲音了。
“迎親的來了迎親的來了”白大嬸兒嘹亮的大嗓門兒讓全村都聽見了,村兒里的孩子一窩蜂地沖了出去,圍著迎親的隊伍看熱鬧。
前來迎親的是影六與影十三,二人坐在高頭大馬上,身著暗紅色錦服,腳踩一雙一塵不染的白底黑面步履,五官俊朗、英姿勃發,在二人身后,是一輛掛了紅綢的馬車,馬車由二十名少主府的護衛威風凜凜地護送著,另有十名壯漢牽著馬,馬上坐著重金聘來的樂師。
這陣仗,把十里八鄉的人都驚來了。
“聽說嫁了城里的貴公子”一個外村的大娘說。
“是俞家的姑娘吧”一個外村的老漢說。
大娘道:“是啊,就是俞家姑娘,我表侄兒在她家工地做過木匠那大宅子看見沒我表侄兒他們建的”
她說起這話時滿臉的與有榮焉,要知道,當初聽說表侄兒去蓮花村做事她可是頭一個反對的,說那么窮的地方能有啥好差事,別給耽擱了趕緊去鎮上找個正經活計,如今她萬分慶幸表侄兒沒聽自己的,表侄兒在俞家干了一個月,掙的比外頭一年都多。
“不知道俞家還差不差人干活兒”大娘伸長脖子一邊張望一邊呢喃,暗暗發誓若是俞家再招工,她鐵定第一個把自家兒子攆過去 “什么俞家姑娘就是個沒人要的小寡婦”一個杏花村的小媳婦兒開口了。
“你說啥呢”大娘不滿地看向她。
眾人也紛紛朝她看了過來,蓮花村的村民都讓俞家請去做事了,這會子圍在村口看熱鬧的都是外村兒來的。
杏花村的小媳婦兒不屑地嗤了一聲:“你們不知道嗎她打小兒與趙家秀才訂了親,之后在外勾搭男人讓趙家發現把親事給退了,也就那些城里人不知道她的底細才當個黃花大閨女把人娶進門了,要我說啊啊”
話未說完,白大嬸兒一個屎盆子扣過來了 “哎喲”杏花村的小媳婦兒被扣了一身,當場尖叫起來,若在往日興許就引起一場轟動了,不過今日敲鑼打鼓的,村兒里誰也沒聽見她受委屈了,至于一旁看熱鬧的外村人,又不干他們的事,何況也確實是她嘴賤。
白大嬸兒揪住她領子,抄起鞋底板朝她啪啪啪地扇了過來,小媳婦兒被扇得抱頭逃竄 白大嬸兒一腳將她踹趴在地上:“躲在家里不好么非得出來討人嫌真當怕了你們不成信不信老娘抽死你”
現場還有幾個杏花村的男人,正要替小媳婦兒出頭,栓子哥領著一群退伍的兵痞子過來了,個個兒扛著砍刀,兇神惡煞,直把他們嚇得屁滾尿流 眾人的哄笑聲中,杏花村的人狼狽逃開了。
俞婉被俞峰背上馬車。
俞婉總覺著自己活了兩輩子,在她眼里,俞峰也好燕九朝也罷,都是年紀輕輕的小奶狗來著,一直到這一刻她趴在他寬闊的肩膀上,才終于感覺自己是個妹妹、這個男人是自己可以依靠的大哥了。
“大哥。”
“嗯”
“沒什么,就叫一聲。”
而另一邊,小鐵蛋也終于意識到大婚意味著什么,不是家里多了一個姐夫,而是他要失去一個姐姐。
俞婉坐上馬車,而他卻不能跟著坐上去的一霎,他像今早的小奶包一樣哇的一聲哭了 “我要阿姐我要阿姐”
小鐵蛋嚎啕大哭 “這孩子”大伯母讓小鐵蛋哭得眼淚直冒。
小鐵蛋沖馬車上沖,讓俞邵青抱住了。
俞邵青抱住撕心裂肺的兒子,另一手牽著目光溫柔的妻子,定定地望向馬車的方向。
三個小奶包就坐在俞婉的身旁,他們的小腦袋擠到車窗外,看到小鐵蛋哭,他們也好想哭,嗚新娘子沒哭,倒是四個孩子哭得驚天動地、感人肺腑 俞婉想再看看爹娘與家人一眼,素手剛一摸上蓋頭,影十三開了口:“蓋頭要新郎來揭才吉利。”
俞婉將手放下了。
小奶包委屈巴巴地揮別小舅舅,小鐵蛋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要阿姐”
阿姐還是走了,在一堆鑼鼓聲中乘坐馬車離開了蓮花村。
小奶包莫名其妙地哭了一場,自個兒都是懵圈的,他們睜大烏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蓋著蓋頭的俞婉。
他們約莫明白蓋頭是不能揭掉的,于是歪著腦袋,從蓋頭底下去瞄俞婉。
俞婉做了個鬼臉。
三人嚇得汗毛一炸 俞婉哈哈哈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