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金儒還是沒有回答,他的視線一直都放在自己的透明面板上,從剛剛開始,山岳技能就處于高亮狀態,也就是說他一直都在抵抗異常狀態。
“明月心?”
他呼喊一聲,沒有得到任何回應,看來明月心不在。
“周,回答我的問題。”
面對瓦西姆的質問,周金儒神情有幾分恍惚,他微微欠身:“瓦西姆醫生,我為什么要回答你的問題?”
“這是命令!”
周金儒抬起頭,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辦公桌對面的瓦西姆:“醫生,你忽視了一個問題,我并不是雅各賓派的成員,我不接受你的命令,難道你一直認為我是你們的人?”
是的,雖然一路上發生了那么多事情,但周金儒始終都不是派系成員,他是一個局外人,一個外來者。
不管失蹤的那兩年,還是被歸來后的所作所為,阿黛拉有意將他視作伙伴和自己人,都被拒絕了。
“我和阿黛拉走得極近,醫生,你不會不知道吧,但我不是派系成員,你應該也清楚吧?”
周金儒抓住腰間的長刀,他此前還沒有發現隨身攜帶武器,伸手去摸時才摸到。
“你竟然不是派系成員!”
瓦西姆大喊一聲,表情猙獰,仿佛遇見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他整個人迅速萎縮,變得更細更薄,甚至直接變成了一張紙,色彩灰暗,紙張泛黃,飄落在辦公桌上。
周金儒抓著頭發,他只是說了兩句話,對方就被降維打擊了,看來這里的一切都不是真實。
“燈塔。”
一道強光爆發,撕碎了他眼前的畫面,再次睜開雙眼時,他坐在觀眾席的后排,觀看一場戲劇演出。
燈光打在戲劇演員的臉上,過分蒼白的化妝讓演員看上去就像傳聞中喜愛吸食血液的薩卡茲,他快步在舞臺上走過,口中發出凄厲的呼喊,不知道藏在哪里的樂隊演奏出無比悲愴的音調。
“啊,我的摯愛,我將再也無法見到你。”
周金儒饒有興趣地看著臺上的演出,眼角余光輕輕掃了一遍,劇場里觀眾只有他一個人,也就是說這些演出都是為他而演。
“啪,啪,啪。”
他伸出手,拍了三下,以示鼓勵。
舞臺中間的男人仿佛沒有看見,他停下腳步,雙手高高舉起,以夸張的詠嘆調唱道:“今日我若離開這里,將再也無法回來,我的摯愛,我只能在這里向你告別,讓這片天地聽見我們的愛情。”
一時間,周金儒沒能聽明白到底是哪一出,只好就此坐班,反正唱的內容和他記憶中的各個名劇片段都不一樣。
又聽了一陣,失去興趣的他打著瞌睡,險些一頭栽倒在沙發里睡著。
周金儒擦著鼻子,站起身向座位后面走去,一個劇院的出口位于側面和后方,方便觀眾進出,然而等他摸到座位的后面時才發現正面墻都是封死的,沒有出口,側面的墻也是如此。
這是一個封閉的空間。
“其實,你們這樣有點反人類,我是說,這里沒有洗手間么?”
當周金儒說出這句話時,還在臺上唱著臺詞的演員明顯停頓了一下,令人顫抖的事情還在后面。
“人不能被尿憋死,你不給我洗手間,這不能怪我。”
說著話,周金儒的右手按在腰間的皮帶搭扣上,大有就地泄洪的意思。
臺上的演員表情扭曲了,想阻止這個無禮之徒,但又不知道該怎么做。
“你…”
他剛說出一個字,只見還在解開皮帶的男人突然踩著觀眾座椅的,整個人在空中拉出一道殘影,幾十米的距離轉瞬便至,飛身將演員按倒在舞臺上。
“你知不知道你的唱得很難聽,不會唱還學人家詠嘆調!”
“你知不知道你這些服化道爛爆了,我上大學時的COS社團都比你強!”
“還唱,唱你大爺,情情愛愛,無病呻吟!”
周金儒抬起拳頭,不偏不倚砸在演員的臉上,頓時演員左半張臉塌陷下去一塊,他卻不依不饒,又是第二拳砸下去,將右半張臉又砸得凹陷,還不解氣,站起身來,用皮鞋的鞋底狠狠在那張蒼白的臉上又踩又碾,直到這張令他生氣的臉變成一張臟兮兮的紙。
“你就一張紙,偏要學人家演戲,一張嘴,原形畢露了吧。”
“燈塔!”
強光爆發,眼前的畫面破碎,周金儒就這么站著,手中還握著一把長刀,他再次睜開雙眼時,發現自己正站在人山人海的街頭,人人身上都穿著現代服飾,看不出有什么不同,只有他,還穿著上一個時代的工作服,握有利器。
“兄弟,你這一身是哪里來的?”
有路人停下來,好奇地盯著周金儒,打量他穿的衣服,更好奇他手里的長刀是不是真的。
還沒等周金儒說話,只見一名瘦瘦高高的中年人走了過來,伸手推開擋在面前的路人,從口袋里掏出一包香煙,抽出一支掉在嘴上,將剩下那一整包都遞給周金儒。
“來一支?”
周金儒只是看了一眼香煙牌子,搖搖頭:“大前門,我見過,但現在不抽煙,戒了,我愛人不喜歡煙味。”
“你的哪一位愛人?”
“所有愛人。”
中年人表情一滯,隨即哈哈笑道:“有意思,真有意思,我們坐下來聊一聊?”
周金儒手腕一翻,長刀歸鞘,淡然道:“你總要讓我知道一個來頭。”
“鄙人姓朱,他們都叫我老朱。”
老朱坐在路邊的木制長椅里,左手插進衣兜,右手扶了扶架在鼻梁上的眼鏡,這副眼鏡讓他看起來更斯文一些。
“周先生對眼下的情況并不陌生,應該見過類似的情況了吧?”
周金儒沒有說話,只是盯著旁邊的中年男人,對方看起來人畜無傷,而且這么近的距離,他只要一伸手就能抓住老朱。
說見過類似的情況也對,上一次是墜入深層記憶時,明月心拉住了他。
老朱轉過頭對周金儒說道:“現在這樣對于我們來說就是最好的生活,但我們都知道所有故事都有一個結尾,沒有什么能一直存在下去,周先生,你知道自己在哪里么?”
周金儒搖搖頭,明月心并沒有告訴他真相,和凱爾希一樣都是謎語人。
“周先生,這個問題我想問你,你覺得我們在什么地方?”
周金儒不假思索道:“一個虛擬空間。”
“對,這一點很容易就能想到,周先生,不過在我的時代,這些事情是不敢想的,那時候,人類連去最近的衛星都沒做到呢,我只是睡了一覺,醒來時,頭頂的近地軌道居住帶都已經建立起來了。”
“你睡了多久?”
老朱豎起一根手指:“不多不少,一百年。”
“冷凍技術?”
“不,應該說,我死了整整一百年。”
周金儒吃了一驚,在他面前的竟然是一個死去多年的人?!
老朱頗為感慨道:“我死了的一百年里,母巢已經建立起來,組建起最大的網絡,那些在災難中死去的人大部分都在網絡中重生,就像我這樣,你在這里能看見的所有人,都和我一樣,不過我們都是真正地活著,張太岳先生答應我們,一旦人造軀體技術成熟,所有存儲在網絡空間內的人都可以復活,重新回到現實世界。”
周金儒漸漸皺起眉頭,他到底在一個怎樣的地方,已經死去的人都在網絡中重生,還能重新回到現實,老朱口中的張太岳,和他知道的那個是同一個人么?
在此之前,他有一個問題要先弄明白:“你是怎么知道我姓周的?”
“你的身份編碼,我看到你的身份編碼了,我只知道你姓周,卻不知道你叫什么,我收到一條訊息,就在這里招待你,等會兒會有人接你走。”
“我的編碼?”
老朱也感到困惑:“周先生,你的編碼可能出現錯誤了,我只看到四位數字,0004,你對自己的身份編碼有印象么?”
周金儒對此毫無概念,他什么話都說不上,只好又問道:“你還沒告訴我,我們究竟在哪里。”
“我們在一個無法被毀滅的信息存儲器里,即便這個星球毀滅,四分五裂,墜入恒星,也無法被毀滅,我們都被保護著,被一位真神保護著。”
這些形容詞在周金儒耳中顯得十分陌生,他知道它們的意思,但是在泰拉世界卻從未聽說過,現實世界剛剛進入資本化,連工業時代的腳步都哆嗦,更別說火箭發射器了。
也就是說,在老朱的時代,人類是可以將人造衛星送入太空的,對宇宙知識也有一定的概念。
“真神?”
“我們愿意稱呼他為真神,但是他不愿成為神,所以在他成為真神后,我們都忘記了他的名字,張太岳先生告訴我們,只要抬起頭看向天空,就能看見真神。”
周金儒還準備再說些什么,只見面前浮現出一片漣漪,像是一枚石子落在平靜的水面,層層疊疊的水波蕩漾開。
“周先生,和你聊天很愉快,再見。”
老朱站起身,走向來來往往的人潮,融入其中,很快消失不見。
周金儒來不及多問,那漣漪之中,一道身影擠了出來,他連忙上前抱住。
這是一具有溫熱體溫的身軀,很柔軟,也很嬌小,她那頭發黑發凌亂著,和汗水一起沾在額頭,一身衣服破破爛爛,仿佛從什么災難現場逃出來。
“真狼狽,又讓你看見這么狼狽的我了。”
姑娘懊惱的說道。
她想站起來,但身體無力,再次跌倒在周金儒的懷里。
周金儒抱著她,反問道:“上一次是什么時候?”
“很久很久以前。”
“恐龍還沒有滅絕?”
姑娘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正經一點,我剛剛和那個賤人打了一場,沒打過,下次我要把場子找回來。”
“可能是子系統的線程不夠?”
她一雙妙目婉轉,輕輕掠過周金儒的臉:“別試探了,等你什么時候想起來我是誰,我就告訴你。”
周金儒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不做回應,轉而問道:“你現在有力氣了么?”
“沒有,我還想再躺一會兒。”
“可惜,不行了。”
一道冒著紅藍兩種光芒的虛影凝聚出來,發出聽不出感情的電子合成音:“原來你一直藏在這里,抓住你了!”
“賤人!”
明月心喊了一聲。
周金儒握緊刀柄:“我幫你揍它。”
“好。”
他剛踏出一步,只見前路分裂開,倒不是物理層面的破碎,而是裂開一道道口子,從畫面分割成了最基礎的像素。
“別過去!”
明月心急忙阻止周金儒繼續前進:“你再向前,會被撕碎的。”
她沉聲道:“如果沒有掌握橋,是無法穿過這些障礙的,我的線程少了一些,不然也不會輸給這個賤人!”
周金儒不止一次聽見“橋”這個詞,明月心每次打開“橋”,都是給他穿越記憶用的。
“你回去吧,我雖然打不過它,但給它制造一些麻煩還是可以的,變強一點,下次你就能幫我了。”
明月心的話讓周金儒心頭一痛,他想說些什么,卻不知從何說起。
“沒關系的,我已經見到你了,沒有什么能分開我們。”
她輕輕一推,周金儒向后仰面倒去,甚至來不及抓住她的手,他好像一直都抓不住她。
整個人落入水中,被茫茫多的水淹沒,無法呼吸,無法求救,發不出任何聲音。
“啊!”
他猛然睜開眼睛,滿頭大汗,看著自己的雙手,然后一頭倒在被子上,大口大口的喘息著。
“你做噩夢了?”
一個清冷的聲音傳來。
白色頭發的德拉克正趴在床邊,好奇的看過來。
周金儒的呼吸逐漸平緩,搖頭道:“一個很普通的夢。”
“但是你怎么哭了?”
德拉克探出手,纖細的手指輕輕觸碰在男人的眼角,沾著一滴還沒有滑落臉頰的眼淚。
周金儒也摸著自己的臉,他真的哭了么,他怎么會哭呢,有什么能讓他哭呢。
不可能。
他不可能哭的。
“需要一個擁抱么?”
德拉克認真道:“姐姐說過,只要擁抱,就不會難受和哭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