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今年7月份倒是想去巴黎轉轉。”
蘭頓補充說,“到時有那么多音樂節游客,他們總不會將我拒之門外。”
秦鍵被蘭頓的說法逗笑了,老實說他剛才只是接話一問,并沒有發出邀請的意思。
至于對方口中的黑名單,他猜測或許是因為蘭頓曾為某些音樂節寫下了一些“言辭激烈”的樂評。
兩天相處下來,他多少也領略到了對方思想神髓中的批判精神。
先不論對錯與否,蘭頓是什么都敢說。
不喜歡沈清辭的鋼琴音樂,嘲笑諾曼不懂貝多芬,說英國人沒有古典音樂。
這一點其實在秦鍵看來是一個搞嚴肅學問的學者應該有的態度,而且從目前來看蘭頓肚子里確實有貨。
“教授。”秦鍵忽然提起昨晚,“我昨晚去看了諾曼教授的弦樂四重奏。”
蘭頓對此并沒有什么意外,“感覺如何?”
秦鍵不打算因對方的建議而有所隱瞞,“我覺得那首F大調還不錯。”但他保留了一部分對比韋格四重奏團之后的真實想法。
“我沒有聽現場,也不清楚你之前聽過多少關于弦樂四重奏的作品。”
蘭頓語重心長道,“但一點個人保留建議,僅針對你。”
“關于音樂會,不論任何,我只建議你以后去聽最頂級的樂手演奏。”
“如果運氣好,遇見了好的作品,那你就中獎了。”
“一個頂級樂手或團隊,外加一部好作品,足夠讓你的耳朵記住這難忘的一夜。”
“運氣差點也無妨,哪怕遇見的只是些尋常的曲目。”
“當你聆聽完,從音樂廳走出之后甚至覺得今晚有些平平無奇。”
“但你意識不到,你的聽覺神經也沒有因此受到什么污染。”
“秦,這是保證你的耳朵可以長期處于高度敏感狀態的有效措施。”
“對于任何一位有野心成為傳世演奏家的人而言,靈敏的聽覺甚至比靈巧的雙手還要重要。”
“相反,一場音樂會里,如果舞臺上的樂手連樂譜都演奏不清楚,那你浪費的不僅僅是九十分鐘的時間,你的耳朵也會因此承受額外的負擔。”
“久而久之,等你的耳朵變得無比平庸時,你的手指也會變的遲鈍。”
“貝多芬從他的聽覺系統能力下降之后,他的演奏水平就直線跌落到當時維也納三流演奏家的水準,所以今天人們只能稱他為最偉大的作曲家。”
“莫扎特來到維也納之后,他只聽海頓和克萊門蒂,而當他因過度酗酒導致耳鳴后,他幾乎再也沒有在公開場合演奏過鋼琴,除了皇帝的召見。”
“說到克萊門蒂,克萊門蒂幾乎是那個時代最自律的演奏家,所以他的鋼琴演奏技法才得以支撐他到晚年開宗立派。”
“李斯特有一個貼身的耳科醫生,每周為他做一次聽力測試,李斯特從不出席任何人的演奏會,在沙龍里,他的注意力只放在自我吹噓和別人的吹捧上,除了鋼琴前坐的人是肖邦。”
聽完蘭頓的一通發言。
秦鍵概括總結為——耳朵對于一個演奏家的重要性——這一點即便對方不拿出實例他也深刻的明白,雖然幾個音樂家的故事又讓他漲了見識。
只是縈繞在他心頭的問題并沒有跑偏,“如何定義一個樂手為頂級樂手?”
回到音樂會話題的一開始,秦鍵需要蘭頓解決一個這個問題。
只見蘭頓伸手對著秦鍵比劃了一下,“你不就是一個頂級樂手嗎?”
秦鍵尷尬又不失禮貌的笑了笑。“我不懂小提琴,現在我要聆聽一場小提琴音樂會,那么我該以什么標準確定對方是不是頂級樂,或者說頂級樂手的標準是什么?”
“名氣。”
蘭頓給出了一個秦鍵一時無法接受的回答,“只要一個演奏家的名氣足夠大,他就是頂級樂手。”
秦鍵搖了搖頭,“蘭頓教授,恕我根本無法接受您這一觀點,我相信這個世界上有太多擁有天賦并且正在努力的人,他們只是缺少一個舞臺。”
“太多?”
蘭頓仿佛聽到了一個笑話,“我打賭這樣的人你一個都說不出來。”
教室里的氣氛安靜了下來。
片段。
秦鍵無奈笑嘆道,“好吧,我確實說不出來,但是您又怎么能證明我口中的這些人是不存在的呢。”他剛才在腦海中查閱了很久,只是連個模糊的人影都沒有冒出。
蘭頓:
“首先,你所謂的天賦在我看來就將全世界99.99999的具有音樂天賦的人拒之門外。”
“你根本不了解什么叫做天賦。”
“其次,努力只對那零星的0.000001的人有些許作用。”
“最后,他們幾乎都已經成名,或是在成名的路上。”
“好的,教授。
秦鍵點了點頭,片刻,“那么我現在是不是可以這樣理解,你承認任何一個有名氣的演奏家都是頂級樂手?”
蘭頓:“是的。”
秦鍵:“那么如果一個只有二流水準的演奏家,只是被經紀公司包裝成了一個名氣超群的演奏家的樣子,你也承認他是頂級樂手嗎?”
蘭頓:“你可以繼續嘗試著舉舉例子。”
秦鍵腦海中第一個冒出的人影便是亞當斯,但隨即他便打消了自己的想法。
亞當斯的水平他承認。
“秦,還有五分鐘三點,你決定放棄上和聲課了嗎?”
蘭頓話音剛落下,秦鍵立馬抬手看了一眼表,“教授再見,這個問題我們還沒有完。”
“隨時歡迎。”蘭頓有風度讓開了書架的位置。
秦鍵將《過目不忘的考古學家——圣桑》重新塞回了書架,接著拿著段冉的樂譜匆忙的離開了5號鋼琴教室。
秦鍵離去后,蘭頓來到冰箱前拿出了他的草莓派,回到辦公桌前吃了起來。
看著他花費一上午重新為秦鍵整理的新學期課程,他又有點猶豫了。
他聽過秦鍵的所有音樂作品,他最喜歡的是對方演奏的莫扎特作品。
沒見面之前,他以為能將莫扎特音樂演奏的如同莫扎特本人一般的演奏者應該是一個高傲、孩子氣、純真到心無雜念的人。
只是經過今天下午的這番討論,他對秦鍵的成長經歷忽然產生了不小的興趣。
“看來他目前還不適合巴赫。”
蘭頓嘆息著拿起筆,在繼‘貝多芬’之后,他再次將工作日志上屬于秦鍵教學計劃一欄中的巴赫作品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