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了布巾,秦鍵用力的咽了咽口水,強壓住了強烈的反胃感。
“最后一首了。”
他的喉嚨再次上下聳動了一番。
“b大調。”
抬手間,秦鍵突然遲疑了片刻。
背后的一陣發涼讓他的左手不由得抖了一下。
這一次,連同攝像人員在內,臺下的每一雙眼睛都看到了這一幕。
所有人都被牽動住了。
雖說肖邦的賽場上從不缺少意外的發生,但是沒有一個評委希望自己看好的選手在最后的曲目中出現絲毫意外。
即便個別對于秦鍵這種他們認為是‘技術高超的小偷’一類選手的評委,此時也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場面一時間更安靜了。
又是片刻。
秦鍵看似從容的再次抬起了雙手,但實際上他的大腦已經一片空白,
他的目光充滿了所有的不確定,但他還是按下了一個音。
“噹。”
落指,依然是優雅的落指。
他不允許自己在聚光燈下粗鄙的按下哪怕一個音。
一個音符,接著又一個音符,在柔光下連珠般騰空。
接連成一片,湊成了朦朧的旋律線。
音樂響起三小節之后,臺下眾人的心也漸漸放下了。
整個賽場空間的中心又回到了舞臺上響起的旋律。
nocturneinbmajor「b大調夜曲」
絲絲入扣的音符律動,精巧靈動。
細膩又帶有一絲多愁善感的旋律在十根蒼白手指的編制下再次呈現出了一種別致的演奏畫面。
這一刻,敏感的評委們忽然發現他們無法在腦海中尋找到這種律動曾經出現的痕跡。
這一首b大調夜曲的前篇,是他們從未感受過的。
強烈的驚喜感令他們不得不更加專注了起來,他們是評委沒有錯,但他們同樣也是尚在人間的肖邦門徒,是愛肖邦之人。
夜曲。
無疑是肖邦留給人世間最美好的寶藏。
每一首曲調悠揚的浪漫樂曲,都有著天鵝絨般細膩的質感,有著一種不由自主的將你人帶入一場旖旎夢境的魔力。
當你走近那些隱藏于音群中的旋律線時,如絢爛星空中閃亮的星河便會在你眼前熠熠生輝。
這就是肖邦的夜曲,由詩意編織出的美夢。
秦鍵演奏的b大調夜曲,仿佛能聽到肖邦正在把他的愛戀傾訴給你聽。
甜美至極。
當主題出現的時候,秦鍵已經不知不覺的閉上了眼,只給攝像機中留下了蒼白的面孔,和額下的冷汗。
他時而眉頭挑起,旋律以婉轉動人的呈現,而隨后在他揚起的嘴角下,音樂又出現了了一絲詼諧的繚繞。
纏綿的裝飾音充滿了撩人的曖昧,恰合時宜踩下的弱音踏板,仿佛幔帳下的昏黃,仿佛纏繞在雕刻著鏤空花紋大床四周的透明水霧,氤氳之中的男女,正在低聲細語。
呢喃中,旋律一個不經意間再次轉入了b小調,秦鍵在這一刻夾緊了眉梢,手指變得有些焦慮了起來,劃動穿插之間失去了重心,像是風雨吹來了離別前的不安。
他的雙肩不由得提了起來。
旋律,終是也連同這急促了起來。
急促!
是急促!!
越發的急促!!!
越發急促的旋律伴著激烈的情緒,像是終于要在九小節的加速中徹底爆發!!!!
然..
“噹...”
一聲看似充滿掙扎的和弦,最終只留下了一個短促的聲音,盡管他的音頭是炙熱的。
伴著音樂中強烈的的戲劇變化,阿格里奇的瞳孔再度收縮,她整個身體似要停止,最后又頹然的塌了下來。
但音樂依舊繼續著。
當主題再現時,雖然明亮的旋律再讀出現,但她心中揮之不去的是剛才那一瞬在她心口中沒有宣泄掉的情緒。
但音樂依舊繼續著,會朝著一個故事的終結走去,這是作曲家也無法改變的結局。
在結尾前音域拓寬的華彩段,曲調最終呈現出了一種沒有優雅的優美,感情也不在復雜,純真到再沒有一絲光澤。
秦鍵緩緩地睜開了眼睛,就像他從來沒有閉過眼,他的眼神中是一種留戀嗎?
他不知道。
仍憑著手指撫出最后幾個暗淡無光的音符。
“噹——”
一聲像是來自陌生人的‘你好’,全曲在此結束。
抬手。
整個大廳再度安靜了下來。
至此,秦鍵初選賽的五首作品逐一呈現完畢。
對著鋼琴輕輕的點了點頭,秦鍵笑了笑。
起身。
轉身。
撫琴。
微笑。
鞠躬。
從容離去。
此刻華沙音樂廳大堂內已經響起了下一名參賽選手的準備通知。
流光的kawa被工作人員抬走了,舞臺上空蕩蕩。
良久。
阿格里奇輕輕一笑,她的目光像是從少女時代又回到了那種滄桑過后的淡然,真真的淡然。
她起筆在屬于21號選手的名字后面寫下了‘yes’。
她可不是這么好糊弄的,不到最后一刻,她是不會給出結果的。
即便給出了結果,也僅僅是這一輪的結果,接下來還有漫長的三個階段。
“可別得意小子。”
阿格里奇就是這樣一個永遠心高氣傲的女人,她不會告訴周圍的同僚她已經迫不及待的期待起下一輪了。
“你又會帶來怎樣的曲目呢?”看著空蕩蕩的舞臺,阿格里奇又是輕嘆了一口,
就在這時。
評委席的一角,響起了另一個女人的聲音,另一個強勢的女人。
秦鍵離開賽場走進大堂的一瞬,明亮的燈光讓他感到一陣刺眼。
周圍的陣陣嘈雜,和投來的各式目光讓他再度感到強烈的反胃感。
他瞇眼輕輕的甩著頭,嘴里不住的咽著口水。
“你怎么了!?”眼前充滿焦急的聲音讓他緩過了神。
“沒事,我去趟衛生間,”秦鍵說著給了段冉一個讓她安心的微笑。
只是這勉強拉開的嘴角并沒有讓段冉感到絲毫安心。
秦鍵幾乎是奔跑著,跑向了衛生間的方向。
段冉緊跟其后,拎著包,抱著大衣,跟隨到了衛生間門口,但她不能進去。
此刻她的腦海里全是秦鍵剛才那蒼白的面色,比起對方剛才在賽場里是否發揮正常,她現在只關心對方的身體是否無恙。
不停的來回走動著,見對方遲遲不出來,段冉快急哭了。
就在段冉決定找工作人員進去的那一刻,衛生間的門被推開了。
秦鍵送著禮服內襯的衣領,輕輕的走了出來。
“你怎么了?”段冉一把上前握住了他的手,雖然看著對方的臉色已經恢復了正常,但她還是一臉擔心。
秦鍵一笑,神色間充滿了釋然。
“吐了,吐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