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干另有高見?”拓跋粟疑惑道。
劉盛笑了笑,沒有說話,單手背后,望向遠方,思緒,也漸漸陷入那一場拖了十三年之久的政治聯姻。
這是河西王沮渠蒙遜的態度和涼州的重要性所引發的。
從涼州地理來看,涼州雖然不大,但卻是一線天,其境內西至陽關(敦煌郡),東至廣武,南為貫穿東西的祁連山,北自東入為賀蘭山、騰格里沙漠、巴丹吉林沙漠.....
反正不是山就是沙漠,哦對了,還有一條疏勒河。
這樣的一個環境,就算想搞什么奇謀妙策也是捉襟見肘,唯有強打強上,而那沮渠蒙遜能擊敗西涼建立北涼政權,并將其牢牢把控在手里,這就很厲害了。
涼州,可以說是目前出使西域的唯一途徑,所以,它顯得彌足珍貴,劉宋、拓跋魏、乃至周邊大小國家,無不要從此地借道,為了這條道路的暢通,他們懷柔、滲透。
當然,眥鄰其地的鄰居就不會了,遠交近攻,不論是他的鄰居還是他本人,都有一個擴大地盤的夢想,為了這個夢想,他們總是要磕上一磕,比一比誰的頭硬。
而之前,是李家的西涼頭硬,現在,是北涼頭硬,不管是日落西山的西秦還是其他小國,目前都碰不過北涼,可見蒙遜還是有點本事的。
不然,也輪不到北魏南宋和他扯皮、下詔了,為了道路暢通,這是沒辦法的事情。
北魏中間隔著胡夏,南宋中間隔著仇池等國,可以說是鞭長莫及,想打涼州首先得把中間的國家給滅了,起碼得發起二到三次的滅國之戰,這對于兩國來說有點得不償失。
畢竟,在打其他國家的時候,涼州也不坐以待斃,可以斷你朝貢、經商之路,不論是去你國家朝貢的、走商的,還是你走訪西域的使者、商隊,我全給你突突了,你能有什么辦法?
呵呵,只能干看著。
而南北兩國向來都是看不得對方好,一方打涼州那另一方自然是要找事的,攻打涼州的那個國家也同時會和涼州交惡,在這種情況下,涼州同樣也會選擇斷路,所以,在沒有必勝的把握下,南北兩大國誰也不敢邁出那一步。
而這,就形成了一個微妙的關系,在沒有能力攻打涼州的情況下,兩國同時選擇了拉攏,可拉攏也得有個度。
和親,可以說是國與國之間最好的建交方式,但南宋和北魏卻都沒提,不是和親不好或是受人詬病。
南宋,漢之天下,世家門閥政治,即便劉裕曾經破壞了這個政治集團,但卻尾大不掉,不過是新老門閥的更迭罷了。
普通大眾仇視胡人,世家門閥蔑視胡人。
兇殘、嗜殺、毫無人性,這是民眾長久以來的認知,世人認為他們殘暴。
粗野、兇惡、不通情理,這是世家門閥對胡人的理解,他們很有優越感,
總得來說,不管是民眾還是世家,對胡人都沒有什么好感。
涼州前政是李暠所建西涼,他們派了公主和親是因為李暠是飛將軍李廣之后,這是漢人的政權。
而現在,涼州是胡人的政權,對他們來說和親是不可能和親的。
這不是世家的高傲在作祟,而是所有漢人刻在骨子里的東西。
胡人如犬羊,犬羊與人,安能連理?更何況是我大國公主?
換句話說,你是要人獸嗎?
讓大國公主被人獸?這得是多低賤的人才會有這樣的想法啊.......
不止皇帝受不了,大臣也受不了,這是很丟臉的事情,所以他們不會提,或者說即便北涼提出和親,他們也只會娶公主而不會嫁公主。
娶和嫁,意義不一樣。
雖然北魏沒有胡人這一顧慮,雖然他是胡人的天下,但長久的漢化也讓他們沾染了些縟節,比如說面子。
你找我嫁公主那叫提親,而我找你出嫁公主那叫求和、求穩,或者說服軟。
要面子的拓跋嗣就說啊:大家都是要面子的人,我不能提,我就把我女兒封個武威公主,剩下的你自己悟。
嗯......能當開國國主的,一般都不傻,沮渠蒙遜是悟得出來的,起初還是很高興的,畢竟北魏都打算和親了,那不是證明我很強嗎?雖然拓跋嗣那lyb沒主動說,但主動釋放信號不是一樣的嗎?
恩,蒙遜樂了。
但沮渠蒙遜終究不是靠高興辦事的,回頭仔細一想,和親不妥,這是一個會破壞平衡的決策,也是不利于國家的政策。
北涼新建,政權不穩,他不敢冒險,索性,就當看不透,腳踩兩只船吧。
于是,為了不被打上任何一方的標簽,他向北魏進貢的同時也向南宋進貢,在穩住兩個大國的時候,開始竭力攻打西秦企圖發展出更大的地盤來穩固北涼政權,或許在他的想法里是想搞個三國鼎立。
九年后.......
他還是僅僅掌控涼州,而胡夏、西秦卻被北魏所滅,他前期和周邊磕得頭破血流,到頭來卻給北魏做了嫁衣,拓展地盤的計劃廢了。
達摩克利斯之劍已至。
北魏版圖和涼州接壤,這個時候,是南宋鞭長莫及,而北魏觸手可及的時候。
用一句話來說,有個大哥帶著一群小弟來堵門,什么時候破門而入就要看人家心情了。
焦慮的他病了,病得還很嚴重,起不了床的那種,他知道他大限已至,為了北涼的國策,或者說他怕他兒子被拓跋燾打成狒狒,他選擇了向北魏和親來穩固涼州最后的掙扎。
不過,他沒敢提武威的事,而是把自家女兒送給了拓跋燾,畢竟這個時候不是北魏對他懷柔而是他要穩住北魏,即便病了,蒙遜的腦子也還保持著清醒。
這邊的拓跋燾一看,喲,北涼送興平公主來了?啥意思?
低頭一想,這是要投靠呀?
少年國主志得意滿,屁顛屁顛的把美人迎了過來,封了個右昭儀,北涼和北魏就此開啟了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時代,可這個時代并沒有持續多長時間。
前面說過,北涼處于絲綢之路通道,具有非常重要的地理位置,北魏自然重視,拓跋燾本著北涼已經投靠,還送了個公主給他把玩,也就沒有必要再動刀動槍,所以他對小舅子沮渠牧犍很是青睞。
但這個沮渠牧犍腦子有點虎,和他老爹完全不能比,他總覺得身為一個國君是不能受人擺布的,雖然我只有幾個城幾個郡,但那也是國了不是?
嗯,起了點歪心思,或者說覺得自己牛逼了,自己能行了,但也知道還掰不過北魏的腕子,還算有點自知之明。
他一方面表面上對北魏很謙恭,另一面卻有自己的打算,比如說,和他老爹一樣腳踩兩只船,畢竟北魏強大,南方的宋朝也不弱不是?
嗯,可以說腳踏兩只船這是沮渠家和北涼的傳統了,從開始到結束,都是踩著兩條船渡過的,雖然這北涼也就經歷了這爺倆。
他老爹倒還好些,玩得是穩,而沮渠牧犍卻要找刺激,他覺得他受兩個國家的擺布要比受北魏一家擺布要好得多.......
什么意思吶?就是一個主子不夠,我得要兩個.......
感覺有點奇怪,可本質上來說,好像就是這個樣子......
這個奇葩的想法,咱們正常人是怎么也看不出來他到底是咋想的,可他就是這么做了,還做的非常漂亮,讓劉義隆也封他為都督涼秦等四州諸軍事、征西大將軍、涼州刺史、河西王了。
就此,沮渠牧犍完成了一人侍二主的成就,但這個成就吧,總給人一種一女嫁二夫,二夫還同在的感覺......有點怪。
那咱們就換個稱呼,南北兩朝天子同時承認的藩王河西王吧。
可算是深得其父腳踩兩只船的真傳,但還差點意思。
嗯.......是差多了。
畢竟一個是游離在外,爾虞我詐的穩扎穩打,一個是俯首稱臣,一臣事二主,一個是不聽令,一個是表面要聽令,意義完全不一樣。
這要是放在那忠義的三國年代,可是要被戳脊梁骨、為人所不齒的,估計也就比拜誰誰死、差點拜死曹操、險些成為害死四父的四姓家奴呂大爺少了一姓?
要不,咱稱個二姓.......國奴?
咳咳,好在這是胡人,沒那么多講究,北魏也不大清楚他做得傻事,倒也沒真落上二姓國奴的外號。
后來就是維護關系或者說討好南朝主子,至于北魏?那是早就舔好的,現在主要是舔南朝爸爸,沒說的,那就開舔唄。
搜羅了一些河西的書籍給宋朝送了去,嗯,宋朝也大方,回了書籍.......幾十種。
看了看回禮.......
沮渠牧犍有種這屁股太冷舔不動的感覺,但南朝回禮起碼說明了對自己也看好不是?那也算是有個不穩的后盾了。
于是,這家伙就開始派人跑到西域和柔然的部落里到處嚷嚷:“北魏已經衰落不堪了啊,現在天下為我獨強,你們以后再看到有北魏使者到了你們國家,可以不用再理會他們了,直接朝貢給我就行了.......”。
這看起來作死的話,還真起了作用,有些部落信了,開始和北魏貌合神離。
當然,有信得自然也有不信的繼續朝貢。
北魏那邊也不知是這幾邊都瞞著還是咋滴,或者是因為還有些部落朝貢吧,讓拓跋燾以為那些不朝貢的是起了別樣心思,但鞭長莫及的也就沒放在心上。
從這件事看得出來,北魏的情報工作做的實在太差,讓拓跋燾一直被蒙在鼓里,回頭還笑嘻嘻的說那些常年進貢的部落很有誠意,為了保證道路暢通有必要把涼州牢牢握在手里。
那就.......和親!!!
和親的對象嗎,他想了想,咱做人得厚道啊,人涼州的公主已經嫁過來了,還被他封為右昭儀,這次不能讓人家出公主了,也該他這邊出一個了,那么出誰好吶?
這個公主得會吹枕邊風,得會說大魏好、大魏妙,最好是能綁住涼州,當然,最重要的是忠心,可不能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
可這思來想去,也沒哪個公主符合,如果有,那也就是他同父同母的妹妹,這是他最不想但卻也是最合適的人了。
武威和他兄妹情深,不管是他對武威還是武威對他,都是極好的,自從涼州嫁了公主給他,他就沒有再升起過讓武威嫁人的想法,而武威也是對阿兄依賴,活活成了個大齡剩女。
而眼下正是個好時候,既成全了他妹妹的人生也成全了北魏的國策,一石二鳥啊。
很快,拓跋燾便決定了,讓武威出嫁涼州........
那一年,是437年,歷史的齒輪上,武威公主的命如同很多和親公主一樣,雖然不是命途多舛,但也是不怎么好,剛到北涼的時候,沮渠牧犍出于對北魏的敬畏.......
好吧,主要是邊境都接壤了,不老實不行,所以對武威公主還是比較尊重和體貼的。
不過,胡人嗎,好像是不勾搭嫂子的小叔子不是好國君?
或者說后面的都是跟沮渠牧犍學的?
沒錯,這沮渠牧犍和他嫂子勾搭在了一起。
都說好吃不過餃子,好玩不過嫂子,這沮渠牧犍和他嫂子這一勾搭就是天雷動地火一發不可收拾,也就冷落了武威公主,關鍵是偷情還被武威發現了。
這好了,武威公主的脾氣嗎......掀桌子是肯定的,指著沮渠牧犍的鼻子罵也免不了。
但沮渠牧犍好像有點青春期的叛逆,這越罵他越玩嫂子......越罵越玩。
而他這個嫂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給玩壞了,玩得腦子出了點問題,她給武威下了藥,咱也不知道是甚么藥,反正武威沒被毒死,然后一道消息直送平城,去娘家搬救兵去了。
武威和拓跋燾的關系說一句長兄如父再合適不過了,不然也不會讓武威一直不出嫁,武威被下藥的消息傳到他的耳朵里,那不得了了,當場就發了彪,叫嚷著要沮渠牧犍交出他的嫂嫂。
可這天雷地火正旺,沮渠牧犍怎么舍得吶?
恩,沒玩夠,死活不樂意。
他想啊,我先委屈我自己,把嫂子弄到武威看不到的地方,然后給武威道個歉,再對北魏做出賠償,你總不能再發火了吧?畢竟看在武威的面子上,還有我手里的絲綢之路,你總不能把我突突了吧?
想到就做,
可他低估了拓跋燾對武威的寵愛,拓跋燾說要他嫂子,那真的就是要他嫂子,一聽他把他嫂子弄到酒泉,那叫一個怒不可遏,當即列出沮渠牧犍十二條罪狀,反正有的沒的全按上,師出有名,點上大軍就氣呼呼的出征了。
而這一打,就沒收手,直接就把北涼打飛了。
這是極為戲劇性的,北魏原打算以武威公主和親來鞏固北涼,卻誤打誤撞以武威為籍口占下了北涼,這比鞏固來得還徹底,還以此完成了北方統一,而北涼也再次證實了紅顏禍水可覆國。
在劉盛的認知里,武威的存在只是加劇了北涼的滅亡時間,除此之外便沒有任何的歷史價值。
因為即便武威沒有入北涼,那遲早也會被北魏吞并,畢竟沮渠牧犍的作死行為可是非常強大的,不管是和北魏接壤后的一臣事二主還是各地敗壞北魏的名聲,一旦被拓跋燾知道,那對北涼來說都是滅頂之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