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陰沉沉的,鉛云籠罩,鋪滿了整個天幕,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凝實,一點點變成了墨色,給人心理無比沉重的壓抑感,一場罕見的大雨即將傾盆而至。
遠方的天際不時劃過粗大的閃電,高壓線附近,濕潤的空氣中跳動著忽隱忽現的細微電弧,響起噼里啪啦的聲音。
時值九月,北方的天氣已悄然地涼了下來,一陣夾雜著木葉香氣的冷風吹過,難免有些刺骨。
尤其是對于只穿著件單薄外衣、正坐靠在地鐵站前護欄邊緣喝酒的徐攸之來說,更增添了幾許涼意。
而他卻全然不顧,自顧自地大口灌著經典的烈酒二鍋頭,此時地上已經躺著幾個二兩半的空瓶子了,活脫脫地一個酒鬼形象。
徐攸之本來是個樂觀向上且極具硬漢氣概的人,但最近接連的打擊令他感到心煩意亂,無法再保持一個平和的心態。
因為劇情不需要,徐攸之很小的時候,父母就在一場事故中雙雙離世了。
他自幼跟著爺爺長大,從后者那里繼承了家族一脈單傳的絕學徐式硬氣功,二十幾年暑去寒來,他從未間斷過鍛煉,這才堪堪達到了小成的地步。
硬氣功顧名思義,是類似于鐵布衫的功夫,華夏古武術外功門類中的一種,與傳統的武術相比,輕招式,重體魄。
當然,并不是單純的提升體質就能練成硬氣功,這里面同樣存在著較為復雜的發力技巧。
與火爆在各大綜藝節目中那些只具備表演意義的外功不同,徐式硬氣功施展起來沒有震撼人心的視覺效果,卻有非同一般的實戰能力。
徐式硬氣功在與敵對抗的過程中需掌握三個要點,運氣、導氣,養氣,加之錘煉了多年的筋骨,如此才能保持所謂的金剛不壞之身。
不過凡是硬氣功,都有著最大的承受限度,一旦被破功的話,后果將會非常嚴重。
所以硬氣功要么毫發無損,要么一敗涂地。
而且這種功夫看似強大,但在練習過程中,卻是存在著不小的弊端。
由于要接受高強度的訓練,而且很多內容都是一般人難以忍受的,長久以往,習武者的身體很大幾率會受到不可逆的損傷,致使外強中干,英年早衰。
徐攸之也深知這一點,但祖宗傳下來的東西不能舍棄,這一代他又是獨苗…雖然他不知道這樣做的意義何在,還是日復一日地堅持著。
不過徐攸之雖是傳說中那一類身懷絕技之人,卻謹遵徐老爺子的教誨,為人處世保持低調,不招惹是非,所以即使是身邊的人,也都不知道他有著一身的好功夫。
話說回來,就在一個星期前,徐攸之投資失敗,一夜之間失去了多年的積蓄,還欠下了一大筆錢,相戀多年的女友也因此棄他而去,但這些對他而言,都是無所謂的。
常言道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他從不為此過多的煩惱。
真正雪上加霜的是,世上唯一的親人徐老爺子也在同一時間因病辭世,事發突然,甚至沒來得及留下臨終的囑托。
最敬重與思念的人與世長辭,永遠地離開了自己…哪怕徐攸之性格粗獷,心中也有最柔軟之處。
他明白人總是要死的,這是自然界的運轉規律,無法逃避,每一個生命最終都將畫上旅程的句號。
而徐老爺子活了七十多歲,也算是壽終正寢了。
對此,徐攸之早有預想。
但當這一天真正到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還是很難接受這個現實。
這種從小相依為命,至親間的情感是外人所不能理解的。
某些時刻,徐攸之只覺精神世界的支柱坍塌了,一度懷疑起堅守的信念,致使這幾天渾渾噩噩,以酒度日。
徐攸之不止一次的在心中告訴自己,要重新振作,勇于面對,不能被當前的磨難所擊垮,但他是個重情的人,又如何能在短時間內平復內心呢?
有些記憶,唯有靠時間一點一點的淡化。
可能是三天,一個星期,一個月,或是更久。
徐攸之仰著脖子,喝下了瓶中所剩的最后一口酒,已然有了醉意,搖搖晃晃的站起,卻又一個不穩跌倒在地。
就在這時,頭頂的天空劈下一道如同根須般的超大閃電,將整個世界映照的明亮三分。
‘轟隆隆’,隨即便是駭人的雷聲,似天龍在咆哮,沉悶綿長,震的空氣似乎都在顫抖。
‘嘩啦啦’,沒過多久,那黑壓壓的云再也堅持不住,傾瀉如注,豆粒大的雨滴澆灌下來,模糊了人的視線,將世界變成了霧蒙蒙的一片。
不一會兒,城市的低洼之處、溝縫之中填滿了一條條纖細的小河,并在不斷地上漲水位,眼看著就要淹沒彼此的阻隔。
雨水無情地沖刷著徐攸之的身體,從上至下,將他澆了個透心涼。
濕透了的衣服緊貼著他的身體,勾勒出爆炸性的肌肉線條。
其實地鐵口近在遲尺,他只要多邁兩步,就能躲進去避雨。
但是徐攸之沒有這樣做,任由雨水劈頭蓋臉的沖刷,一方面他喝的有些上頭,屬實不愿動彈。
另一方面他喜歡這種洗滌的感覺,凈化心靈,無比的暢快,煩悶也在不知不覺間消散了許多。
以他的身體素質,也不會因為淋了一場雨而生病。
不知什么時候起,雨好像停了,徐攸之的四周有十幾道手指粗的水柱流淌,嘩嘩地砸在地上,濺起了地面的積水。
這時,徐攸之的酒也醒了一些,察覺到了不對勁的地方。
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四外分明還下著聲勢浩大的秋雨,但自己的一方小天地卻得到了不該有的庇護。
生命中總會有那么一個人在冰冷的雨天為你撐起一把傘。
這一刻,徐攸之聯想起了很多曾經發生的故事,仰起頭,看到了那把傘的樣子。
這是一把他從未見過樣式的傘,傘柄是一種古銅色的木料制成的,散發著一股樹木獨有的清香,傘面褶皺,沒有傘骨,繪制著奇異的花紋。
大體來看,這些花紋錯綜交雜在一起,仿佛構成了一朵不知名的九瓣奇花,花瓣合攏,含苞欲放。
徐攸之目光繼續上移,看到了持傘人的面目。
是一個身穿復古黑色長裙的女人,年齡大概二十多歲的樣子,涂抹著黑色的唇膏,那雙大眼睛中的瞳孔比常人整整大了一圈,漆黑如墨,從這個角度看去,恍惚間覺得她的眼中投射出了兩道直指人心的幽光,正死死地盯著自己。
她的全身籠罩在黑暗之中,就連臉上都掛著一抹晦暗的陰影。
顯然,這個人并不存在徐攸之的記憶中,可不知為何讓他體會到了那么一絲似曾相識的感覺。
“你是誰?”
徐攸之下意識地問道。
“幻。”
那個女人神情平靜,沒有分毫的波動,淡淡的回應道。
徐攸之皺起了眉頭,他不認為這是一個人的名字,更像是一個簡潔的代號。
他正待開口說些什么,幻卻先一步說道:“夢世界的大門即將又一次的開啟,很多人都從那里找到了真正的自我,你愿意嘗試著參與到這個游戲嗎?”
徐無命當然聽不懂這種神經兮兮的話,感到莫名其妙,鯉魚打挺從地上站起,相隔一尺的距離,認認真真地打量著這個名為幻的女人。
幻的神色如常,沒有因他的舉動而發生變化,半晌又說道:“時間不多了,你需要在一分鐘之內做出決定。”
“裝神弄鬼。”
徐攸之不屑地哼了一聲,伸出一只手抓向幻的肩膀,由于對方是個女性,他只用了一分不到的力氣。
可是下一刻,他的表情就凝固在了臉上,目中流露出不敢置信的光彩。
他的手分明已經摸到了幻肩膀的位置,卻猶如捏在了一團空氣中,什么也沒碰到,仿佛對方根本就是不存在的虛幻之物。
這時,地鐵中有乘客走出,路過徐攸之的身邊,對這里的情況卻視若不見,好像并未看到這副古怪的場景。
難道只有我才能看見她?
徐攸之心思活絡,立刻反應了過來,有了這樣的一個猜測。
這種情況不符合常理,簡直太詭異了。
時間一秒秒的流逝,幻閉口不言,漆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徐攸之,身軀卻在不經意間黯淡了下去。
馬上接近一分鐘的時限,眼看幻的身影就要完全消失之際,徐攸之一咬牙,做出了決斷,“可以嘗試。”
他是個天生富有冒險精神的人,對未知充滿了好奇與渴求,雖不能完全理解她那句話的含義,但心中有種強烈的預感,錯過了便沒有第二次的機會。
話音剛落,幻的身體突然清晰了幾分,從她那看不穿的雙眸之中迸發出了無窮黑暗,扭曲了時空,吞噬了周身范圍內的光,剎那間包裹住了徐攸之的身體。
接下來的一個呼吸,徐攸之感到大腦一陣脹痛,一切的事物在眼前天旋地轉,而后便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