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鬼做得久了,
也就漸漸地習慣了這種腳不沾地的輕飄飄感覺。
因為腳下有點虛。
連帶著那些老婆孩子熱炕頭之類的美好愿望,也在慢慢變得飄忽不定起來。
飄得越來越遙遠。
也越來越觸不可及。
這些都好心酸的說。
回家的路上,也順道去了趟藥鋪,心里想著的是那具久違的肉身,和那種做人的美好感覺。
奈若何,
丹房里只有一口舊木柜。
連這個小小的愿望都實現不了啊,一番惆悵失落之后,只得披上青羽悶悶不樂地踱回家中。
北山道上的行人行色匆匆,再不復往日的怡然自得,各家的小院也是大門緊閉。
沒了以往的家長里短。
就好似突然之間。
整座城市都安靜了下來。
偶爾遇到的幾簇行人,也都是在低聲耳語傳播謠言。
這種謠言傳播速度非常迅猛,短短一天之內,就已經衍生出了許許多多個不同的版本。
可以想見,此刻還有更多的謠言在城中火熱蔓延,怕是早就已經傳得人心惶惶,人人自危了吧。
這些口口相傳,又經過無數次發酵的謠言,還能編出好幾個能止小兒夜啼的睡前故事。
尤其是錢塘江外刮來的那一輪妖風,更是被傳得沸沸揚揚。
據傳,錢塘江畔有很多漁船被妖風掀翻,有好幾個村子被妖怪禍害,甚至還有人看到妖怪爬到岸上來吃人的情節。
這還真的是…
只是回家這一路的功夫,許仙就從人們口中聽說了好幾個版本。
敖辛小妹妹啊。
為了平息城中謠言,也為了安撫住百姓們的緊張情緒,恐怕也只能委屈一下你了呀。
突然感覺有點挺對不住她的,好像自從認識她以來,我就一直在想方設法地去坑害她…
欺騙她,
利用她…
“姐姐!老姐!我回來了!”
“咦漢文?你怎么就這么回來了?”
“啊?姐姐?我怎么就不能回來了?”
姐姐的話很耐人尋味。
臉上的表情的表情也有一些古怪,而且她還在收拾行李,好像要跑路的樣子。
“藍妹子找回來了?”
“還…還沒…”
“那你回來做什么!”
“呃…?”
許仙被噎一時無語。
不明白姐姐為什么會這樣說話,而且她語氣中雖然有焦急,卻沒什么緊張的模樣。
就好像是她已經知道了我在做些什么似的,這似乎不大可能啊。
想著是不是透露一些內幕消息給她,反正之前也托過幾個夢,多多少少隱喻過一些什么,她應該能比較容易接受的吧?
再者有些事情也已經瞞不住了,反正遲早都是要知道的。
想了想之后,
索性把心一橫說道。
“姐姐啊,你先坐下,我有些事情要跟你說。”
“說什么呀,有什么好說的,趕緊去做你自己的事情。”
“呃什么?姐姐你…?”
“唉…”
許嬌容黯然一嘆,這個傻小子喲,姐姐是看著你長大的,真以為姐姐什么都看不出來的嘛…
“那姐姐都知道了?”
許仙聽得心里發苦,原來姐姐早就已經看出來了?仔細想想也是,能看不出來嗎!別說是看著自己長大的姐姐了。
其實姐夫也早就看出來了。
就比如那天他看到我手上的傷口不藥而愈時,所表現出來的表情一樣,只是不戳破而已吧!
“唉…姐姐不知道!”
“啊?”
“也不想問你的那些事情,你也別跟姐姐說。”
“呃這…”
“姐姐知道漢文已經長大了,也有能力處理好自己的事情了,所以你的那些事姐姐也懶得打聽。”
“姐姐…”
今天的姐姐特別不一樣,全無往日那份獨斷專橫的霸氣,臉上只有明悟一切的了然。
只是眼神中那份溫柔,一如往昔,依舊一點都沒有改變。
她是真的不知道嗎,她只是不讓你為她擔心而已,這讓許仙很是感動,突然感覺鼻子有點酸酸的,眼睛也澀澀的。
“唉行了!你也別在這里愣著了,趕緊去忙你自己的事去吧。”
“嗯嗯嗯!”
“把藍丫頭找回來,她是咱們老許家的媳婦,誰都休想搶走!”
“嗯!”
“那就這樣吧!姐姐要去藍妹子家住上一陣,家里的事情姐姐看著,你也不用操心。”
“嗯!”
許仙只是一個勁地點頭,還能說什么呢,其實有些話根本不用說出來的,只要放在心里就可以了。
有這樣一個姐姐。
真的好幸福啊。
“那你還愣著干嘛?還不快滾!去把人給找回來!”
“啊…?唉好!”
這都還沒感動完呢,就被姐姐無情地趕出了家門…
“等下!你回來!”
然后剛剛邁出院門,又被姐姐給喝了回去,只見姐姐似乎又糾結了一下,下了一點決心之后。
才湊過來小聲地說道。
“以后記得要待白家妹子好一些知不知道?!你呀你,真的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啊?”
姐姐說著還伸手戳了戳許仙的腦袋,聽得許仙很是迷茫。
這話又是哪一出啊?
“行了,快滾吧!”
“額好!”
走在黃昏的街道上,回憶著姐姐剛才說過的話,總覺得姐姐最后說得那番話意有所指。
這難道說…
姐姐她之所以會有今天的這一份淡定與從容,背后其實都是小白的功勞?其實她早就已經偷偷地幫我解決這個很讓我頭疼的問題?
想來應該是不會有錯了。
難怪姐姐她還說我身在福中不知福這樣的話。
這還能說什么呢。
不知不覺又走回到了藥鋪,遠遠的看到瘦猴他們兩正拉著一車藥罐藥爐往城里趕。
許仙這才意識到,自己現在好像沒什么事可做啊。
救治傷患有小白小青她們,地府諸事有秦老哥他們。
實驗樣本也要等到明天才能準備齊全…
那我還出來干嘛…?
思來想去。
還是決定繼續去研究魔物,至于樣本,就先隨便逮幾個過來吧,也不需要要求有年份的。
只要是個妖就行。
比如那嚴頌嚴老弟…
“阿福?”
“小的在…”
“那嚴頌現在何處?”
“稟錢王,那蛆妖仍在徐府后院的床底下躺著呢。”
“還沒被發現嗎?”
“額…還沒呢。”
“還沒吶?這夠能捱的呀。”
“也就這一兩天的事了,要不…?”
“唉算了,那還是再等等吧,咱們也不差這一天兩天。”
雖然說壽元皆有定數,但也因意外身死之人的壽元也不會精確到具體的時辰。
況且因為之前無意中搬動了嚴頌,已經讓徐大小姐的命格發生了一點小小的變化,這回可不能再去破壞他倆的這段緣分了。
也都挺不容易的。
“對了錢王,您之前交代的那個王書生,他倒是要不行了,”
“是嗎?”
“嗯,就在今夜子時,小的也正想過來稟報的。”
那王書生的壽元就不一樣了,他算是自然升天,雖然是自己把命給折騰沒的,但也屬于壽終正寢。
可憐的王書生啊!
幸好本閻羅已經幫你求到仙丹了,只是你的命運,恐怕也早就在太上大師的算計之中啊,不然他也不會這么及時的拿仙丹過來。
想到這里,許仙就有點不想再給王書生服用仙丹了。
怎么說他現在已經是法海了,法海可是我許仙的一生之敵,我怎么能養虎為患呢。
這不是找虐嗎!
算了。
還是先過去看看再說。
錢塘縣城東某處豪華大院內。
仆人們正在忙忙碌碌地搬運著行李,徐大老爺則在一旁指指點點,忙碌地指揮著。
城中出現惡妖的事情已經鬧得沸沸揚揚,滿城風雨。
精明能干的徐大老爺,
擁有無與倫比的危機意識,一見城中有妖物肆虐,立馬就決定舉家搬遷,到距離縣城百里外的吳莊別院去住上一陣。
準備連夜裝船,明日天不亮就出發,趕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相比前院鬧哄哄的熱火朝天,徐府后院某處的雅致小院中,確實一片寧靜祥和的氣氛。
只有偶爾會發出一點點奇奇怪怪的聲音,但也很快就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中。
大家都很忙碌,完全不會有人去在意這一點點的奇怪響動。
只有一個人很在意!
但確切地說,
這不算一個人。
徐大小姐的閨房中…
的床底下。
一只嚴頌正在默默地哭泣。
因為她的女神,那個被他日思夜想著的女神徐婉清。
此刻正在痛苦中煎熬。
嚴頌的耳邊,不斷傳來女神“痛苦”的淺唱呢喃,間或還會發出類似奄奄一息般的求饒聲。
而頭上那梨木雕花的香榻,正在以一種觸目驚心的規律微微擺動,其中還夾雜著男人的猙獰喘息聲。
嚴頌自然知道那里正在發生一些怎樣的慘不忍睹的事情,但此時的他卻無能為力。
只能痛苦地閉上眼睛。
可只要一閉上眼睛,眼前就會出現一柄更加觸目驚心的兇器,那一握猙獰可怖的兇器。
正在無情地摧殘著他的女神。
每一次撞擊,就好像是一把利刃狠狠地戳在嚴頌的心上,那種痛苦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此時的嚴頌,多希望自己能有一雙手,一雙可以捂住的耳朵的手,一雙可以捂住眼睛的手。
真的無法接受這種事情在自己眼前發生,我曾經為你付出了那么多,而你現在卻用這樣的方式回報我!
這是一種沒有終期痛苦。
一顆千瘡百孔的心,像是被丟進了絕望的深淵,讓他混身上下都開始狠狠地顫抖起來,大冷的天里全身冒冷汗,心里在不斷地滴血。
終于!
在這無法用言語形容的痛苦煎熬中,嚴頌突然感覺自己的內心又在狠狠地變態了!
這是一種由內而外,又由外到內,再由內到外的變態,身上的每一寸皮膚,每一個毛孔都在發生觸目驚心的變態。
卡嚓…
只聽一聲輕微的卡嚓聲傳來,嚴頌感覺自己的心好像裂開了一道口子,劇烈的痛楚瞬間傳遍全身。
緊接著,身上的皮膚也隨之一寸寸地碎裂開來,他的心被撕裂了,身上的每一寸皮膚都被撕裂了。
卡嚓,
卡嚓卡嚓。
嘎吱,
嘎吱嘎吱。
“哎呀。”
“哎呀哎呀…”
伴隨著越來越清晰的卡嚓聲,身上的皮膚開始一層層的剝落。
與此同時,閨房中突然就奏響了一段更加激烈,更加猖獗,也更加肆無忌憚的二重奏。
嚴頌那可憐的女神,似乎也在這一刻達到了她所能承受的痛苦的極限!
那些從喉嚨底里發出的海豚音,宛如惡魔的咆哮,狠狠地摧殘著嚴頌那早已經支離破碎的內心。
伴隨著這一聲聲痛苦凄厲的低語哀求,也終于讓床底下的嚴頌達到了變態的頂峰。
整個身體都在以一種不可思議的形狀扭曲變形,大塊大塊的甬殼從它的身上剝落。
在這種雙重痛苦的加持下,可憐的嚴頌也終于發出一聲歇斯底里的咆哮,與這一聲咆哮同時響起的。
還有那一聲高亢激昂的,猶如山洪暴發江河泛濫,一發而不可收拾的最后沖刺。
“嗷嗚…!”
“撲哧…!”
好像是約好了的一樣,房間中的三個人突然同時安靜了下來。
有一片薄如蟬翼的半透明翅膀從嚴頌的身上緩緩伸展開來,緊接著又是一片,一片,又一便!
嚴頌心中一慌。
下意識地抬起手來,想看看自己此時的模樣,然而看到的,確實兩條毛茸茸的…“手臂”?
“不…!”
嚴頌在心中痛苦地吶喊,他終于變態成了他曾經最討厭的模樣,這一夜,他失去了好多。
眼中的淚水再也止不住了。
于是他憑命地擦眼淚,卻似乎怎么擦都擦不干凈。
因為他的手太小。
而眼睛太大。
于是他只能舉著兩只毛茸茸的手不停地擦,一邊擦一邊哭。
“嗡嗡嗡…”
然后就突然感覺自己的身子正在慢慢地變輕,下意識地撲閃著翅膀,耳邊傳來了清晰的嗡嗡聲。
眼前的世界漸漸變得明亮。
只是這世界是那樣的模糊,還被分成了一格一格的小格子?
但即便是這樣,他也清晰地看到了房間中那幕…那幕令他憤恨,令他絕望的畫面!一團熊熊的怒火在心中炙烈地燃燒了起來。
“啊…!”
一聲凄厲地慘叫劃破夜空。
然而只持續了一瞬間,就仿佛被卡住了一般,隨即便嘎然而止。
于此同時,有一個閑者嗷嗷怪叫著,開始在房中逃躥…</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