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劇烈的運動加速了吸收,
等回到藥鋪的時候,身上那層金箔倒是淡去了一些,不再像是一個精壯的十八銅人了。
飄至后院,朝鋪子里探了探頭。
“官人,你這是做了什么?”
白素貞直覺眼前被什么東西閃了一下,定睛再看,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只見官人那魂魄周身,被一層淡淡的金色光芒籠罩,且神色慌張,好像闖下了什么大禍一般。
“額…小白你快過來一下,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問你。”
白素貞聞言一愕,也不二話,起身隨許仙進了后面的雜物間。
“官人身上為何會有如此凝實的靈氣,你剛才去了哪里?”
“我沒有去哪里…我只是在山上坐了一上午。”
“只是坐著?”
心道只是坐著怎么可能會凝聚如此濃郁的靈氣,這都已經泛起金光了,這是仙家臨凡時才會有的模樣。
難道是無意中悟到了什么精妙的法門,這才使得天地靈氣大量凝集?
可這也說不通,官人對悟道一門,可是一竅不通的。
又若非是因為官人那特殊魂魄所致?若真如此,倒是件喜事。
可觀官人神色,卻并無喜色。
許仙的確很慌,因為粗想之前的邏輯,如果的確是通的,那么自己無疑已經站在了所有人的對立面。
以往只聽說努力朝著更高更強的方向不斷前進,但到了自己這里,為什么會變得這般心神不寧?
果然莫名其妙的巨大財富,是會讓人精神崩潰的。
“先別說這個了小白,這些東西對你可有用處?趕緊刮一點過去。”
“官人!你又在說什么啊!”
白素貞跺腳瞪了不正經的官人一眼,不過好像真的可以…
她修道多少年了,都還沒見過這樣濃郁的靈氣凝結。
官人若照這個吸納靈氣的速度修煉下去,那豈不是…
想到此處,白素貞的心中也是咯噔了一下,事有反常,必引來天庭矚目。
若到那時,是福是禍,還真是猶未可知。
“那你說可有法子,能將體內的天地靈氣原封不動地返還出去?”
“返還出去?”
白素貞聞言再度傻眼,從來只聽說修行者想方設法吸納更多的天地靈氣,何曾有要把已納為己用的天地靈氣再返還出去的道理。
納入體內的靈氣,自然也就納為己用了,便是以法術散出去的靈氣,那也已經不再是單純的天地靈氣。
過得一陣便會消散于無形。
于是在聽罷許仙的奇思妙想之后,也只是木訥地搖了搖頭,非常不理解官人這話中的意思。
“好吧…那你說這天地間的靈氣,可有定數?有沒有可能把這天地間的靈氣吸完?”
“吸完…?”
聽了這話,白素貞反倒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世間生靈置于天地間,何其渺小,便是有萬千靈草靈藥,與那不計其數的修行中人,也未聽說過有人擔心把天地間的靈氣給吸完的。
“靈氣存于天地間,世間萬物,皆有靈氣,怎可能吸得完。”
“真的吸不完嗎?”
“官人當真多慮了。”
“那我再問你,你入道修行之初,那天地間的靈氣濃郁多寡,比之如今,可有什么變化?”
白素貞聞言,再度茫然,很難理解官人為什么會問這些奇怪的問題。
想自己入道修行至今,已歷一千八百多年,哪可能記得住這些。
思索片刻后,不太確定地答道。
“應當是沒有區別的吧?”
許仙聽罷,也陷入了沉思,小白她可能是因為年代相隔太久,已經不記得了。
再說了,誰會去在意這個問題,而且一千多的跨度,也可能根本感覺不出什么來。
但吸肯定是吸得完的,一定是吸得完的,他們以為吸不完,只是因為它的存量足夠多,很難在某段時間里感覺到而已。
但天地間的靈氣正在慢慢變得稀薄,這是可以肯定的。
許仙之所以會這么想,因為他小時候除了看過白蛇傳,還看過封神榜。
雖然說這個時世界所謂的封神榜,與自己記憶中的那個封神榜大相徑庭。
但本質上也是沒多少區別的。
根據諸多民間傳說中的描述,生活上古時期的那些仙人,也不是住在天上,而是在地上與凡人混居的。
由此大概就能猜到。
后來世間的修行者漸漸多了起來,存于天地間的靈氣變得越來越稀薄,這才弄了個天庭出來。
又以南天門為界,將人間與天庭隔了開來,并辟出一塊幽冥歸墟之地,容納世間亡魂。
這才有了天地人三界的雛形。
再之后,凡間修行者想要證道飛升,就變得越來越艱難了。
上古時代證得的仙位,也普遍遠高于當前,而如今的修行者,想要證道成仙,也已非昔日可比。
便是證了仙位,也只能得一個小仙,這其中自然有存于天地間的靈氣變得越來越稀薄的因素。
另一個重要原因,可能是天庭仙界的靈氣也在被一點點的消耗,所以才不得不控制仙界仙家的人數。
即便這靈氣像氧氣那樣,可以經過光合作用被源源不斷地生產出來,但若不控制仙界眾仙家的人數。
其產能也是會跟不上的。
越想越覺得這邏輯嚴絲合縫,于是許仙開口再問。
“小白,那我再問你,你可曾聽過這樣的傳說,在上古時期,存于天地間靈氣,是極為充沛的?”
“這個…”
聽到此處,白素貞亦不由得一怔,因為官人的這個說法,她的確是聽說過的,而且是從她師尊口中得知的。
天地初開,靈氣自然充沛,
這幾乎也是所有修行者的共識,只是極少有人去考究過這個說法而已,也可以說是無從考究。
或許道祖會知道為何會有天地,天地初開后為何會有靈氣存于天地間,天地初開時,所謂的靈氣充沛,究竟是個什么概念。
但這些也都不是像她們這些普通的修行者能悟得明白的。
因此此時的白素貞,只是好奇官人為什么突然會有如此奇怪的想法?
“是這樣的對不對?”
“官人是如何得知的?”
“…這個嘛,是我悟出來的。”
心道這種邏輯分析學,應該也可以被稱作“悟”吧…?
“悟出來的?咯咯咯…”
聽許仙說這些道理是他悟出來的,白素貞又不禁掩嘴輕笑起來。
官人常有“奇思妙想”之言,就如他之前所說的專科醫館那樣,八成也是這樣“奇思妙想”出來的。
只是讓人不解的是,官人的這些“奇思妙想”,初聽之下總讓人覺得離經叛道。
可細細思索起來,卻也有諸多的道理,不論是專科醫館,還是今日的考究天地靈氣一說。
細細想來,確有許多值得深思的地方。
想著這些問題,白素貞也像是有所頓悟般,凝眉陷入沉思。
一時間,小小的雜物間里,
像是多出了兩尊木雕般。
“咳咳…小白啊,要不…你先去忙吧,我再自悟自悟…”
“嗯…”
聽到許仙開口,白素貞這才回過神來,只道官人又想到了什么“奇思妙想”,于是也不打擾,輕嗯一聲便出了雜物間。
只是心中亦多了一道惑。
所謂證道,便是大徹大悟之極致,若能解開心中所惑,于修行而言,倒也是一大益處。
或許應當閉關明悟一段日子,才能解了心中所惑,只是這藥鋪似乎有點放不下了。
明日官人就要過來山莊幫忙搬家,日后同在屋檐下…
似乎更抽不開身閉關了呢。
“哎呀…”
心有所思,一不留神就撞在了鋪子后門的廊柱上,皺眉撫額,一抹苦笑,只嘆自己這是怎么了。
于是心中便又多出了一道疑惑。
比之更甚者,則是獨守雜物間的許大仙人,此時的許仙,已經完全進入了忘我的狀態。
纏繞在心頭的疑惑,數以百道計,這些亂麻若不能解開,就無法撥開眼前的迷霧。
眼前的迷糊若不散去,那以后要走的路,也就更加艱難。
苦思冥想不知多久,在感覺上似乎已經好像快要解開了,還剩下最后兩個關鍵問題尚不得解。
第一,這靈氣到底能不能被吸完,若能,那多久能吸完?
若真能吸完,那自不必說。
不過討論多久能吸完,其實也沒什么必要。
因為對凡人而言,人生不過匆匆百年,可對天地的掌控者而言,時間的概念,則在十萬百萬年的尺度上。
因此即便那存量足夠大,很難吸完,至少也會更加稀薄,他們也絕不會允許有人幾十上百萬年這樣瘋狂地吸下去。
其次,鄙人許仙的魂魄,當真是個黑洞?擁有無限的容量?若不是無限容量,那容量究竟是多少?
這就需要考慮到靈氣的密度,與自身這個容器所能承受的最大壓力值的問題了。
但之前就已經說過,外來戶可以無視這個世界的規則,那密度與壓力的概念也就不存在了。
自己這具不應該存在在這個世界的異世靈魂,莫名其妙來到這里,就好比在浩瀚的太平洋中扔進去了一只克萊因瓶?
他真的可以把整個太平洋的水都裝進去…
而且很有可能,這種吸納天地靈氣的過程,存在著一個加速度。
回想自己之前的幾次意外身死,從一開始的半透明,到今日枯坐一個時辰,被細小的金色微粒籠罩,又枯坐一個時辰,就已經被抹上一層金箔了。
這就說明,的確存在加速度。
但還是有一點解釋不通。
那就是地府。
地府為什么有勇氣接納自己這個黑洞?難道說陰曹地府只有陰氣,沒有靈氣?
可是根據自己數次下地獄的經驗來看,地府中的陰氣除了能讓自己產生某種令人愉悅的效果之外。
似乎也并沒有瘋狂涌入的跡象。
倒更像是一陣輕柔的微風直接穿透了自身的魂魄。
這么想的話,那之前的邏輯似乎又要被推翻了,再者,濟顛大師的瘋言瘋語,目前也只是自己的猜想。
并沒有真正證實過。
難道真的是我想太多了?
思想真是一個奇怪的東西,從一開始的堅持篤定,到此刻的自我否定,不過就是一個念頭的轉折。
要不再吸幾天看看?
或是去地府找崔判官討論討論這地府陰氣的運行機制?
又或是去會會那幽冥教主?證實一下我許仙到底有沒有上黑名單?
篤篤篤。
門外響起敲門聲。
“官人,時辰不早了。”
許仙回過神來,這才發現天都已經快黑了。
就想了兩個小問題的功夫,半日時間便已經過去,難怪人常說修行無歲月。
上了門板鎖了鋪門,瘦猴臨走前還莫名其妙地說什么明天一早就過來找我?
盡管天色已暗,小白卻仍堅持走回家去,這樣走,走到山莊也不知道得走到什么時候。
小青已經兩天沒來藥鋪了,聽小白說是采藥去了,倒是有點想念她…的那根搗衣杵了。
今天悟了一天道,又有了不一樣的心得,不知道再捱上一下,會不會有什么不一樣的感受。
“嗯…小白,你明天能不能把你們那根搗衣杵帶來?”
“明日嗎?”
“嗯,有問題嗎?”
“沒…沒…”
許仙聞言愣了一下,聽得出來,小白說這話的時候,語氣中帶著明顯的失落感。
難道是她不太愿意把搗衣杵帶過來?因為擔心我把她們的法寶扔井里去?于是趕緊出言解釋道。
“小白你不要誤會,我只是想要研究一下那東西,沒別的意思。”
“不…不是因為這個,官人誤會了…”
“那是…?”
“官人可能忘了,明日我與小青便會…便會…搬來…”
白素貞說得吞吞吐吐,許仙聽罷恍然大悟,悟道悟道,倒把搬家這事給忘了,難怪剛才瘦猴說什么明天一早就過來找我。
再看此時小白那帶著一絲黯然的神色,原來她竟如此看重這事?
看來自己又做了一回渣男了。
“對啊!我怎么把這么重要的事情給忘了。”
“官人若有要事在身…”
“唉沒有沒有,我能有什么事,小青說我整日游手好閑無所事事,其實她說得是很對的…”
“噗嗤…”
白素貞那微微頷首的一聲輕笑,直把許仙看得心中一蕩。
完了!
這樣的笑,在小藍臉上也經常看到,再熟悉不過了!
這是女孩子面對傾心之人時才會有的笑容…
“官人?”
“嗯?”
“素貞聽小青說,官人那日讓她用那搗衣杵…打你?”
“嗯,確實有那么回事…”
“官人為何要這樣做?”
“我就是突然想起來一句話。”
“何話?”
“嗯…多么痛的領悟…”
話音剛落,身邊又傳來一聲輕笑。
“官人以后可莫要再這樣了,那件寶物,乃師尊所賜,想來應當是世間罕見之物,恐傷了官人神魂…”
“哦…?原來是你師父給的?”
“嗯。”
嘶…原來是她師父給的?
那又是何用意?當成嫁妝?順便用這玩意管住不聽話的夫君?這么說來,還真是多么痛的領悟了。
老家伙不厚道啊!
此時的北山道上,華燈初上,夜色朦朧,微風徐徐,景色怡人。
白素貞微微落后半步隨在官人身旁,看著眼前覆手前行的男子,既有少年人的隨性灑脫,卻又不失幾分穩重,不時還會說上兩句令人忍俊不禁的話來。
一時間,突然好希望這樣的路不會有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