帷幔后的小娘子顯然想要先培養一下感情,然后再談生意。
既不還價,也沒看貨的意思,依舊是溫婉的語氣。
“小官人既有大才,何不潛心苦讀,將來去博取一個功名?怎可將滿腹才華…怎可將滿腹才華…”
盧小娘子的語氣顯得有些焦灼,只是礙于身份,糟蹋兩字始終沒有說得出口。
在她眼里,把優美的文字換成白花花的銀子這種行為,顯然是對才華的一種褻瀆。
一種讓人不齒的行徑!
許仙也知道自己的斤兩,哪有什么才華。
也就能背幾百首唐詩宋詞而已,賣賣金玉良方,泡泡小妞,偶爾裝個嗶還湊合。
至于什么考取功名,那還是算了,這世界雖沒有孔孟論語,
卻也大差不差,另有一套搖頭晃腦的之乎者也作為科舉模版。
“許仙只是略有薄才,未曾想過考取功名,當不得小娘子高贊。”
“小官人可有什么難處?玉憐可請家父為小官人舉薦。”
許仙委婉推辭,盧小娘子卻是關懷倍至,這讓許仙很是為難。
萬萬沒想到,原來這個玉憐小娘子不但要自己的詩詞,甚至還要自己的人!
為了盡快完成本次交易,許仙不得不把話題強行拉到“錢”這個字上面去。
“咳咳…小娘子可知市面上一卷科舉策論的范本,售價幾何?”
“什么…?”
“小娘子又可知市面上最廉價的一套文房四寶,售價又是幾何?”
“你…!”
“小娘子還可知赴京趕考一次,需備銀幾許?”
連續的拷問,直達盧家小娘子的靈魂深處。
帷幔后面,一時間安靜異常,這些斤斤計較的銀錢小事,她還真不曾考慮過。
其實這也是那些富家千金公子們的短板,他們可以無憂無慮地陶冶情操,而不用擔心家中的柴米油鹽。
考取功名,的確是一條平步青云的金光大道。
可你也不得不承認,并不是所有讀書人都適合去走這一條獨木橋,也不是所有努力必定都會有回報的。
尤其是對那些起步很低的寒門學子而言,其中投入,甚至可以說是孤注一擲。
這種事情,即便是在自己的前世,也還有存在。
窮山溝里,要培養出一個大學生,何其艱難。
像姐姐外出打工,然后供弟弟上學這種現象,又不是沒聽說過。
許仙不知道這樣子值不值得,對或不對,但是他清楚,姐姐姐夫家的日子,其實過得相當拮據。
姐夫是個老好人,捕快這個職業,薪俸不高,還有一定的危險性。
更奇葩的是,這年頭替官家干活,連個最基本的保障都是沒有的。
如果有同僚因公致殘之類重大事故發生,往后的日子,也基本都是靠老兄弟接濟度日。
所以,別說自己沒有真才實學,即便有,也不會看著姐姐每日起早貪黑地磨藕粉供自己去讀書。
活生生的例子就在身邊,那王書生家的娘子,每天天不亮就起來磨豆腐,不論寒暑,把家中所有的錢都拿去買筆墨范本了,可結果呢?
十年寒窗,換來的卻是家徒四壁,明明不是那塊料,你非得強上,最后不但耽誤了自己,還連累了家人。
“小娘子可還記得城東頭的王書生?”
“自然是記得的。”
帷幔后的說話聲帶著一絲顫抖,不但記得,還經常做噩夢呢。
這樁轟動整個錢塘縣的命案,至今都還是一個謎,也不知道是哪個歹人做下了此等惡事。
“我聽說那王書生考了十年,連個秀才的功名都沒考上。”
“許是時運不濟,若能從一而終,未必不能有所作為。”
盧玉憐依舊堅持付出終有回報的信念,讀書人,就應該耐得住清苦。
“我還聽說,王家娘子每日天不亮就起來磨豆腐,不論寒暑。”
帷幔后再次沉默以對,盧玉憐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
世人只看到王書生年年落榜,卻從不曾想過每次落榜的背后,還有王家娘子日復一日地辛勤勞作。
“愚以為,若事不可為,當適可而止,讀書也是如此,如果確實不是那塊料,那就安心做個田舍郎。”
“可是…小官人之大才,怎能與王書生相提并論。”
盧小娘子堅持認為許小官人應該捧起課本,成為一個風度翩翩的讀書人。
在她看來,這樣的才氣,浪費在一方小藥鋪中,很是心疼。
實際上許仙以金方之名兜售詩詞的事情沒有傳揚開來,其背后真正的原因,恰恰就是這位盧玉憐姑娘。
世人皆知錢塘縣有四大才子佳人,然而在錢塘縣的文人圈子中,真正當得起才女之名的,卻是這位盧家小娘子。
因此自前日偶得那所謂的金玉良方,她便很快把那幾個方子給收了過去,隨后又悄無聲息地把這件事給壓了下去。
如果讓許仙知道那金玉良方的生意,突然就嘎然而止的真正原因,是眼前這位盧小娘子搗的鬼,他非跳腳不可。
好在此時許仙,不但被蒙在了鼓里,甚至還非常的慚愧,自己只是一個文學作品的搬運工而已。
不過就是隨手點了個轉發,想的也只是從中賺一點辛苦費,怎么能被人捧到一個大才子的高度上去呢。
這以后萬一要是穿幫了,豈不成一文賊,而且自己對文人那個圈子,也實在提不起興趣。
去野外郊游都要賦詩一首,吃面還不準捧著大碗喝湯,
只能贊揚妹子的才華,不能去拉她的小手,
這樣的生活,對生性灑脫不羈的許仙來說,無疑會是一個可怖的牢籠。
“人各有志,許仙別無他求,只想賺一點小錢,讓姐姐過得不那么辛苦,僅此而已。小娘子若無其他的事,許仙這便告辭了。”
這筆生意看來是談不成了,她不是來尋醫問藥的,而是過來勸解自己尋訪書山小徑的。
雖是美意,卻也只能拒絕,于是起身告辭,趁時間尚早,得趕緊回去,把自家藥鋪的那招牌給砸了。
“小官人當真執意如此?”
見許仙起身告辭,帷幔后的語氣頓時有些焦急起來。
仿佛是有一方美玉,正在緩緩沉入這湖底一般。
“多謝小娘子美意了。”
“小官人可否告知緣由?”
盧小娘子再留,甚至焦急地掀起了簾子,那幾首詩詞,每一首她都至少讀了一百遍。
因為識才,所以才更惜才,她不能眼睜睜的看著這方美玉沉向湖底。
“無他,許仙就是認為自己只適合當一個郎中,坐堂問診,懸壺濟世,順便賣幾張金玉良方。”
“怕是賣不得金玉良方了。”
賣不得了?
聽她這話的意思,分明是想斷自己財路啊!
這創業之路,還真是幾多波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