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扯皮完畢,劉備終于踏上了歸途。
跟來的時候不一樣,回去的時候劉備率眾跟做賊一樣黎明就榻上歸途,輕飄飄不留下一片云彩。
他和關羽、張飛、沮授、韓當、周倉等人都策馬而行,趙忠依舊坐在板車上昏昏欲睡,
他有些不滿地打了個哈欠,喃喃抱怨道:
“為何如做賊一般,明明是我等先登立下大功。”
為趙忠牽牛拉車的是他的好干兒子孟佗,聞言不禁苦笑一聲,道:
“義父此番立下大功,已經有不少宵小眼紅,早走還是稍微安全些。”
趙忠不屑地打了個鼻響,但也認同了孟佗的解釋,繼續縮成一團在板車的顛簸下迷糊。
張郃步行跟在板車旁邊護衛,看著騎在前面馬上的劉備等人,他不禁有些失神。
這些日子,他好好了解了一番劉備的生平,知道他父親劉弘當年曾跟天人相識,有天書傍身,
而劉備之前大戰太平道、突襲檀石槐等手法皆匪夷所思讓人難以置信,
眾人都傳說當年劉弘的天書并沒有全部遺失,還有些仍在劉備的手中。
天書,就是天命。
而現在劉備做出預測,說未來的天下會有大亂,掀起大亂的十有八九是蔓延各地的太平道,
他言之鑿鑿,別人不信,張郃卻多少信了幾分。
要不要不跟孟佗混,去投身劉備?
張郃舍不得啊…
劉備現在不過是一個縣令,能給張郃的實在是太少,
若是沒有跟他說的一樣迎來亂世,那我張郃豈不是白白葬送了前程,讓人恥笑?
孟佗這廝庸碌貪婪,中山上下倒是有不少用得著我張郃的地方,到時候…
張郃還在胡思亂想,忽然聽見一陣忙亂的馬蹄聲打破了黎明的安靜。
“劉縣尊!”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傳來。
正騎在馬上打瞌睡的劉備精神一震,忙轉過頭來,只見田豐正騎在馬上一路狂奔,他身后還跟著一臉抑郁的曹操。
關羽下意識的揮刀擋在劉備的面前,劉備卻擺手表示無事,自己緩緩策馬向前,拱手道:
“元皓兄為何如此匆忙。”
天氣已經頗為炎熱,田豐的額頭因為策馬狂奔加心情激動已經滿是汗珠,
他不顧儀態,伸手拂去額上的汗滴,翻身下拜道:
“縣尊回幽州,為何不遣人知會一聲,豐險些錯過日程。”
劉備見田豐下馬,也從馬上跳下來還禮,道:
“不敢驚擾元皓兄,故此早早回歸。”
張飛調轉馬頭,有些不快地道:
“俺們這次回去已經提前知會劉使君了,難道還要挨個在通知爾不成?”
他還以為田豐是來鬧事,朝一邊揮了揮手,叫士卒去把他的矟矛扛來。
田豐紅光滿面,道:
“我已經跟劉使君告辭,現下暫為白身,
若是縣尊手下還缺書辦,豐自認粗通文墨,原為縣尊驅策,做些粗笨活計。”
還沒完全睡醒的劉備愣了。
已經把矟矛拿在手上的張飛呵呵一笑,喝道:
“一派胡…呃,你說啥?”
張郃也愣了,他隨手抽了旁邊的孟佗一耳光,疼的孟佗哇的一聲大叫,牽牛的手上頓時多了幾分力道,
那大牛吃痛,憤怒的朝孟佗撞去,連帶拖著板車上剛剛略微睡著的趙忠也哇哇大叫。
“做什么做什么,哎呦這牛瘋了,這牛瘋了啊!”
曹操一臉陰鶩,看了看田豐,又看了看劉備,有些感慨地長嘆了一聲。
哎,怎么好人都跑到了劉備那里。
田豐自己就是巨鹿本地人,他性情剛直犯上,又不喜歡阿諛送禮,跟哪個長官的關系都不是很好,所以蹉跎許久,也只是劉焉帳下的書佐。
但他確實有過人的真才實學,處理各種軍事政務都舉重若輕,信手拈來,
曹操去拜訪劉焉的時候,正好聽田豐請辭,
臨走時田豐很敬業的交代工作,把這次行軍的種種細節,大到各個太守的入城先后,小到攻城中的軍械糧草損耗都說的清清楚楚,
甚至還提示劉焉圍剿黑山群賊時一定要先偵查,并給出了幾條他分析好的偵查路線——
這特么簡直是管后勤不可多得的柱石之才!
可劉焉當時正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幻想著日后權力激增,大權在握,應該如何控制冀州,交好朝廷宦官清流,以養寇自重,將整個冀州控制在自己的手中——
他哪有閑心聽田豐絮絮叨叨講述自己的方略,全然將田豐的這一堆說辭當成了田豐以退為進,希望自己挽留他給他加工資的手段。
他大方地批準了田豐的辭職,假惺惺的握住田豐的手,把他送到帳外,
高度稱贊了田豐對冀州人民作出的卓越貢獻,并鼓勵田豐在日后的新崗位上不斷作出成績,發光發熱,造福大漢。
畢竟劉焉和田豐都是大漢忠良,都是為了建設大漢增磚添瓦,
雖然分工不同,但是目的是一致的嘛。
曹操見田豐有如此大才,當下就起了招攬的念頭。
他這次也沾上了一些功勞,只要動動關系,外放做個刺史太守應該問題不大,
他手下就缺少田豐這樣的人才。
于是他求賢若渴,田豐前腳剛走,他后腳就追上去,請田豐出山跟他一起創造大漢的美好局面。
可田豐搖搖頭,很遺憾的拒絕了曹操的好意,
他告訴曹操,自己已經有了去處。
他要去追隨一位仁義之士,他相信那人是日后能名垂青史的人物。
曹操當然不服。
他可是天人欽定的天下英雄,這個世上論家世有比他顯赫的,但論英雄?
哼,曹某第一個不服。
今天早晨,曹操又想早起守在田豐軍帳門口以展現自己的誠意,
可沒想到田豐居然起的這么早,一路狂奔而走,曹操也只好跟在后面,順道去看一看田豐看中的天下英雄是誰。
結果…
果然,果然,也只有劉備,也只有劉備是跟我齊名的英雄。
劉備見田豐目光真誠,一點不像看玩笑,不禁苦笑道:
“備不過一縣令,哪里…哪里值得元皓如此…”
雖然這次有先登之功,但劉備現在確實還是個縣令,
天子的賞賜飄忽不定,萬一把田豐給匡去了,又無處安置,豈不是寒了他的心?
田豐搖搖頭,道:
“縣尊仁德,救巨鹿萬民于水火,這份恩德,就夠田豐拼命相隨。”
這話倒是不假,除了劉備,其他任何一路太守打進城中,都不會放過放手大殺的博取功名的機會。
劉備這次破城,斬獲不過數百,報功的時候也只能跟天子說是平息了一場小亂,
若是斬首數萬,便能把此番的功勞吹破天,說不定一下就能調入雒陽,位列九卿之位。
田豐知道自己脾氣剛直,但他始終固執的認為自己是為了公理而不惜己身,
難得碰上一個同道之人,他自然要抓緊跟隨。
何況,他判斷劉備此番立下大功,又有趙忠、劉虞做靠山,有一群健兒輔佐,
若是日后真如他預言一般還有戰事,以他的本事,足以在亂世中博取更大的名望。
“豐現在白身無處去,只要縣尊不嫌棄豐脾氣剛直,豐愿意為縣尊牽馬。”
要是劉備真讓田豐牽馬,田豐估計直接一甩袖子跑了,
文人都是這脾氣,好在劉備的情商也不差,他把馬遷過來,道:
“備安敢如此,還請元皓兄上馬。”
雖然和田豐的接觸不多,但刺史手下的佐吏愿意投靠自己,這本就是一件非常有面子的事,
千金買馬骨的道理,劉備還是懂的。
田豐稍稍謙讓,竟自翻身上馬。
關羽和張飛都眉毛一挑,顯然有些生氣。
你也太自覺了吧,還真不把自己當外人啊?
沮授已經驗證了自己的才華,讓關羽和張飛有了幾分佩服,
可田豐…
有啥本事好歹露兩手啊。
張飛眼睛一瞪就要舉起矟矛發作,沮授一把按住他的槍桿,和煦地道:
“翼德息怒,田豐有沒有本事我還不清楚,但他能如此,著實替縣尊打響了名聲,
有他為例,日后投奔縣尊而來的能人會越來越多。”
他見張飛兀自不忿,又寬慰道:
“休要氣惱,縣尊何時對我等如此客氣?
因為我等是縣尊知己,田豐是外人呀!”
“哎,說的也對。”張飛撓撓頭,看著騎在劉備戰馬上表情怡然自得的田豐,又哼了一聲。
“等著瞧,這個混賬若是沒什么真才實學,俺非把他打出矢來。”
張郃廢了好大勁才把瘋牛制服,孟佗和趙忠已經被這牛頭搞得魂不附體,差點跪下求饒,
他呆呆地看著馬上的田豐,竟突然有了一點歆羨。
田豐這廝籍籍無名,不過是一個小吏,居然能得劉縣尊如此器重,當真是讓人羨慕。
若是我早早報效,是不是也能如他一般?
哎,機會不等人啊。
孟佗捂著被張郃扇腫的半邊臉,憤怒地罵道:
“好個張郃,竟敢毆打上官,爾還要命不要?”
張郃緩緩轉身,森涼的目光毫不留情掃在孟佗的身上,引得孟佗立刻打了個寒顫。
“說話留神些,爾現在是我上官,若是我不想吃這公糧了,爾算什么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