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備只恨自己沒有早一點發現這個潁川司馬家的長者。
他油盡燈枯之前,真的很想對劉備說出自己心中埋藏許久的東西,但老天已經不允許他這么做了。
劉備木然看著在一邊發呆的陳群,陳群也是一臉茫然,喃喃地道:
“水鏡先生,這個人還真的存在?”
“水鏡先生是誰?”
司馬朗好歹也是司馬家的人,卻完全沒有聽說過此人。
陳群喃喃地道:
“這是我們潁川世族中的一個傳說,
據說大概在十七八年之前,呃,或者更久之前,
有個人自稱水鏡先生,散播天命,說有天人要來匡濟天下,救贖世間。
還說大漢天子無道,已經被天命拋棄,現在天命已經選擇了一位新的人主。”
“若是被人胡言亂語也就算了,可不少老人認出,此人是潁川司馬家的子孫,喚作司馬斂。”
司馬斂…水鏡先生?
劉備突然想到一件事。
“對了,潁川司馬家所居何處?”
“陽翟啊?”陳群和司馬朗異口同聲地道。
陽翟!
劉備心一涼,
不好,皇甫嵩和朱儁不會有危險吧!
皇甫嵩和朱儁率領主力從長社出發,本來應該直撲陽翟,追擊波才,
可兩人出兵以后,又產生了嚴重的意見分歧。
皇甫嵩認為波才逃到陽翟,已經是強弩之末,不足為懼,
那里因為大亂而人口稀少,無法如潁川腹地一般再拉起足夠的人馬,
應該轉向東邊,先討伐盤踞在汝南、陳國交界處的彭脫,以保護汝南、陳國兩郡。
但朱儁堅持認為,除惡務盡,
應該趁著劉備在潁川恢復民生,潁川一時無人從賊的機會先把波才徹底消滅,再去對付汝南的彭脫。
兩人說的都有道理,又都符合兵法,一時間誰也說服不了誰。
皇甫嵩見朱儁性情剛烈,知道再爭下去恐怕影響了大軍的和氣,
萬般無奈之下,只好聽從朱儁,率軍向西追殺逃亡陽翟的波才。
時間已經來到了光和四年的十二月,皇甫嵩和朱儁冒著大雪趕到陽翟的時候,聽人說波才已經因為陽翟空虛無糧,放棄陽翟,繼續西逃。
“往西逃,豈不是一頭扎進司州?”
盡管逃跑的波才肯定已經成為流寇不足為懼,但一路剿匪反而把敵人剿到大漢的帝都附近,皇甫嵩和朱儁都絕對不能允許這種事發生。
可率領大軍再往西開…
那豈不是拱手把整個豫州的黃巾都交給了劉備?
兩人雖然對劉備觀感不好,可也覺得這樣實在有點過分。
于是,二人商議之下,決定還是執行皇甫嵩原來的戰略。
皇甫嵩率軍向西,繼續清剿汝南、陳國的彭脫部,而朱儁讓孫堅留在陽翟繼續剿匪,自己則率領兩千人馬向西,爭取追上波才就地殲滅。
寒冷和大雪是官軍的敵人,卻又是黃巾的天然盟友。
不僅能掩護黃巾的蹤跡,還能創造更多衣食無著的難民,
他們為了活下去,自然要加入黃巾的隊伍。
這正是皇甫嵩所最擔心的。
剛到陽翟就要調頭向西,這對漢軍的士氣無疑是沉重的打擊。
大雪紛飛,衣甲沉重的官軍怨聲載道,說什么都不愿繼續行軍,
皇甫嵩雖然對敵人下手兇殘,卻對自己手下兒郎非常照拂。
聽說士卒叫苦,他也無奈,只好叫眾人先在陽翟城中稍作歇息。
可性情剛猛的朱儁可不吃這一套,他自己率軍,冒著大雪急速向西,說要在大雪封閉道路之前追上波才,正好把波才的首級送去雒陽。
“公偉,千萬小心啊!”
如此惡劣的天氣行軍本就是兵家大忌,皇甫嵩心中不安,
送別朱儁的時候用力拉著朱儁的手,讓他一定不要貿然行事。
可朱儁滿不在乎,道:
“敵人已經是強弩之末,現在正是報效朝廷的機會,豈能因為大雪紛紛而耽誤路程?”
聽朱儁這么說,皇甫嵩也無言以對,
見朱儁手下人人都是一臉疲憊無奈,他有種預感,這次朱儁西行不一定能有什么戰果了。
朱儁心中可沒有太多的念頭。
此番征討黃巾,因為他的冒失導致兵困長社,還要靠皇甫嵩和劉備支援才能殺出,
這對他簡直是奇恥大辱。
此戰,他說什么都要斬殺波才,才能紓解他胸中的種種郁悶。
可在這風雪中趕路,他全軍行軍速度慢的驚人,還有不少人因為路滑不停地摔倒,為了拖延時間索性不愿站起來。
急于立功的朱儁火冒三丈,他從馬上跳下來,揮動皮鞭,朝著那些倒在雪地中的士兵一鞭鞭打過去。
“懶骨頭,狗東西,還不快走!”
“冷?賊人就不冷嗎?爾等都走快點,還能冷嗎?”
漢軍這些士兵本來都在雒陽城里吃香喝辣,這會勞師遠征不算,還要冒雪前行,當真是痛苦至極。
看著一雙雙滿是怨毒的眼神,朱儁卻沒有絲毫的畏懼。
他認為自己是為國討賊,這些漢軍士兵平素就是欠教訓,所以才會因為這點辛勞而畏縮。
他狠狠地一揮馬鞭,又連連叫罵,驚得樹梢鳥雀亂飛,皚皚白雪滾滾而下,飄飄灑灑落在他的肩頭。
朱儁被大雪淋了個滿頭,更加怒氣上涌,
他伸手拍了拍頭上的雪花,正要再給士卒訓話,突然聽見卡啦一聲,他正抬頭尋找響聲來處,只見遠處一顆巨石就呼嘯著朝漢軍眾將飛來。
“不好!”
朱儁身法奇快,趕緊在地上一個打滾,
那巨石正好落在朱儁身側,砰的陷入雪中,似乎砸的大地都一陣顫抖。
朱儁渾身冰冷,心道若是被正好擊中,豈不是化作一灘肉泥?
“敵襲,警戒!”
朱儁高喊一聲,手下的士卒這才反應過來出了什么事,趕緊紛紛躲閃。
可還沒等他們做好迎敵準備,又是一聲聲的悶響,天上竟飛來十幾塊大石,呼嘯著紛紛亂入漢軍的陣中!
“啊啊…”
“救命,救命…”
一陣陣凄厲的慘叫在朱儁的耳邊響起。
為了躲避石塊,漢軍士兵慌亂間撞在一起,被這石塊砸的不住的慘叫。
天降巨石,每次落下都會掀起一團血霧,看的朱儁目眥盡裂。
“不要慌,不要慌,快,向后撤!”
不慌?
哪有這么容易。
漢軍士兵在雪中辛苦行進的許久,早就身心俱疲,雙腿更是在雪中凍得已經沒了知覺。
見巨石飛來,他們掙扎著要跑,可腿卻不聽使喚,只能慘叫著被砸成肉泥。
其余人間同伴成了這副模樣,更是不顧一切趴下身子,爬著想要從雪地逃開。
這…這是什么東西?
朱儁萬萬沒想到會遭到天降的巨石,這石塊恐怖至極,讓人難以反抗,
若是用在戰陣之上,豈不是能直接造成巨大的傷亡?
要知道,東漢時期霹靂車這種投石機已經開始運用在了戰場上,
但因為人們對力學研究的不足,這時候的霹靂車只能投擲小型石塊,把人打的血流滿面或暈過去都是有可能。
但投擲這樣的巨石,直接把人砸成肉泥…
這得需要多大的投石機,多少人同時操作才能完成?
太平道,這是出動了多少人馬?
來不及細想這些問題,朱儁現在唯一想做的,就是抓緊突圍出去,
趕緊回長社,告訴孫堅和皇甫嵩敵軍有變,
他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也許波才的黃巾軍跟之前不一樣了。
漢軍已經兵亂如麻,所有人都在瘋狂尋找逃生的辦法,再也不管周圍人的生死,甚至揮刀猛砍周圍的戰友,就是為了殺出一條通路。
從頭到尾,他們都沒有遇到什么敵人,
那漫天的石塊大小不一,似乎無窮無盡,不斷收割著漢軍士兵的生命,僅有的漢軍士兵在朱儁的帶領下慌不擇路地在雪地中匆忙跋涉,這才脫離了石塊的打擊范圍。
“怎么會,怎么會有這種事。”
朱儁為自己的莽撞感到深深的自責,他必須要逃出去,抓緊跟皇甫嵩會和,否則下次皇甫嵩面對敵人,也可能遭到這樣的打擊。
他胯下的戰馬剛才也受驚不小,在雪地中不住的打滑,好幾次差點把朱儁甩下來,
朱儁一邊安撫戰馬,一邊招呼手下的士卒,才跑了沒兩步,他又聽見士卒驚恐的呼喚。
“又怎么了?呃?”
不遠處白皚皚的雪地中,站著一群身披儒袍的怪人。
說他們怪,是因為他們居然把儒袍展開,從頭罩到腿,在皚皚白雪中,第一眼根本看不到他們的存在。
他們就木然矗立在那里,每個人手上都拿著一支奇怪的長管,一動不動。
“什么東西?”
朱儁心中升起一股屈辱。
又是太平道的把戲!
又是太平道的把戲!
先用石塊嚇唬我,然后再讓這些人堵在這里,好讓我不敢逃出去?
這是把我朱儁當成什么東西了!
“兒郎們,跟我并肩子沖!”
朱儁一馬當先,揮動手上的長刀朝那些怪人殺去,
眼看越來越靠近,那些怪人居然躲也不躲,依舊列成一陣。
“預備,放!”
有個人高喊一聲,朱儁耳邊立刻想起了噼里啪啦古怪的聲響。
他不管不顧,硬是策馬猛沖過去,片刻便縮短了和敵人的距離,高高舉起手上的環首刀,一刀砍下,立刻掀起一片血污。
不過這時候,他才感覺到自己胸口傳來一陣劇痛。
看來剛才自己已經受傷,只是身披鐵甲,一時沒有察覺。
但這傷勢并不影響他作戰,他揮刀亂砍,眨眼便殺開一條路,
剛才還鎮定自若的白袍怪人沒想到朱儁如此悍勇,都被殺的紛紛潰散,
漢軍見朱儁悍勇,也都紛紛廝殺,終于殺出一條血路。
“好厲害,這都能殺出去…
這朱儁還真是一員猛將。”
不遠處,一個儒袍文士正騎在樹梢,很沒風度的抱住樹干,生怕自己掉下來。
而在另一邊的樹枝上,一個明顯有些蒼老的武士則迎風而立,絲毫不畏懼樹枝隨風來回擺動。
“這火器,當真是無用…”老者緩緩搖了搖頭。
“嘿,只是我們不會造而已。”
“之后準備如何?”
“還能如何?
現在黃巾之亂剛剛開始,還輪不到我們上場,還是回去好好鉆研一番,看看能不能造出更強的火器。
怎么,老楊,你不會以為我們千里迢迢來這里,是來幫張角他們打仗的吧?”
那個老者冷笑著搖搖頭,道:
“張角的手下當真殘暴不仁,各個該死,
這會我等擊潰朱儁,會讓這黃巾更加壯大,到時候難以撲滅怎么辦?”
那文士咧嘴一笑,道:
“大漢朝廷難以撲滅,但我等動手,還不是易如反掌?
我還盼著他們再亂一點,好好削弱大漢一番,好讓我等日后更加從容。”
他說完,突然覺得那老者看自己的目光有些森冷,趕緊下意識的把頭扭到了一邊。
“我知道,我知道老楊你不想看到這么多人死,
但這就是歷史,我們現在已經走在了正確的道路上,
等天人回歸,這些小損傷,都不算什么。”
“這么多人命,在汝眼中,不過是一個個數字,
怪不得當年天人說汝乃毒士。
天知道,汝在歷史上都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