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達白面長髯,儒雅不凡,笑起來謙和隨意,大有士子風流的模樣。
顏值雖然比不上大帥哥公孫瓚,但跟袁紹也不遑多讓,
總之他和劉備站在一起,更像個自信滿滿大權在握的高位文士,
而劉備和張飛加在一起則完美符合了大族跟班的模樣。
“縣尊百忙之中,辛苦來臨,真是讓寒舍蓬蓽生輝。”甄達謙和地道。
張飛看他的模樣,怎么也想不到此人居然連賑濟糧都要貪,心道當真是人不可貌相,
我以為都是長的司馬防那模樣的人才會貪婪無度。
裴元紹在門口護衛,甄達把劉備張飛兩人請入家中,呈上美酒款待,又叫人去準備飯食,說什么都要留劉備張飛二人在家中用飯。
劉備也是絲毫不謙讓,他微笑著感慨了一聲,道:
“備自幼孤苦,哪品過如此好酒,想必甄公家宴定然美味無窮…”
他頓了頓,意味深長地開玩笑道:
“吾生平最是好吃天下美食,怕是備此番用了甄公的家宴,久久難忘,
日后不能日日品嘗,當要輾轉反側,難以入眠了!”
劉備毫不掩飾自己笑里的貪婪,讓甄達心中暗罵他不要臉,不過這樣的人啊…
嘿嘿,我喜歡。
他呷了一口酒,緩緩地道:
“甄某也是好美食之人,故從濟南國請來一皰者,
若這庖者的手段縣尊還滿意,我便吩咐這皰者去縣尊府上服侍便是。”
“呵呵,我家中那些鍋灶倒是齊備,但只怕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
來了!
甄達眼睛一亮,不禁笑容更甚。
劉備這話可謂是露骨至極,連張飛都能聽懂他話音里的意思,甄達又如何不懂?
“呵呵,這有何難,有何需要甄某之處,甄某自當效勞。”
劉備心領神會,兩人接下來岔開話題,開始聊起了漢書,
不得不說甄達還是很有世族的文化底蘊,起碼在漢書的理解上比劉備高了一個層面,
尤其是聊到食貨志——劉備甚至懷疑甄達是不是把食貨志整本書都背過,兩人聊起此篇時他從先秦管仲、孔丘一路聊到王莽,對經濟之法倒還真的頗有見解,聽得劉備眼睛發亮,差點忘記自己是來做什么的了。
“當年武帝鑄三官錢而平天下,
到了王莽時,那賊子又倒行逆施,變法制、造大錢,以致天下大亂,
幸得圣朝光武帝在上,重興漢室,方解萬民于倒懸。”
劉備從小讀得是圣賢書,對貨幣和經濟的認識頗為不足,
這會聽甄達旁征博引講起歷代經濟政策的得失,不禁如癡如醉。
用了午飯,兩人又東拉西扯,進入清談模式,
期間甄達一直想探聽劉備今天來的用意——總不會就是來跟自己吹牛打屁,聊聊漢書——
可劉備在一開始很激進的暗示之后反而冷靜下來,和甄達談的都是朝中一些不咸不淡的趣事:
比如董卓和袁家互相攻訐、蔡邕的女兒年紀輕輕就能下筆萬言、天子提拔何皇后那個屠戶出身的哥哥做官貽笑大方等等,
這些不咸不淡的事每件聽在甄達耳朵里都別有深意,讓他琢磨的絞盡腦汁,滿頭大汗,
好在劉備也不是什么惡魔,見把甄達折磨的差不多了,便把身邊已經昏昏欲睡的張飛喚醒,兩人告辭回家。
“這,這便要走嗎?”
沒有得到進一步暗示的甄達有點失望,不過他隨即想到這畢竟是和劉備第一次見面,想必劉備也不敢全盤托付,倒也是個謹慎人,
他叫人給劉備拿些禮物,劉備一概收下,
等兩人走到門口,劉備突然停下,有點驚詫地看著甄達的臉,
甄達被劉備看的很是莫名其妙,心虛地一笑,道:
“縣尊這是?”
劉備回過神來,尷尬地道:
“沒什么沒什么,謝過甄公款待,備先告辭。”
他又壓低聲音道:
“你我一見如故,若是有小人尋些麻煩,盡管來府衙中尋我,
若是我不在,尋我三弟也是一樣。”
什么跟什么啊?
甄達被劉備的啞謎弄得一頭霧水,只能憨笑著從劉備離開。
忠誠的裴元紹一直守在門口,見劉備和張飛出來,給在遠處守衛的韓當等人做了個手勢,眾人才魚貫退去。
甄達看著劉備和張飛交頭接耳慢慢離開,心里不禁更是好奇。
從剛才跟劉備的接觸中,他能看出劉備此人雖然讀書不多,卻絕不是做事不計后果的瘋漢,
他敢當街毆打督郵,十有八九是有別的謀劃,
難道他早早就想著和公孫家翻臉,可這么做對他有什么好處呢?
他剛當上縣令,根基不深,又下此狠手,
難道就不怕自己以后在縣中寸步難行,這政令出不去府衙嗎?
唔,實在是糾結啊…
“三弟,汝有沒有覺得,我像個偽君子啊?”
“大哥何出此言,這甄達倒是自詡君子,可這大災之下,他又哪里拿出粒米救這百姓,
大哥倒是惦念著這郡中百姓,又不是想把糧食裝進自家府庫。”
“若是偽君子都是如此,那飛也愿意跟著這偽君子廝混!”
張飛的話讓劉備頓時豁然開朗,從昨晚就一直糾結的偽君子陰霾終于在頭頂散開。
不知道天人的歷史上我都做了些什么,但我劉備現在堅持本心,一件件事做下去,
就算被人罵成偽君子,也終有人能理解我。
他轉頭給裴元紹使了個眼色,裴元紹心領神會。
裴元紹和徐榮是一起從北邊來投奔劉備的,
這廝潑皮無賴出身,積習難改,被張飛暴打了幾頓之后,總算稍稍改觀,但還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
送劉備和張飛回府之后,裴元紹便偷偷從后門溜出來,
見四處無人,便輕輕吹了個口哨,頓時便有幾個潑皮不知道從何處鉆出來,嬉皮笑臉地迎了上去。
“大哥今日公事竟繁忙如此,到讓兄弟們苦等了啊!”
“那是~”裴元紹得意地緊了緊身上的袍服,
“今日我和縣尊去了甄氏府上,縣尊心情大好,賞了我些錢——
閑話少說,今日我運若長虹,定殺的爾等片甲不留。”
幾個潑皮紛紛叫好,簇擁著裴元紹一起往賭坊的方向走去。
雖然裴元紹是外地人,不久才來涿縣,可憑借著天生的潑皮氣質和給縣尊當跟班的高貴身份,三五天就籠絡了一幫小弟,
他閑來無事就喜歡去賭坊試幾把手氣,
雖然輸得多,卻賭品極好,從不賴賬,更是讓人歡喜非常,一群閑漢天天等著他就要跟他賭。
果然賭注一下,裴元紹又被殺的稀里嘩啦,
可他最近跟隨劉備,也著實有了不少積蓄,居然毫不畏懼繼續下注,倒也贏回來幾個大子。
當然,贏回來一點是為了更好的輸下去,
裴元紹接下來的運氣沒有絲毫的改觀,賭到后面,他索性大舉壓上,把自己所有的錢都排出來,豪氣地道:
“再開最后一把,若是還輸,爺便要回去做公,爾等自己玩著便是。”
坐莊的那個潑皮嘿嘿笑道:
“裴爺大氣的很,便是輸光,幾天之內便能賺回,哪在意這小錢。”
賭坊內的眾潑皮附和著哈哈大笑,裴元紹心中得意,也拍拍案牘,道:
“少廢話,快給爺開!爺還是壓大!”
那莊家正要動手,旁邊一個人擠進來,沉聲道:
“這把裴爺必勝無疑。”
那莊家見了來人,不禁面色一僵,手都略略有些顫抖,那人咧嘴一笑,道:
“怎么,難道我便猜不得?”
“不不不,這位大爺一表人才,定然猜的極準!”
果如那人所言,這一把開出來的果然是大,
裴元紹大舉壓上果然收獲頗豐,一下就賺回了之前賠的所有錢,
裴元紹興奮地雙目赤紅,不住的拍著地面,又把錢數出幾個壓了上去,
而那人又在旁邊指導裴元紹壓小,果然開出來的又是小。
這下裴元紹更是激動地一蹦三尺高,他也不知道什么叫見好就收,一直在賭坊大舉壓上,直到賭的眾人紛紛落荒而逃,才狂笑著把一堆小山高的銅錢摟進自己的懷里,側臉枕在上面,陶醉地道:
“發了發了,我裴元紹也有今日,實在是爽快之極了!”
那個指點裴元紹下注的人臉色微微有點難看,但他還是保持了之前的風度,道:
“些許小錢,如何能稱發達?”
“嘿,不少,這錢總不是大風能刮來,
我積少成多,他日蓋幾間屋舍,取幾房婆娘,都指望這些錢了。”
那人嘿了一聲,道:
“若是如此,我這還有一樁富貴,不知道裴爺又沒有膽聽聽。”
裴元紹臉色一沉,哼道:
“好啊,我倒以為汝好心幫我,原來又是來給我下套。
嘿,定是叫我和縣尊為難,或是叫我打聽縣尊做些什么,告于汝等,是不是?”
“呃…”
那人沒想到裴元紹這個賭棍居然一下子就拆穿了自己的念頭,
見裴元紹就要起身離開,他一把抓住裴元紹的手腕,道:
“裴爺可知我姓甚名誰?”
“我特么管你姓甚名誰?”
“呵呵,吾名公孫萇…”
“呃…”裴元紹倒吸一口涼氣,“公孫家的小崽子?”
公孫萇冷哼一聲,道:
“今日和裴爺投緣,我便好心勸裴爺一句——
足下好不容易賭回這么多錢財,只怕不易用得啊!”
“為何,這錢乃我靠本事贏來,為何就用不得?”
“因為我。”公孫萇陰測測地道,
“先不說裴爺這錢是不是憑本事贏來,單單是讓縣尊知曉裴爺和我公孫萇一起廝混,還拿回這么多錢,不知會如何考量。”
“我去你馬。”
裴元紹彈簧一樣跳起來,喝道:
“好家伙,還敢給乃翁下套?
這錢我不要了,給我滾遠些!”
他把錢一把推出,可看著那小山一樣的銅錢在自己面前轟然倒塌,裴元紹竟忍不住伸手過去扶了一把。
這可是…一大堆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