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瓚的武人思維一直是做到哪里在想到哪里,基本不存在什么大局觀,
他之前見太平道勢大,怕他們在自己的地盤上尾大不掉,聽說張寶倒霉,心里簡直樂開了花,
可現在大疫彌漫,他又想起張寶的好處——
畢竟張寶活躍的時候,并沒有發生這么大規模的鼠疫,他一走就鬧出這些事來,這不禁讓公孫瓚對張寶又多了幾分指望。
公孫瓚靈機一動,一拍大腿道:
“玄德,我突然想起一事,還得請你助我。”
“兄長但說無妨。”
“那周倉雖然落草東山,卻為人光明磊落,從不劫掠鄉里,故我不曾對其用兵。
眼下時疫大起,正是用得著太平道的時候,
你且替我去東山一趟,說服周倉和太平道和好,咱們眼下需聯手共抗這時疫才是。”
“兄長,你還真相信張寶那手段能阻止時疫?”
劉備心道張寶不管去哪都一群信眾跟隨,這些人毫無防疫常識,萬一攜帶病毒到處亂闖,還不是惹出大亂子?
“兄長,鼠疫危重,需得在全縣推廣那衛生防疫之法才是。”
劉備之前就和公孫瓚商量過這衛生防疫之法,想讓公孫瓚在縣內推廣開來,為遏制鼠疫做一些積極的貢獻,公孫瓚也保證此法若是在劉公村得到驗證將會在全縣推廣開來,
可沒想到這會公孫瓚居然變了卦,聽劉備又提這防疫之事,他搖搖頭,道:
“這個,終非一日之功——玄德,此小縣終不是我等久留之地,此事還需慢慢商議才是。”
原來公孫瓚志向高遠,根本看不上一個小小的縣令,
他已經請人活動,隨時都能離開涿縣,去刺史劉虞的帳下找個領軍作戰的好職位來博取聲名,
既然早晚要走,防疫這種前人栽樹后人乘涼的買賣他就自然不愿意再做了,
只要劉備等漢室宗親無恙,這些百姓只要還有幾個喘氣的,他就能跟朝廷交差了。
劉備躊躇了一陣,見公孫瓚仍是沒有回心轉意的想法,也只能嘆了口氣,道:
“備自會替兄長周旋,說服那周倉莫要和張寶為難。”
公孫瓚滿意地拍了拍劉備的胳膊,見他神色頗為落寞,笑著勸道:
“玄德,兄知汝素來仁德慈善,可汝畢竟年幼,不知此等刁民做派——”
他懶洋洋地指了指那些正握著飯碗小心翼翼享用晚飯的災民,道:
“吾幼年時,也常跟此等人廝混,
升斗小民,汝對他們如生身父母,也不過是點頭之恩,
改日汝糧草供不上了,遇上禍患了,他們自然會棄汝而去,或多垂幾滴眼淚,還能與你同死不成?”
“而今天下,宦官弄權,鮮卑在側,稍有異動,便天下大亂,
到時能依仗的,也只有自家骨肉兄弟、同袍健兒,
所謂民心向背,也只能騙騙酸腐儒者,卻騙不得我。”
那些災民靠在一起,一邊吃飯,一邊謙恭謹慎地議論談天,生怕自己聲音太大,攪擾了那個華服貴氣的大人物,
劉備默默無語,眾人也都配合的沒有說話,一時間周圍寂靜的只能聽見聲聲蟲鳴。
“兄長素有大志,備萬不能及。”
備戰、備荒、為人民。
劉備素來佩服公孫瓚,可想起天書上的豪言壯語,立刻感覺那位不知名的的天人如天般偉岸,公孫瓚的壯志胸懷,在他面前不過如孩童般幼稚狹隘。
想來數千年后,也有富足保暖,不愁吃喝的錦衣貴人,
可那本赤腳醫生手冊的字字句句,卻仍是為了助那些貧賤人擺脫疾苦。
“兄長所言,劉備受教,還請兄長日后多多提點才是。”
劉備的言不由衷被公孫瓚看在眼里,他沉吟道:
“玄德,汝還年少,今日不懂,他日定然能懂兄長之苦心。”
公孫瓚在村中轉了一圈,見村里確實沒有什么疫病的跡象,心道劉備的防疫之法還頗有妙用,他日自己領兵,還得讓劉備好好操持才是。
他壓根沒想過劉備會拒絕自己的好意,畢竟一個破落的漢室宗親,也只是聲名好聽,等自己率軍打鮮卑闖出些名聲,劉備自然會迫不及待投靠自己。
嗯,還有程普,還有劉備救活的那個姓張的小子,
唔,若是在加上周倉和他募來的那個神秘高手,我的白馬義從當真會聲勢不小。
他囑咐劉備小心染病,又給劉備送了些錢糧,便和手下一起策馬離開,
臨走的時候想起似乎應該對程普露出幾分招攬之意,但見程普和那些災民混在一起,他嫌麻煩,便讓劉備代勞了。
看著公孫瓚身騎白馬消失在黑夜中,劉備臉色愈發難看。
他剛才被公孫瓚的價值觀震撼,許久說不出話,又為自己的防疫法難以推行而頗為不甘。
沒有縣令的支持,自己這防疫之法也只能在這巴掌大的地頭運轉,也不知到時候會有多少的病患在痛苦中掙扎。
他緊緊握起自己的拳頭,久久說不出話。
“若是天下豪杰,都如劉公一般,那真是萬民飽暖,太平盛世了。”
程普見公孫瓚離去,也慢悠悠地溜到劉備身邊,幽幽的嘆了口氣。
劉備臉皮還是沒有那么厚,心說千年后之人怕是也很難實現這個目標,我劉備何德何能,還是經不起這么兇殘的吹噓。
不對啊,程普似乎不是這種喜歡吹捧人的角色。
程普后退一步,居然直接朝劉備拜倒,劉備忙不迭伸手去扶,驚道:
“德謀何必如此?”、
程普嘆道:“剛才多謝劉公仗義執言,若非劉公,吾這些鄉鄰怕是有性命之憂。”
“這么遠,你能聽得見?”劉備驚懼地道。
“非也,普肉體凡胎,自然聽不見二位在說些什么,
但我能略懂唇語,見公孫氏說話時目光不善,便仔細觀其唇動,二位所說,便能察之大概。”
原來如此啊…
劉備搔搔頭,道:“我這個兄長…”
“公不必為他開脫,”程普自嘲地笑道,“吾久聞公孫瓚乃破鮮卑之當世英雄,不意其乃如此殘暴自私之人,
嘿,他還想招募我入他那白馬義從,我程普雖乃微弱之士,可又如何會給這種人效力。”
東漢末年,儒家學說已經成為國教,忠孝仁義的概念也早早就在這片土地上流傳,
盡管公孫瓚這樣的武人不信這套,但不得不承認,這仍是上到貴族下到貧賤,大多數人信奉的鐵則。
劉備一時不知道說什么好,他早就看出程普乃當時豪杰,自然有心招攬,
可他白身一個,家境又貧寒,拿什么招募這些天下英雄,
就憑漢室宗親的名聲嗎?
做官…還是要做官啊…
劉備嘆了口氣,自言自語地道:“如何才能做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