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日,清晨,細雨。
今日的京都顯得異常冷清,畢竟是中元鬼節,人們沒什么重要的事一般很少出門,街市上行人自然也少了許多。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郁的香火氣息,自然是來自那些房前屋后點燃的香蠟錢紙。
與整個京城的清冷想比,永昌里就顯得熱鬧異常了,無數的馬車官轎直接從巷口排到了巷尾,甚至已經延伸到了外面的朱雀大街。
一架兩匹馬拉著的漆黑馬車從南面朱雀門緩緩駛入,這架馬車除了一個駕車的車夫之外,馬車前后還有數十護衛隨行,這些人都是穿著統一的黑色勁裝,一個個看起來面色慘白,遠遠的就給人一種冰冷陰森的感覺。
朱雀門的守衛原本打算上前盤問,可剛走出一步,那駕車的車夫便用目光瞪了守衛一眼,朱雀門下上百的士兵竟然愣在原地,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等到馬車駛上朱雀大街,行了數百丈后,這些守城的士兵才回過神來,不過所有人竟然都忘了剛才有一輛馬車和一隊黑衣人進城。
馬車寬敞,車廂里坐了兩人,一個身穿深色袍服,面容威嚴身軀雄壯,仿佛一位征戰沙場的大將軍,而另一人身著儒袍,仿佛一位皓首窮經的老儒。
按理說這樣的排場這樣的人物,就算不是名動天下,也不會是等閑之輩,不過偏偏這天底下無人認識他們。
“老鬼,你這女婿可真為你著想啊,七月十五陰陽不分,氣運金龍都會陷入沉睡,一年之中也只有今日你這老鬼才能如此大搖大擺的走進來。”身穿儒袍的老者對著那深色袍服的男子說道。
這語氣和稱呼,自然就是諸葛臥龍和黑山鬼王姜無畏。
“老家伙你整天吃我的住我的,今天還死皮賴臉的跟著來蹭喜酒,你準備禮物了嗎?”姜無畏與諸葛臥龍幾乎已經成了無杠不抬,就沒好好說過話。
“又不是吃你喜酒,你激動個啥?別以為老夫不知道,你也就只能遠遠的看一下,我就不信你還敢站在高堂之上,讓那小子真對著你二拜高堂?”諸葛臥龍一臉得意的說著,明顯抓住了姜無畏的軟肋。
果然姜無畏聞言,臉色變得難看起來,他大袖一甩冷哼一聲:“哼,要不是今日大喜之日,本王現在就和你打上一場,看看你的拳頭是不是也像嘴一樣硬。”
“喲,誰怕誰啊?來來來,有本事現在就來。”諸葛臥龍得勢不饒人,兩人就這樣一路吵著到了永昌里。
今日在伯爵府外迎賓的是羅宗保,管家周慎則在府中安排,兩日前周昂已經告訴過羅宗保會有一個叫姜無畏的到來,也吩咐了他該如何安排。
等到姜無畏和諸葛臥龍到來后,直接被羅宗保安排到了一處單獨的花廳。
此刻時間尚早,而周昂已經換好了一身大紅吉服,正獨自一人在書房之中。
書房的不遠處,那里是姜小曇的房間,此刻房內才是真的熱鬧非凡。
姜小曇端坐在妝臺前,身旁是江城和周秀兒,兩人正在認真的為姜小曇打扮著,身后還站著一排侍女,手中捧著鳳冠霞帔和無數精美的飾品。
周昂和姜小曇的婚禮其實有些特殊,因為就在一府之中,也沒有什么接親迎親的程序,就是擺上酒席,兩個新人出席走一套儀式就完了,說起來比尋常人家婚禮還要簡單。
“嫂嫂今日定是京城最美的人,待會我那哥哥看到你一定會驚呆的。”秀兒親自為姜小曇梳著頭發,臉上也是洋溢著燦爛的笑容。
“誰說不是呢?嬸嬸可是我見過最漂亮的女子了。”江城手中拿著一只細毛筆,蘸著黛粉正仔細的為姜小曇描眉。
雖是恭維之話,卻也是由衷之言。
“你們兩個小妮子,什么時候也學會這油嘴滑舌了?這京城最美我可不敢當,有些人畫中的才是京城第一美人呢!”姜小曇雖然臉上也帶著笑意,但語氣也有幾分不忿,對于吳玉嬌那幅畫她現在還耿耿于懷。
“阿嚏.....”相隔不遠的書房中,周昂打了一個噴嚏,讓他正在寫字的手都是一抖。
周昂此刻還在書房中寫字,不過卻是在一本書冊上,用小楷寫著密密麻麻的字。
一句句話躍然紙上,不是詩詞更像是文章經意。
而且這些語句不是前人典籍之中的,似乎完全是周昂自己總結的,然而若仔細研讀,也會發現字字珠璣,有著精辟的論點與道理。
打了噴嚏之后,周昂便沒有 繼續書寫了,而是放下毛筆向窗戶走去。
周昂剛起身走出兩步,卻又忽然愣在原地,此刻一道意念破空而來,一枚晶瑩剔透的念頭直接沒入他眉心。
“余二竟然死了?”念頭入體周昂低聲自語說了一句。
余二便是那個森羅萬化的農夫,當念頭回歸的那一刻,余二半月的經歷全部融入到周昂意識之中。
在這半月里余二獨自在城外荒野生活,他搭了簡易窩棚,開墾了荒地,設置了陷阱捕獵。
然而這個世道的艱難還是超乎了周昂的想象,只堅持了半個月,余二還是死在了狼群之下。
不過余二雖死,但他這半月的經歷卻完美的融入到周昂意識中,等于周昂多出來這些經歷。
余二代表著這個時代最卑微的一群人,他們每日都在為如何活下去而努力,會因為挖到一個野地瓜而高興,會為逮到一只野兔而興奮,每日都憧憬著明天會有更多的收獲。
然而或許明日會過的越發艱難,但他們總是繼續憧憬著明日,因為他們根本沒有能力改變這一切,卑微的活著就是最大的奢,直到橫死的那一日!
這些經歷是哪怕在最艱難的日子里周昂都不曾體會的,平凡生命的無奈與掙扎。
周昂繼續向窗前走去,每一走出他的氣質就產生細微的變化。
今日天空一直下著牛毛細雨,雨下的不大,別有一番景致。
周昂透過窗戶看著天空,目光仿佛透過重重屋檐,看向了皇宮大內。
此刻東宮的大殿之下,太子也站在屋檐下看著飄飄灑灑的牛毛細雨,太子妃劉嫻站在身后,眼神之中隱藏著一絲緊張的神色。
忽然太子上前一步,身子正好走出屋檐,任憑那牛毛細雨落在自己臉上。
“殿下注意身體。”劉嫻上前一步拉住太子的胳膊,一臉關切的說道。
“無妨,疾風驟雨都要來了,又何懼這區區細雨?”太子目光深邃,看著被煙雨籠罩的京都,說著只有他與劉嫻才懂的話。
就在京都被一片煙雨籠罩的時候,皇宮大內突然走出幾個小太監,這些小太監分赴內閣幾位大臣府上,帶去了景安帝的口諭。
很快幾位朝中重臣匆匆趕往皇宮,竟然是景安帝這個時候要召開御前內閣會議。
景安帝依舊隱藏在帷幔之后,司禮監的兩大太監也都在場,不過李長善來到紫宸殿時就發現了,今日整個宮中的氣氛都有些不同尋常,或者說他從府邸出來,一路上京城的氣氛都不同尋常。
當幾位內閣重臣走入紫宸殿后,厚重的殿門被緩緩關上,此刻李長善才猛然發現,自己兒子戶部侍郎李尚來竟然沒有出現在此次會議中。
看著殿中的圓桌上堆放著如小山一般的奏折,李長善一顆心已經沉到了谷底。
今日皇宮守衛似乎也異常森嚴,不僅錦衣衛傾巢而出,就連閹黨控制的中城城防司,也將通往皇宮的幾條大街嚴密封鎖著。
寧采臣站在玄武門上,他向內城眺望,刀柄已經握在手中,一身氣機隱而不發,又仿佛隨時都要一刀斬出。
玄武門甕城之中,四千兵馬嚴陣以待,肅殺之氣直沖云霄,只需一聲令下便會洶涌而出。
“家主,吉時已到,該來的賓客差不多都到了。”周昂的書房外管家躬身說道。
此刻的興建伯府已經人聲鼎沸,那鑼鼓嗩吶的聲音響徹半個京都,一切聲音仿佛都被這喜慶所掩蓋!
“開始了嗎?”周昂還站在窗前,他低聲說了一句,而后便打開房門,步履從容的走了出來,臉上洋溢著大喜之日喜慶的笑容。
就在周昂走出書房準備開始婚禮時,大理寺衙門的大門也緩緩打開。
賀康的身影出現在大門之后,而在他的身后,連同左千戶在內六大司直并排而立,再后面是上千的黑衣捕快。
“名單已經在你們手上了,現在開始分頭行事,若遇反抗格殺勿論!”賀康的聲音滿含殺意,說完之后率先踏出了大理寺衙門。
下一刻一隊隊黑衣捕快向著京城四散而去,與此同時一些客棧民房小巷之中,走出一個個體格健壯面容冷峻的壯漢。
這些壯漢穿著打扮像是普通的農夫,然而他們身型魁梧步履一致,手臂上都系著一根大紅綢帶,不斷的匯入到大理寺的隊伍中。
這些臂系紅綢之人,手中都擒著制式大刀。
刀是軍中戰刀,專為殺人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