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宜城敗訊傳回,襄陽便一日數驚,軍民大量外逃,留于城中者亦是終日惶惶不安。而隨著劉景水軍的到來,襄陽士民的恐慌情緒也隨之達到了頂峰。
這個時候如果再爆出劉表去世的噩耗,襄陽必定大亂,是以劉琮與荊州眾文武私下商議后,決定隱瞞劉表死訊,秘不發喪。
然而世上豈有不透風的墻,尤其當下這種環境,更難守住秘密。劉表死后不久,消息就泄露了出去,于城中流傳開來,就連城外的劉宗也收到了消息。
劉宗率領水軍于午后進抵襄陽,一面派兵船封鎖漢沔江面,一面于襄陽以南、峴山以東,沔水北岸設立軍營。
不過劉宗本人并未進駐北岸軍營,而是選擇駐軍于蔡洲。
蔡洲位于沔水之中,乃是一座沙洲,因襄陽蔡氏一族世代生活于此洲,故以“蔡”為名。
蔡洲堪稱沔水有數大洲,其上屋宇數百間,其中尤以蔡瑁的宅邸最為奢華,連四墻都是以青石結角,家中婢妾多達百余人。
蔡氏一族追隨族長蔡瑁,與劉景軍鏖戰經年,青年一代幾乎半數戰死于疆場,雙方可謂仇深似海,縱然蔡勛歸附劉景,亦不足以消除仇怨。
聽聞劉景軍將至,蔡氏族人或避入襄陽、或逃進峴山,留守蔡洲者僅十之二三。
劉宗作為劉景水軍統帥,蔡氏族人多死于其手,按照他的本性,必然要斬草除根,以絕后患。
不過因蔡勛有獻江陵之功,劉景已承諾對蔡氏既往不咎,劉宗自然不好再對蔡氏痛下殺手。
況且蔡氏能逃的都逃走了,留下之人多是行動不便的老弱,劉宗自詡英雄,不屑屠戮老弱。
劉宗登陸蔡洲后對蔡氏族人好言安撫一番,而后在蔡勛的引領下入住蔡瑁宅邸。沒過多久,便有襄陽士民乘船前來拜見。
沔中諸洲,幾乎都是襄陽著姓的私產,如蔡洲西北的魚梁洲,就屬于襄陽龐氏一族,而襄陽楊氏、習氏等姓,則生活在蔡洲之西的洄湖、高陽池一帶。
劉景軍進駐蔡洲,虎視襄陽,周邊的襄陽大姓安能置身事外?
事實上習氏的習珍、蔡氏的蔡勛、龐氏的龐統等人已先后投入劉景麾下,雙方此前早有書信往來,襄陽諸姓聞訊,第一時間派遣子弟至蔡洲,奉迎義師。
隨著襄陽士民的爭相來投,襄陽對劉宗已再無秘密可言,這其中自然也包括劉表的死訊。
當時劉宗正于蔡瑁宅邸內設宴,與襄陽士民歡飲,忽聞劉表病死,劉宗內心欣喜若狂,不過面上卻是嘆息不已,當即放下酒杯,起身離席,以示哀悼。
劉宗除了是荊南水軍統帥,還兼任武陵太守一職,劉表這個荊州牧正是他名義上的頂頭上司,而今劉表身故,劉宗身為下屬,表面上必須要給予尊重。
宴上眾人,不管是荊南文武,抑或襄陽士民,皆起身哀悼,甚至有些襄陽人默默垂淚。
劉表或許稱不上亂世英主,但他入主荊州十余載,內平宗賊,外御強敵,輕徭薄賦,與民休息,使沔南之地成為亂世少有的安寧之所,襄陽人多受其惠。
劉宗見狀,內心大感慶幸,來投之人,都對劉表感恩至此,更勿論襄陽城中之人,若劉表不死,想要攻下襄陽,實非易事。
現在好了,劉表已死,其子劉琮乃庸闇之輩,無論威望,還是能力,都遜劉表十萬八千里,襄陽再無金湯之固,破之何難?
“中郎,牧伯薨,我等當罷宴以悼…”峨冠博帶,風度自然的龐統出列對劉宗言道。
龐統不久前甫一投入劉景麾下,便獻計破宜城,滅敵軍,立下大功,可他并未因此而有所自滿,其后又主動請纓,加入劉宗的先頭部隊,欲再建新功。
見龐統對自己使眼色,劉宗心領神會,從其所言,終止宴會,而后喚龐統入后舍密議。
龐統與劉宗合榻促席,侃侃談道:“中郎當知,我出身襄陽著姓,又薄有名望,往日與劉琮多有交集,以統觀之,劉琮此人器非英杰,才非人雄,碌碌之徒耳,莫說其父劉表,便是與其兄劉琦相比,亦有所不及。”
劉宗輕輕頷首,頗以為然。
龐統又道:“如今劉表身亡,襄陽上下必定人心惶惶,心氣渙散,劉琮既無凝聚人心之能,又非臨難不屈之人,若遣使入城勸降,當有五六分把握。統不才,愿入襄陽,勸劉琮出降。”
劉宗聞言不覺揚起眉,劉景給他的任務是率水軍封鎖漢沔江面,斷絕襄陽交通,如果能在劉景大軍到來前逼降劉琮,絕對是一件足以冠絕諸將的大功。
劉宗道:“士元既然認為勸降有五六分把握,試試倒也無妨,不過士元不必親身犯險。劉表雖是病亡,但劉琮未必不會怪罪于我等。士元才智兼人,有王佐之器,仲達視為股肱,若有個萬一,我如何向仲達交代?”
劉宗的擔心并不是沒有道理,誰也不敢保證劉琮不會發瘋,抵死不降,屆時入城勸降的使者就危險了,十有八九會被劉琮殺之祭旗,以向內外展示決心。
當然,以龐統的名望,劉琮未必敢殺他,但想來也不會輕易放他回來。
劉景對龐統的重視程度,劉宗最清楚不過,出兵之前劉景拉著他的手反復叮囑,不要讓龐統涉險,因此就算只有萬一的可能,他也不想讓龐統冒這個險。
龐統笑道:“中郎多慮了,古語云:‘兩國交兵,不斬來使。’況且我此番入襄陽,名義上是為吊喪劉牧而來,劉琮身為人子,絕不敢動我分毫,襄陽看似兇險萬分,實則安全無憂。”
龐統有自信憑借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哪怕說服不了劉琮,也能全身而退。如果成功,便是天大的功勞,他豈肯讓給他人。
劉宗面有躊躇,龐統出身、名望、智略、口才無一不佳,他心里也認為龐統是最佳人選,唯一的顧慮便是對方的安危。
最后龐統一再堅持,劉宗終究還是被其說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