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兩天時間里,蒯越跑遍了湘、耒、承諸水,甚至有一次為了近距離考察酃縣城周邊地勢,不惜犯險,向西橫渡湘水,親自丈量承水兩岸,結果在歸來時卒遇劉景水軍。
幸虧蔡瑁及時派出船艦,逼退劉景水軍,才使得蒯越轉危為安。
劉景水軍并非針對蒯越,而是針對整個荊州軍,這兩天,劉宗不斷派遣輕舟走舸,日夜不停騷擾,令荊州軍不得安寧。
蔡瑁本就報仇心切,又被劉景水軍連番騷擾,內心更加憤怒。
第三日平旦,天色尚未明朗之際,荊州水軍的營塢內便傳來一陣雷鳴般的鼓聲。
“咚…咚…咚…”
已經飽餐一頓的荊州水軍棹夫、戰士,聽聞鼓聲皆就船,整持櫓棹、兵器,數以百計的大小船艦排列有序,以次出發。
蒯越和蔡瑁并肩站在岸邊,雖知有些話后者未必愛聽,可他還是忍不住出言叮囑道:“這一戰,旨在檢驗長岐木的效果,而非與敵決戰,需得掌握分寸,不可冒進浪戰。另外,盡可能多俘獲幾艘有拍石的敵艦,以便于日后模仿,使利器為我所用。”
蔡瑁聞言心里十分不悅,以前攻張羨時,蒯越從來不會對他多嘴,二人一主步軍、一主水軍,互不干涉。如今蒯越打破“規矩”,明顯是因為他曾敗于劉景之手,對他缺乏信心。
蔡瑁一臉不耐地道:“這些話我豈能不知?何須蒯長史來說?蒯長史安心看我破敵就是。”
心知蔡瑁沒聽進去,蒯越暗暗搖頭,道:“德珪當知,你現在仍是有罪之身,將軍英明,沒有因戰敗而懲罰你,而是諭以昔日荀林父、孟明視故事,希冀你能知恥后勇,戴罪立功。德珪,不要辜負將軍對你的期許。”
想到劉表,蔡瑁心中熊熊燃燒的怒火稍稍得到遏制,如果再敗,他就真的再無顏回襄陽了。
“蒯長史留步,安心看我破敵。”蔡瑁深深吸了一口氣,再次重復之前說過的話,而后轉身登上望之若山的樓船大艦。
蒯越高大的身軀堅立不動,目視著蔡瑁的身影隱于船中。
荊州水軍船艦眾多,當船艦全部駛出營塢,天色已然大亮。
而駐扎在十數里外的劉景水軍,顯然早有所準備,幾乎與荊州水軍不分先后的出現在湘水。
酃縣段的湘水水面寬約兩百丈,與動輒上千丈的長江相比,自然是相形見絀,但容納兩支規模龐大的艦隊卻也不顯擁擠。
今日西南風頗為強勁,是以劉景水軍不但順水,亦順風,可即便擁有雙重優勢,劉景水軍也沒有采取主動出擊的策略,而是沉碇石于酃縣城以南數里江面,耐心等待荊州水軍來戰。
原因其實很簡單,北上作戰,他們的對手就不僅僅是荊州水軍了,還要時刻受到岸邊步軍弓弩的威脅。反之,引敵南下來戰,自己則會得到酃縣同袍的幫助,白癡都知道該怎么選擇。
雙方遙遙對峙了近半個時辰,望見劉景水軍不慌不忙,穩坐釣魚臺,蔡瑁自知再拖下去也是無用,便讓人擂響座艦的戰鼓。
“咚…咚…咚…”
震天般的鼓聲一響,負責統領荊州水軍前部的蔡和,立即下令麾下戰艦收起碇石,劃動棹櫓,溯流向南,迎戰劉景水軍。
途經酃縣東側城墻時,荊州水軍前部士卒精神緊繃,身在大艦者,則隱于女墻、戰棚之后,身處小船者,則隱伏大楯之下。
“射…”死一般寂靜的酃縣城頭,突然響起一聲暴喝。
霎時間,數以百計的弓弩箭矢飛出城頭,密集地落入荊州水軍的艦隊中。
可惜雙方距離不下百步,五石以下的輕弩很難對荊州水軍士卒造成威脅,只有五石以上的重弩及重弓,才能有效殺傷敵人。而真正能給予敵人沉重打擊的,是城頭的床弩及城下的投石機。
“射…”
伴隨著一聲命令,城墻上排列整齊的數十張床弩以次咆哮,四尺余長的巨箭眨眼間就跨越了上百步距離,輕易便貫穿了楯牌,甚至亦可釘入女墻、戰棚。
一輪床弩打擊過后,城下數十架輕重不一的投石機也陸續奏鳴,數斤到十數斤不等的石彈,夾帶著霹靂般的響聲,飛越城頭,猶如流星雨般砸向荊州水軍。
“轟…轟…轟…”
輕舟、走舸等小船被石彈砸中,立時便會船覆人亡,即使是艨艟、斗艦等大船,甚或水上當之無愧的巨無霸樓船,也難逃重創,乃至沉沒的下場。
經歷過去年那一戰的荊州水軍老兵,有一定應對投石機的經驗,知道這時亂跑只會死得更快,他們強自鎮定,爭相躲在船舷底下,環抱身體,一動不動。
而新卒卻毫無經驗,看著石彈呼嘯而至,無不神情大駭,不由自主便要起身躲避,而往往他們就算能夠僥幸躲過石彈的攻擊,隨后多半也會被流矢射殺。
“轟…”
蔡和的樓船座艦被一枚十斤的石彈擊中,船身頓時發生劇烈的搖晃,躲在樓船第一層廬室中的蔡和向前一個踉蹌,險些摔倒。他這時萬萬不敢露頭,只讓親隨出去看看樓船的受損情況。
不久親隨歸來,告知樓船只是甲板被擊穿一個洞,并沒有漏水,造成的影響不大。
蔡和暗松一口氣,沒事就好,若是尚未接戰,就逼得自己更換座艦,那可就太晦氣了。
不過蔡和這里雖然躲過一劫,距離他不遠的另一艘樓船就比較倒霉了,接連被三枚石彈砸中,其中一枚擊穿了船體。
滔滔江水涌入船中,棹卒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一瞬間卷入水中。大量的江水令船身慢慢發生傾斜,甲板上的戰士爭相棄船逃命,更有性急者,直接翻出船舷,跳入水中。
和這艘樓船一樣命運的,還有另外八九艘艨艟、斗艦,至于輕舟、走舸,覆者難以計數。
雙方尚未正式交戰,荊州水軍前部便遭到了不輕的損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