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州水軍樓船、艨艟、斗艦、舸船…首尾相接,相軋而下,充塞整個江面。
荊州水軍一經出現于衡山鄉水域,立刻引起了衡山鄉民的極大震恐,膽小者第一時間躲回家中,膽大者則不住臨江張望,在所有人的印象中,湘江上似乎從來沒有出現過如此龐大的艦隊。
蔡瑁乘坐的座艦,乃是一艘高大的樓船,其上建樓三重,列女墻、戰格,樹幡幟,狀如城壘。
對于樓船來說,長江才是最適合它縱橫馳騁的戰場,浮于湘江,不免給人一種大材小用之感。
蔡瑁為人素以奢靡著稱,因此其座艦樓船,雕鏤彩飾,其上覆以青色篷蓋,張以絳色帷幔,就連桅檣、槳櫓,亦繪有紋彩,遠遠觀之,恍如水上宮室一般。
只是,威風是威風了,然而一旦發生戰斗,其立刻就會成為敵人的目標,進而遭到圍攻。古語有云:“將軍不敢騎白馬,蓋懼其易識也。”是同樣的道理。
不過蔡瑁顯然并不為此擔心,因為他認為自己麾下的水軍,乃是天下第一,無人可敵。昔日長沙水軍尚在時,他視之如魚肉,任憑宰殺,而今長沙水軍已被他覆滅,湘江之上,空空蕩蕩,再無對手,就更不可能擔心了。
樓船停靠于衡山鄉的渡口,蔡瑁從船上下來,便見到十余名身著黑色吏服的鄉吏,帶領鄉中士民,牽牛持酒,前來迎勞。
這也算是一種從古流傳至今的軍民相處潛規則,即一方出錢買平安,一方得惠不擾民。
當然了,這一般多是指“仁義之師”,正所謂賊過如梳,兵過如篦,豈是妄言?
蔡瑁當先開口道:“我乃鎮南將軍軍師、南郡太守蔡瑁蔡德珪,此次奉將軍之命,南下討伐零陵、桂陽之賊。”
劉表乃宗室儒人,雍容君子,素以寬厚仁義自居,此番出兵荊南,志在一統荊州,因荊南士民不附,更要收買人心。出兵之前,一再叮囑蒯越、蔡瑁,盡量約束士卒,不要侵害荊南百姓。
蔡瑁性格驕橫自喜,卻也不會故意違背“妹夫”的意愿。
衡山鄉嗇夫見蔡瑁態度還算和善,不禁稍稍松了一口氣,當即率領吏人,俯身而拜道:“下吏…拜見蔡南郡…”
“諸君不必多禮。”接著蔡瑁漫不經意地問道:“我聽說,衡山鄉之前為劉仲達所占?不知這消息是真是假?”
鄉嗇夫心里不由“咯噔”一下,硬著頭皮回道:“呃,去年郡中生亂,流民遍地,盜賊滋生,衡山鄉隸屬于湘南侯國,孤懸于外,勢單力薄,深受滋擾。
明廷…劉君…不忍見衡山百姓受此苦難,便派遣一支兵船駐扎于此,驅逐盜賊,保境安民,我等能夠在亂局中保得周全,皆賴劉君之功。”
“哦?”蔡瑁臉上似笑非笑道:“聽足下這么一說,劉仲達不僅無過,反而有功了?”
鄉嗇夫豈能聽不出蔡瑁語氣中的諷刺之意,心里不由叫苦不迭,強自鎮定地道:“下吏、下吏只是實話實說。”
蔡瑁冷哼一聲,又問道:“劉仲達駐扎在這里的兵船,是何時撤離的?”
鄉嗇夫猶豫了一下,才回道:“今日中午。”
蔡瑁氣急而笑道:“也就是說,他們直到發現了我的艦隊,才匆忙撤走?真是好大的狗膽。”
鄉嗇夫哪敢接話,唯有在一旁裝聾作啞。
蔡瑁隨后又問了鄉嗇夫幾個問題,本意是想要套一些劉景的情報,事實證明是他想多了,鄉嗇夫所知有限,稍稍涉及重要的信息,立刻就變得一問三不知。
蔡瑁心中生出不耐之意,隨手將他,還有其他人打發走了。
吳巨不知何時來到蔡瑁身側,望著衡山吏民漸漸遠去的身影,眼中閃過狐疑之色,出言提醒蔡瑁道:“蔡南郡,劉仲達、劉伯嗣絕非坐以待斃之人,他們盤踞衡山鄉已久,士民與其一心,說不定鄉邑里就藏著一支伏兵。小心他們夜間前來襲擊船艦。”
他曾向酃縣派出探者,然而直到他抵達衡山鄉,距離酃縣僅百余里,仍不見其回來,十有八九是被劉景抓獲或者殺死,劉景防范如此之嚴,是不是說明了,他有所圖謀?也許就在衡山鄉。
吳巨能想到這個問題,蔡瑁自然不可能想不到,劉景如果真如吳巨所說,心存“非分之想”,衡山鄉就是他最后的機會。
為了引誘劉景上鉤,蔡瑁對外宣稱,要以衡山吏民奉送的牛、酒,設饗會,犒賞三軍,以慰旅途辛苦。
當晚,衡山鄉渡口內,舟船燈火通明,歡聲笑語不斷,饗會一直持續到半夜才落幕。
而實際上,蔡瑁親率士卒,披甲持兵,伏于船內,嚴陣以待。可惜守了整整一夜,直到次日天明之時,也未見敵人蹤影。
蔡瑁和吳巨,再次出現時,分別頂著一雙黑眼圈,兩人一時間面面相覷,不知該說什么好。
半晌,蔡瑁哈哈大笑道:“吳都尉平日將劉仲達、劉伯嗣夸上天,令我真以為他們膽略過人,而今看來,不過如此。”
吳巨不覺有些尷尬,說道:“可能是我們實力過于強大,令他們只能望而卻步。”
蔡瑁頷首道:“這才是人之常情。他們此刻必定龜縮于酃縣,準備借助城墻,與我對抗。”
吳巨一陣默然,這是他最不希望看到的結果,蔡瑁麾下水軍多,而步卒少,到時候必定會驅使他的部曲蟻附攻城。
《孫子兵法》云:“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將不勝其忿而蟻附之,殺士三分之一而城不拔者,此攻之災也。”
士卒這半個月來本就舟車勞頓,加之又一天一夜未合眼,困乏欲死,根本驅使不動,蔡瑁不得不下令再在衡山鄉休整一日。
蔡瑁雖然嘴上對劉景不屑一顧,卻也不敢完全放松警惕,令士卒分批休息,確保有人值守。
翌日,荊州水軍再度啟程南下,預計兩日后便可抵達酃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