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術于國家無功,于百姓無善,而猖狂于時,妄自尊立,這行為簡直就是自絕于天下。
然而讓人感慨的是,就算袁術鬧得天怒人怨、眾叛親離、舉世皆敵,仍然堅持了數載才滅亡,不得不說是一個異數。
兩人天各一方,恐怕直到袁術死去,也不會產生任何交集,與之相比,劉景更關注眼下。
數千囚徒在六月汛期來臨之前,順利完成了耒水堤段的修繕加固任務。
雖然他們不是靠自覺,而是在吏卒皮鞭的監督下完成的,不過劉景可不管這些,他對此十分滿意,特別法外開恩,令他們修養十數日,恢復精力,直到進入七月,才再度派他們前往臨蒸鄉邑,修繕城池,興建官舍,為秋收后縣治的遷移做準備。
臨蒸鄉邑東倚湘江而立,北為蒸水所夾,南、西、北三面環山,其城甚狹。
劉景的想法是將此地打造成對抗劉表大軍的軍事堡壘,因此他無意大幅擴大城址,而是準備走“小而精”路線,從加強城防的角度出發,有限度擴增。
七月七日,七夕節。
七夕之風俗,來源于牽牛、織女。牽牛,即牛郎,和織女皆為星名。《詩經·小雅·大東》有云:“跂彼織女,終日七襄。雖則七襄,不成報章。睆彼牽牛,不以服箱。”
牽牛、織女很早就被人們拿來配對,但以二者為主角的愛情故事,則是成型于漢代,五言詩《迢迢牽牛星》講述了“盈盈一水間”,阻隔了牽牛、織女相會,令他們“泣涕零如雨”、“脈脈不得語”,這種充滿悲劇色彩的故事,引發了世人的廣泛同情。
及至近時,便出現了牽牛、織女,七夕相會的故事,故泰山太守應劭的《風俗通》載曰:“織女七夕渡河,使鵲成橋。”
七夕當日,適逢劉景休沐,天氣也難得晴好,便在耒水之的座艦舉辦筵席,列饗置酒,以奉牽牛、織女。
再坐者,劉亮、劉祝、于征、嚴肅、王彊、單日磾、褚方、郭商等,無一不是劉景親近之人。
劉景頭戴梁冠,身著禪衣,坐于傘蓋之下,目光奕奕地望著下首的單日磾,舉杯朗聲道:
“《禮記》有云:‘父之仇,弗與共戴天;兄弟之仇,不反兵。’翁叔,這杯酒我敬你,祝你此行一切順利,盡誅寇仇,以報滅家之仇、覆寨之恨。”
今日除了借七夕的機會,與親信聚會歡飲之外,還有另外一個重要的原因,為單日磾送行。
經過五個多月的不懈努力,單日磾如今已經成功招攬到八百荊蠻,唯余三百多死硬分子,無論怎樣勸說,都不肯投降。
不過單日磾對此也有辦法,在取得劉景的同意后,他向這些人做出承諾,如果他們能夠助他成功復仇,將會還他們自由。
如此一來,單日磾手中之兵,成功破千,有了復仇的實力。
單日磾持杯而起,慨然說道:“若非劉君當初收留,在下及胞弟、親族十余人必難幸免。劉君而今又給降兵、贈資貨,令在下得以回衡山報血仇——劉君的大恩大德,在下該何以報答?”
單日磾雖然麾下兵力破千,然而光有人可不夠,衣服、兵器、糧食…樣樣不可或缺,單日磾狼狽出逃,“身無分文”,這些自然是由劉景為他買單。
劉景心里不是沒有猶豫過,問自己這么做到底值不值得?甚至到頭來有可能“竹籃打水一場空”、“為他人作嫁衣裳。”
但他轉瞬就驅除了這個念頭,且不論他和單日磾的私人感情,他所了解的單日磾,并不是目光短淺之人,從改名就能看出,其心氣極高,即便復仇成功,也不會甘心縮在衡山當個山大王。
退一萬步講,就算劉景看走眼了,最多不過是損失一些資貨,對他造成不了什么影響。而若是如他所想,那未來收獲…
劉景出言道:“翁叔,你我相識于微小,有著非同一般的情誼,何必說這樣的話呢?”
單日磾搖頭道:“只收獲,不付出,世間哪有這樣的道理?在下思來想去,唯有一身而已,日后劉君但有所命,在下必定肝腦涂地,縱九死而無悔!”
言訖,單日磾舉起酒杯,一飲而盡,他的這番壯烈之言,一時間博得滿堂喝彩。
劉景搖了搖頭,卻也不再多說什么,同樣飲下杯中之酒。
隨后單日磾又斟滿一大杯酒,敬向劉祝、王彊二人:“回家之路,就拜托劉兄、王兄了…”
酃縣距離衡山數百里,加之他們荊蠻的身份十分敏感,自然不能走陸路,走水路是唯一的選擇,所以要麻煩劉祝、王彊,帶領船隊將他們送回衡山。
“翁叔,不必客氣。”劉祝、王彊笑著和單日磾共飲了一杯。
劉景這次交給他倆的任務不止于此,在送單日磾回衡山之后,他們還要馬不停蹄北。
劉景去年在黃氏船場訂購的十五艘船艦,將會在未來一兩個月內陸續完工。
接收船艦、招募棹夫、訓練棹卒…諸多事情接踵而至,所幸他們去年已經累積了足夠的經驗,倒也不至于手忙腳亂。
劉景兩年來在黃氏船場前后訂購了三十艘船艦,不過他不準備再繼續訂購了,明年荊州就會爆發大戰,到時候船艦怕是還沒出船場,就會被張羨強行征走。損己利人的事,他萬萬不會做。
其實酃縣境內也有幾家船場,只是規模有限,手藝也比較一般,只能造十丈以下的船只。
即便不盡如人意,可劉景還是毫不猶豫向幾家船場下了大筆訂單。留給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哪有挑肥揀瘦的資格,每多一分實力,自己就能多一分保障。
同時,他心里還有一個打算,一旦張羨戰敗,臨湘遭到劉表軍包圍,他計劃將臨湘附近的諸多船場強行遷來酃縣。反正張羨已經用不了,與其白白便宜了劉表軍,還不如便宜了自己。
宴會直到天色將黑才宣告結束,劉景熏熏然的登馬車,沒有回縣舍,而是直接返回家中。今天是七夕,妻子鄧瑗早早就帶著諸婢回家,與家人共度佳節。
到家后,劉景下車走進家門,推開仆婢的攙扶,踩著軟綿綿的步子行往后庭,尚未跨入院門,便聽到一串銀鈴般的笑聲。
劉景臉亦不禁露出笑意,這是妹妹劉饒的笑聲,他當即進入后庭,果然看到梳著雙丫鬟,一身麗衣彩帶的劉饒站在堂下,小姑娘對著皎皎月光,手持針線,滿臉嬌憨。
妻子鄧瑗,乃至阿姝、阿喜諸婢,皆埋頭穿針引線,歡聲笑語不斷,連劉景回來都沒有發現。繼母張氏和嫂子賴慈則笑意盈盈,看她們忙得不亦樂乎。
七夕有很多習俗,“穿針乞巧”便是其中之一。《西京雜記》曰:“漢彩女常以七月七日穿七孔針于開襟樓,人具習之。”
劉和、劉群叔侄雖然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到底沒有參與其中,很快就發現了劉景,不由呼道:“阿兄…大人…”
劉饒“啊”了一聲,看到劉景歸來,立刻蹦蹦跳跳跑過來,獻寶似的捧著金針,小臉滿是驕傲地道:“阿兄,你快看,這是我穿的針,我的手巧不巧?”
劉景笑著頷首道:“巧、巧…阿離的手啊,天下最巧。”
劉饒被夸得好不高興,隨后一想不對勁,馬嘟起小嘴道:“阿兄你怎么才回來?再晚一些,就錯過牽牛、織女相會了。”
劉景攤開手道:“我也想早點回來,奈何陷身酒宴,不得脫身。”
劉饒氣哼哼道:“阿兄,你這明明就是推托之言,你乃是縣君,酃縣你最大,你要離開,誰敢阻攔?”
劉景笑著揉了揉她的丫鬟,來到堂下,即便喝了不少酒,劉景依然僅守禮數,分別向繼母張氏、嫂子賴慈見禮。
鄧瑗見夫君面帶醉意,立刻吩咐阿姝燒水煮茶,為其解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