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始那些自帶茅竹、材木,無償為市修建屋舍的百姓,都是劉景讓褚方私下找來的“托”。
不過隨著劉景“探訪賢德之人四十余,皆免徭役”的消息在酃縣傳揚開來,結果真的有人來市井義務幫忙,雖然不拿分毫,卻干得比“托們”還要起勁。
起初來的都是被劉景免徭役的賢德之人。要知道,酃縣每年皆要修筑墻垣、堤壩等工事,徭役非常繁重,百姓苦不堪言,他們得以從中解脫出來,發自內心感激劉景,因此愿意無償幫忙。
這些人皆是閭巷、鄉里的名人,德行素著,備受尊敬,影響力非常大,足以輻射千百人,很多人受到他們的影響,亦自發前來市井,有錢出錢,有力出力。
不過數日,市井便煥然一新,屋舍連棟櫛比,甚是齊整,總算不再是之前那副寒酸簡陋的樣子。
完工之日,劉景率主簿褚方、功曹龔英、廷掾谷瑁等縣中大吏,親赴市井,為之“解土”。
后世常言“犯太歲”、“太歲頭上動土”,所謂的“犯太歲”即是指“動土”,在漢代,修房掘地是一件非常犯忌諱的事情,需要“解土”,以避災禍。
王充在其著作《論衡》中記載:“世間繕治宅舍,鑿地掘土,功成作畢,解謝土神,名曰解土。為土偶人以像鬼形,令巫祝延以解土神。已祭之后,心快意喜,謂鬼神解謝,殃禍除去。”
這是比較“正統”的方法,劉景作為一個無神論者,對此自然是嗤之以鼻。
然而身在一個迷信巫祝的時代,太過特立獨行絕非好事,解土儀式,哪怕僅僅是象征性,也要舉辦,否則百姓無以心安。
當日天氣晴爽,風亦止歇,數以千計的百姓早早就聚集于市樓前,皆目向北方,翹首以盼。
等待中,百姓私下議論紛紛:“前任張廷君年紀稍長,可性格嚴苛,為政剛猛,過于激烈。相比之下,劉廷君年紀稍輕,卻敦厚仁愛,為政寬和,這才是一縣之君該有的樣子。”
“沒錯。諺云:‘舉秀才,不知書;察孝廉,父別居。寒素清白濁如泥,高第良將怯如黽。’劉君既是高門,又舉孝廉,卻是一位真正有德有才的君子。而且,他昔日曾為市吏,所以最知我等市民之苦,乃以自俸為市作屋。”
“只是…”有人半喜半憂地道:“只是聽說‘銅斗鐵尺’之法,便是由劉君所創。”
市樓重新鑄造了銅斗鐵尺,置于各門,并且一改昔日軟弱之相,凡是試圖破壞者,不管有何身份背景,無一例外都遭到了嚴厲的懲處,一市為之震撼。要說這背后沒有劉景的授意,誰信?
此法一經實行,市井之中,不管是小商小販,抑或豪商大賈,或多或少都會受到一些影響。
“來了…”
“明廷…”
“劉君…”
劉景及諸大吏的車駕一至市中,數以千計的百姓頓時爆發出震天的歡呼聲。
“為市作屋”是達不到這種效果的,最根本的原因是劉景免除了那些賢德之人的徭役,而通過這些人或直接、或間接的影響,劉景輕易就獲得了酃縣士民的歡心。
龔英看著山呼海嘯的人群,心中頓時一驚,他久為功曹,聲名顯著,自詡“深得漢、蠻信服”,可也沒有得到過如此擁護。其實問題主要出在他自己的身上,他為人素來“重威不重德”,這樣做的好處是人人皆畏其威,壞處便是士民人心不附。
當然了,他也有自己的苦衷,畢竟他不是長吏,處于功曹這個位置,最重要的就是威信,否則何以統御內外,大權獨攬?
龔英心下嘆息,從此以后,他們龔家,算是徹底失去了和劉景分庭抗禮的資格。
不過龔英對自家的未來倒是并未太過擔憂,任何人想要動龔家,都要做好魚死網破的準備。
而魚死網破,對雙方都沒有絲毫好處,相信這個道理,劉景心里應該十分清楚。
龔英已經打定主意,只要雙方能夠相安無事,他甘愿為此蟄伏,劉景不可能在酃縣待一輩子,總會有離開的一天,到時候,龔家仍舊可以卷土重來。
市掾率市樓諸吏迎接,待劉景一下車,立刻狂拍馬屁:“明廷得民心至此,日后為政,無有不諧。”
劉景笑著搖了搖頭,對方馬屁功夫了得,且觀其近來舉措,也算有些才能,放在市井確實有些屈才了。
漢代巫祝的費用歷來不菲,劉景以不勞財傷民為由,只舉行了一個極為簡單解土儀式,拜后祝道:“興工役者,百姓無事。如有禍祟,我自當之。”
百姓聽聞劉景之言,無不心悅誠服,紛紛感嘆劉景之仁德,這樣一心為民,不顧己身的好官,可謂世間少有。
解土完成后,劉景并沒有同諸大吏一起返回縣寺,而是乘車出東郭門,來到耒水河畔,登上自家大艦。
劉祝、王彊、單日磾皆在甲板上相迎。
他們來到酃縣后,并沒有跟隨劉景進城,而是受其指派,私下調查去年王彊船隊遭到荊蠻伏擊一事。經過多日調查,如今總算水落石出,是以密報劉景。
“劉君…”才進入尾樓,王彊便迫不及待地道:“小人之前的猜測果然沒錯,酃縣確有與荊蠻勾結者。”
“是誰?”劉景心里其實已經隱隱有所猜測。
王彊一臉陰鷙道:“通蠻者不是別人,正是龔家老三,守津吏龔浮。”
劉景面不改色地問道:“消息準確了?”
這時在一旁的劉祝開口道:“準確。我們在船上私設博戲,誘使酃縣之內的輕薄少年、浮浪子弟,從他們口中收集線索,順藤摸瓜,最后查到龔浮身上。之后我們找機會擒主龔浮的一名親信,費了一些手段,成功敲開了他的嘴。并且,我們還偶然抓了一個山蠻藏在酃縣的間諜,翁叔已經審問過了。兩相對照,絕對不會出錯。”
單日磾沖劉景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