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景早在赴任前,就已經存了招攬褚方的心思,只是褚方畢竟不是尋常的閭里游俠,而是一位得到過孫堅認可的“將才”。
與荊南霸主張羨相比,劉景毫無優勢可言,怎么做才能拉攏到褚方?為此他費了不知多少心思,唯一的可行辦法,便是以鄉情動之,結果真的成功說服了褚方,這絕對是一個意外之喜。
褚方、嚴肅,二者一內一外,相信就算酃縣是一座真正的銅墻鐵壁,也會被撕開口子。
經過一番接觸、交談,劉景發現褚方并非是只知打殺的武夫,雖然談不上多有文化,但說話詞可答意,也有條理,頗為難得。
想想也正常,褚家并非酃縣大姓,他能夠有今天的地位和威望,完全是靠自己親手打拼出來的,這絕非一介武夫所能做到。
劉景有意試探道:“我初來乍到,而酃縣紛亂,不知該從何處著手,子平可有以教我?”
褚方沒有急于回答,而是揮手示意堂中侯立在側的僮仆退下,待房門合攏,堂中僅剩下劉景、劉亮、馬周、于征四人。
褚方這才開口說道:“酃縣內有豪彊,外有賊蠻,內外不寧,明廷欲治酃縣,絕非易事。”
見劉景笑而不語,褚方不再繞彎子,直言道:“外害先且不論,酃縣之內害,在縣寺、在龔氏,明廷若能誅滅龔氏,內則無憂矣。只是龔氏乃酃縣大姓,其兄弟五人,并為縣吏,執掌內外,想要除掉龔氏,談何容易。”
劉景眼神明澈,微笑道:“劉(焉)君郎赴益州、劉(表)景升來荊州,無不以誅殺豪強、宗賊,建立威刑,震懾一境。龔氏若有罪,殺之可也。”
褚方頗為意外的看了劉景一眼,這哪像是一縣之主說的話,恐怕就連張羨,都沒有這樣的氣度。這也是褚方始終有些看不上張羨的原因,他的格局太小了。
褚方嘆道:“龔氏所犯之罪,就算傾盡湘江之水,亦難洗刷。”
“哦?子平可否為我一一道來?”
次日一早,劉景正式以酃縣縣長的身份,連同縣丞嚴肅,在縣寺正堂召開朝會,縣中屬吏百余人,悉數到場,無一缺席。
褚方黑冠黑袍,帶刀持芴,昂然侍立于劉景身側,其臉容嚴肅,目光如炬,見者無不悚然。
雖然縣中眾吏大多已提前得知褚方接受劉景邀請,出為主簿的消息,可見到其人,眾吏心里仍然掩飾不住驚訝。
要知道,褚方以前可是當過別部司馬,率領近千部曲,縱橫荊南三郡的人物,如果不是因為其母遭逢變故,癱瘓在床,莫說小小的酃縣,就是長沙、荊南,也困不住他。
張羨這些年頻頻派人厚給財貨,極盡殷勤籠絡,不就是想著有朝一日,讓他能為己所用嗎。
按照常理來說,褚方投奔張羨才是最佳之選,以他的才能威望,過往戰績,不愁不受重用,可他偏偏沒有這么做,而是選擇服事縣廷,擔任百石小吏。
眾吏望向安坐于君位的劉景,眼神中隱隱帶上一抹敬畏之色。
沒辦法,褚方在酃縣的影響力實在是太大了,劉景一來就輕易折服了褚方,毫不夸張的說,從此以后,再沒有人能動搖他的縣君之位,就算是龔氏也不行。
“以后縣寺怕是要熱鬧了。”眾吏一邊瞥向龔英、龔浮、龔武兄弟,一邊暗暗想道。
褚方與龔氏素來不睦,這是酃縣人盡皆知的事情,劉景沒道理不知道,這種情況下他仍然執意請褚方出山,目的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至少,劉景有借褚方平衡龔氏之意,顯然是對龔氏在縣中一家獨大有所不滿。
相比于二兄龔英、三兄龔浮,龔武明顯更沉不住氣,臉色鐵青一片,雙目幾乎噴出火來。不過他雖然性格略顯沖動,卻不傻,并未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百余名縣吏在功曹龔英、主簿褚方、廷掾谷瑁的帶領下,分別拜見劉景、嚴肅。
待眾人禮畢歸位,劉景緩緩挺直身體,開口說道:“縣令長皆掌治民,顯善勸義,禁奸罰惡,理訟平賊,恤民時務,秋冬集課,上計于郡國,百里之間,無所不管,乃國之重臣,是以昔日明帝有言:‘縣令長者,出宰百里,茍非其人,則民受其殃。’
本廷昔年北上求學,周游各地,屢聞地方令長,以殺害不辜為威風,聚斂整辦為賢能;以治己安民為劣弱,奉法循理為不治。髡鉗之戮,生于睚眥;覆尸之禍,成于喜怒。視民如寇仇,稅之如豺虎。心中常常感嘆如此衣冠禽獸充任地方令長,此國家之失,百姓之害也。
承蒙府君信任,拔擢于幕府,委任以縣君,本廷心中不勝惶恐,惟愿做出一番成績,使縣中政化清平,百姓安居樂業,如此方不負府君對本廷的期許。
不過欲治酃縣,非本廷一人之功,還需諸君鼎力相助。”
“諾。”眾吏齊齊下拜。
劉景又道:“所謂‘律設刑法,禮順人情’,為政之道,無過二者。孔子曰:‘導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導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為政者,在德不在刑,此我心也。”
這段話的意思是:以政令來管理,以刑法來約束,百姓雖不敢犯罪,但不以犯罪為恥;以道德來引導,以禮法來約束,百姓不僅遵紀守法,而且引以為榮。
劉景作為一個現代人,內心當然不信這套,不過他已經決定讓嚴肅走上前臺“唱白臉”,自己則隱于幕后“唱紅臉”,這就需要向外界營造出一個“性格仁和,以禮治縣”的形象。
劉景此言一出,效果極佳,不僅眾吏暗松一口氣,就連龔氏兄弟,也都稍稍放下戒備。
劉景的話之所以沒有引人懷疑,是因為他的做法符合他一貫的形象,他當年以“躬耕養客”、“質書救鄰”揚名長沙,自然應是一個“仁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