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肅等從劉景吏舍出來時,天色已然昏暗,謝良、王朝幾人不等走遠,便迫不及待拜賀嚴肅道:“恭喜嚴君高升縣丞。”
眾人心中不無嫉妒,嚴肅昔日只是市獄一名郁郁不得志的獄吏,未必就比他們強多少。
結果他也是命好,遇到劉景這個伯樂,先任斗食吏,再為百石吏,一路步步高升,而今更是將要登上縣丞之位,可謂一飛沖天,從此以后,雙方便如云泥之別。
“此事目前尚未有定論,諸君慎言。”嚴肅面上雖無喜悅之色,內心卻心潮起伏,他決定追隨劉景左右,單純只是為了報答恩情,為此他猶豫很久,事實證明,他的這個決定,或許是他這輩子做過的最正確的一件事。
謝良、王朝等人聞言紛紛知趣的應“諾”。此事目前確實八字還沒一撇,可說出這話的是劉景,作為長沙最具權勢的人物之一,長沙有他做不到的事情嗎?
謝良是所有人中最樂于見到這個結果的人,因為嚴肅一走,他最有希望坐上監市掾的位置。
他在市中勤勤懇懇十余載,這輩子最大的心愿就是成為一名百石掾君,現在這個心愿終于要成真了。
次日,張羨以長沙太守的名義,任命主簿劉景守酃縣長。
什么是“守”?漢書·王莽傳記載:“縣宰缺者,數年守、兼。”不拜正官,權令人守、兼。通俗一點說,“守”就是由州部、郡府事權從急,來不及請示朝廷,暫時任命的縣令長。
一般出任“守”縣令長的,都是擁有公職身份的人,如州吏、郡吏、縣吏,當然也有平民一步登天者,但這屬于極個別情況。
“試守者,試守一歲乃為真,食其全俸。”倘若是朝廷親自任命的“守”縣令長,一年守期內若無差錯,便可以轉正為“真”。
不過像劉景這樣郡府私守的縣長,又正值天下紛擾之際,道路阻隔,幾年不轉正,甚至一輩子也沒機會轉正也絲毫不奇怪。
張羨暫時并沒有心儀的主簿人選,因此便按照過往慣例,讓主記接過了主簿職位,又從主簿室書佐中提拔一人為新任主記。
劉景和繼任者交接完畢后,來到便坐和張羨辭行。
事實上由于各種各樣的原因,劉景在主簿這個位置上只能算中規中矩,既沒有出什么差錯,也沒有顯露出超人一等的才能。
然而張羨還是對他的離開表現得格外不舍,拉著他的手傾談良久,并且一直送到便坐門外。
最后分別時,張羨說道:“對了,仲達,你知道酃縣褚方褚子平吧?”
“自然知曉。褚子平大名,長沙誰人不知?”劉景頷首回道,他作為張羨的主簿,等于是其大管家,年末之際,張羨向褚方贈送大量貴重禮物,此事就是劉景經手。據主簿室的人說,張羨擔任長沙太守以來,每年都會贈送褚方厚禮,從無斷絕。
能得張羨如此重視,褚方自非凡人,他乃是長沙的傳奇人物,其少時游俠,雖處貧賤,卻有雄氣,長沙游俠無不以認識他為榮,當時和吳巨齊名。劉宗、區雄和他相比,只能算后起之秀。
如果長沙沒有發生大變,褚方或許只能安心做一輩子游俠,轉折點出現在區星之亂時。
褚方有感區星禍及鄉里,憑借自己的威望,招合游俠、荊蠻五六百人,北上相助新任長沙太守孫堅討伐區星,褚方每次戰斗,常冠軍履鋒。
之后又隨孫堅南下零陵、桂陽,討伐周朝、郭石,所向無前,孫堅愛其健勇,待遇甚高。
中平六年,董卓將兵入京,暴虐無道,廢立天子,天下義士,無不憤慨,關東州郡紛紛起兵討伐董卓,身在長沙的孫堅心懷壯志,亦響應號召,率兵北上。
本來褚方也應隨其北上,誰知就在這時,其母上山采菜,一時不慎,從山上跌落而下,摔斷雙腿,身受重傷,一度垂危。
褚方從小失怙,乃是由母親一手撫養長大,他為人至孝,當即向孫堅請求還家照顧老母。
孫堅心中極為不舍,然孝乃天下之至理,阻人行孝,必被天下所恥,他雖然性格灑脫,卻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只能任由其離去。
褚方還家后就在母親床榻邊置一張小床,無論春夏秋冬,從不敢離開病床半步,盡心竭力服侍母親,直到五年后其母去世為止,后來他將母親安葬,又在母親墓旁蓋一座竹廬,為其守孝。
如今距離孫堅離開長沙,已經過去長達八年之久,從二十出頭到年過而立,這是褚方人生中最寶貴的八年時間,他本該縱橫沙場,建立功名,卻為了母親,枯耗在病室和冢廬間…
值得否?
劉景無法置評,但對于褚方其人,他心中唯有佩服。
張羨對劉景道:“褚子平三年孝期即將結束,你到酃縣后,代我去他家拜訪,并試探一下他的心意,看他是否愿意出仕。”
“諾。”劉景口中應道。說實話像褚方這樣的猛將,不僅張羨想要收入麾下,他也是頗為動心,正所謂千軍易得,一將難求,劉景無論如何也要試試,就算從張羨虎口奪食,也在所不惜。
劉景告別張羨,返回吏舍,只見數輛犢車停于院外,舍內一應物品皆已裝入車中,只等他一聲令下,即可出發。
蒙蒙細雨中,高冠革履的劉景在吏舍院中徘徊良久,他在這里住了差不多有二十個月,這二十個月里,經過他的苦心籌謀,由一個斗食吏變成一名百里侯,總算在這亂世之中有了一塊屬于自己的地盤。
然而和曹、劉、孫相比,他卻落后太多太多了,不過暫時的領先并不算什么,董卓、袁紹、袁術都曾領先,可他們最終都敗亡了。他還有時間,從后追趕上曹、劉、孫的腳步。
到時候…
試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誰家之天下。
劉景再無眷戀,轉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