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景一離開,環立鄧瑗左右的婢女們頓時松弛下來,小丫鬟阿喜第一個開口道:“劉君真是和善,和女郎一樣好。”
另一名婢女阿孌吃吃笑道:“劉君不僅為人和善,且性情灑脫,說話諧捷,我見女郎好幾次都快招架不住了。記得當初劉君第一次登門,小婢就在女郎身旁,那時劉君還是一個性格敦樸,不善言辭的人,這才過去三年而已,變化真是太大了。”
詩經靜女篇有言:“靜女其姝、靜女其孌。”她和另一名婢女阿姝,名字就取自于此,兩人在諸婢中年齡最長。
另有阿白、阿霜,阿春、阿陽,以上六人皆已及笄,唯余阿喜、阿樂二女,尚未成年,仍舊作小丫鬟的打扮。
鄧瑗感受遠比阿孌更深,不過這種變化,是她樂于見到的,這才是她理想中的夫婿。
諸婢圍在一起,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只有年紀最小的阿樂一言不發,雙眼直勾勾盯著食案上的雞腿,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鄧瑗不禁莞爾,拿起雞腿,遞給阿樂,說道:“吃吧。”
“多謝女郎。“阿樂歡呼著接過雞腿,叼在嘴中。
“你們跟著我辛苦了一整天,也都過來吃吧。”
“諾。”
第二天,紅日剛剛露出一角,鄧氏別業便陷入一片忙碌之中,眾多資貨被搬上車,載往新野河津,最后裝入船艦倉內。
食時,劉景在鄧氏別業中擺下餞別宴,參加者多是鄧氏子弟,也有一些素來與鄧氏交好的新野名流。
宴會上,鄧攸領著劉景,為他介紹鄧氏各支兄弟、子侄,劉景神色和順,禮數周全,盡顯君子之風。
“仲達,這是鄧芝鄧伯苗…”鄧攸繼續以平靜的口吻介紹道,與之前的人并無兩樣。
劉景初時也以為是普通鄧氏子弟,下意識頷首示意,隨后反應過來,目光上下打量對方。
鄧芝年紀不到二十,身長七尺余,頭戴青絲縑巾,身著黃地素緣纊袍,其臉部線條硬朗,眉飛入鬢,目光明銳,即使面對劉景,也表現得不卑不亢,甚至隱隱有分庭抗禮之勢。
劉景不以為意,含笑與語,展現出了有別于他人的熱情。
一旁的鄧攸眼中不由閃過一絲異色,他之祖父,即鄧芝之曾祖,兩人關系較為親密,但他卻不太喜歡此子,因為此子性格剛強率略,不懂收斂意氣,加之心性驕傲,不肯屈就自己,不僅不討長輩歡心,就連同輩也沒有幾人愿意和他交往。
鄧攸雖然不太喜歡鄧芝的性格,卻不否認他身懷過人的才能,如今正值大亂之世,這種人或許比其他人更有機會出人頭地。前提是不夭折,像他這種性格,泯滅于眾人也不意外。
令鄧攸感到驚訝的是,劉景明明是第一次和鄧芝見面,卻對他另眼相看,也不知是有識人之明,還是單純脾性相投。
鄧芝自然也發現了劉景待他與眾不同,拉著他聊個不停,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鄧芝漸漸收斂傲氣,不再一副孤傲的模樣。
隨著交流的增多,鄧芝越看劉景越順眼,簡直快要將他視為知己了。以前從沒有人如此“肯定”他,劉景是第一個。要知道,劉景可不是什么普通人,他乃是聲聞荊州的名士。
可惜,這個知己的人,馬上就要走了。
鄧芝原本有機會提前結識劉景,親迎之前,一些鄧氏子弟曾慕其名聲,前往別業,拜訪劉景,他卻因為自矜,而錯過了這個機會,如今想來,真是追悔莫及!
劉景不知鄧芝心中所想,他這么做,不過是提前播下一顆種子,等待它翌日開花結果。同理還有甘寧。
日中一過,貨物裝載完畢,船艦隨時可以出發,劉景站在淯水河畔,握著甘寧的手,依依不舍道:“興霸,今日一別,也不知何時才能再相見。”
甘寧道:“劉君之才,劉荊州亦重視有加,寧相信用不了多久,劉君就會再度北上,到時便是你我再見之日。”
劉景暗暗搖頭,他再度北上只有兩種可能,一種,是率領大軍而來,一種,是乘坐囚車而來,不管哪種,都是多年之后了。
甘寧慨然而嘆道:“與劉君相比,寧對未來卻是茫然無所措。”
劉景緩緩說道:“昔日伏波將軍馬援面見世祖光武,曾云:‘當今之世,非獨君擇臣也,臣亦擇君矣。’此理放到現在亦然。馬伏波先事王莽,后屬隗囂,二人皆非人主也,直至年過四十,才投身朝廷。其后馬伏波南靜駱越、西屠燒種、北出塞漠,為國之柱梁,名標青史,萬古流芳。
孔子曰:‘三十而立。’興霸年不過二十余,尚未而立,何必焦慮?”
甘寧不禁苦笑,他一個喪家之犬,劉景也真是看得起他,居然用伏波將軍馬援舉例。
“勉之、勉之…”劉景拍拍甘寧的肩,希望來得及…
最后,劉景身邊僅剩下鄧攸,翁婿二人做最后的道別,鄧攸已經從族弟鄧羲那得知劉表明年將會舉劉景為茂才,還以為雙方不久后便會再見,因此并無多少離別的悲意。
劉景不打算吐露“實情”,哪怕是自己的丈人也不行。不過有些話,還是要說的,比如,未來南陽的惡劣局勢。
隨著曹操遷都許縣,必然會對周圍的敵對勢力展開掃蕩,以確保京師的安全。
環顧四面八方,唯有南陽威脅最大,直到官渡之戰前,南陽始終都是曹操的心頭之刺,數次舉兵征討,非但沒有討到多少便宜,反而付出了極大的代價,長子曹昂、侄子曹安民、大將典韋皆死難,若不是長子曹昂讓馬,曹操本人也有喪命的危險。
曹操作為攻方尚且損失如此慘痛,作為守方的南陽,遭遇的劫難可想而知,未來的南陽,絕對是天下最危險的地方。
此前無數次證明,劉景對天下及未來局勢把握之精準,世間罕有,他臨別前的一番鄭重警告,不由鄧攸不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