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劉蟠與張羨抗辯不休,張懌暗暗搖頭,父親的態度已經很明顯了,對區雄懲而不殺,以安區氏之心,使其為己所用。因此哪怕劉蟠說得再多也是枉然。
作為長沙首屈一指的名士,劉蟠可不是一個只懂經學的儒生,他又怎能看不出張羨的心意,他這么做只是向府君表明自己的態度,免得其處罰過輕。
堂中除了劉蟠,其余大吏皆沉默不語,中部督郵李永是張羨的爪牙,很少發出自己的聲音。
主簿吳巨出自長沙大族吳氏,乃漢初長沙王吳芮之后,吳氏與區氏多有聯姻,吳巨就算不幫忙,也不會對區雄落井下石。
而功曹桓階一般不輕易發表意見,他乃一郡朝右,即朝班之右,是郡府眾吏之首,他一旦開口,必是一錘定音。
就在劉蟠各種引經據典,懟的張羨啞口無言之際,左賊曹掾成績只身返回正堂。
堂中諸人不由面面相覷,心道:“成績怎么獨自回來了,莫非被區元伯逃脫了?”
面對張羨的質詢,成績回道:“稟府君,下吏已將區元伯及門客二十八人全部押解回來,只是區元伯等人都受了不輕的創傷,目前正在醫曹接受治療。”
張羨面露驚訝之色,這可真是出人意料,忙問道:“他們難道拒捕,被你帶人擊傷?”
“不是。”成績連忙搖頭否認,“下吏帶人趕到西市東門時,區元伯及門客已經被市左史劉仲達劉君率眾擒獲。”
“區元伯為劉仲達所擒?”劉蟠霍然起身,一臉驚愕之色,仿佛在聽天方夜譚一般。
張羨聽得心中大奇,問道:“區元伯以氣力聞于長沙,手下門客也都是剽悍敢死之徒,劉仲達是如何擒獲他們的?”
成績一邊仔細回憶適才市中所見所聞,一邊說道:“劉君本就有高名,上任以來,在市中恩威并施,建立起了無人能及的威信,不但市中諸吏皆愿效死命,市井豪杰、游俠亦甘為前驅。劉君拔劍,百人景從、千人助威,區雄負隅頑抗,身被數創,蓬頭跛足,跪降于劉君腳下。”
隨著成績說完,正堂立時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在座之人,包括太守張羨,可謂無人不識區元伯,對他的囂張跋扈知之甚詳,他們很難想象,這樣一個尚氣愛名的豪杰,大庭廣眾之下,蓬頭跛足,向敵人跪地投降是怎樣一種心情?
張羨內心十分驚異,在他的印象中,劉景年紀輕輕,卻德才兼備,堪稱名士種子,他已經有了栽培之心,只是對方剛剛出仕,又年紀甚輕,準備等過個一兩年再招入門下聽用。
可是如今看來,自己小覷他了,年未弱冠,初入市井,便收攬一市之心,視長沙豪杰區元伯如無物,隨手而擒之。這樣的人,已經不能再以少年待之。
桓階心里同樣感慨不已,說實話當初劉景執意去市井,而拒絕他的招攬,令他心里頗為不快。豈料他入市為吏還不滿一個月,卻已令全郡上下為之側目,如此看來,他去市井確實比留在自己身邊侍弄筆硯強多了。
李永則回憶起一個多月前在桓家發生的一幕,當他“質問”劉景:“賄賂賊曹,可知王法?”被劉景頂了一句:“民人蒙冤,督郵有責。”彼時他一笑置之,只當是少年自負,并未在意,沒想到卻是他看走眼了,這哪是一個孺子,這分明是一頭猛虎啊!
堂中諸人,最震驚的莫過于劉蟠,昨天兩人還在談論區雄,劉景將其比作第二個區星,而劉蟠則千叮萬囑,讓他小心區雄,哪曾想今天劉景就給了他一個天大的“驚喜”。
劉蟠稍稍平復心情,情知這是千載難逢之機,出列道:“府君,區元伯當眾鞭笞市吏,并持兵與官吏對抗,這是死罪!”
張羨不由感到大為頭痛,說道:“仆初入長沙時,多賴區氏之力,才能迅速平定叛亂,穩固局勢。區氏于仆有恩,區元伯亦為良才,仆實在不忍戮之。”
劉蟠正色道:“正因為區氏自恃有功,才日漸驕橫跋扈,以致長沙百姓視之如虎狼。書曰:‘文王作罰,刑茲無赦。’古今仁德未有過于文王者,而文王尚且處罰有罪而不寬赦。府君若是繼續放縱區氏,不施嚴法,恐怕長沙百姓會漸漸遠離府君。”
堂內瞬間鴉雀無聲,諸大吏紛紛震驚的看著劉蟠,他這番話已經不是普通的勸誡,說難聽點,就差沒指著張羨的鼻子威脅恐嚇了。
整個長沙,也只有劉蟠,集冠族、宗室、名士、大吏于一身,才敢對張羨不假辭色。當然了,這也是張羨待下寬和,有容人之量,否則碰上個昏庸之主,管你有什么身份都難逃一死。
張羨一臉難堪,心中羞憤不已,其子張懌聽得勃然大怒,當著兒子的面“罵”老子,世間再也沒有比這更無禮的事情了,正準備起身痛斥,被張羨按了下來。
“元龍一番利言,真可謂穿心入肺啊。”張羨苦笑道。
劉蟠面無表情道:“劉仲達乃我龍丘劉氏當代冠冕,是興吾族之人。區元伯性情狹小,他若不死,必生齷齪之念…”
事關一族興衰,劉蟠有機會自然要置其于死地,以除后患。
張羨心知若不嚴懲區雄,劉蟠怕是絕不會善罷甘休。
至于殺死區雄?他從頭到尾都沒生出過這個想法。
毫不避諱的說,區氏在他眼中比龍丘劉氏重要多了。一旦遇到“外敵”入侵,龍丘劉氏未必會和他一條心,只有區氏才是他真正的臂助,他豈會自斷臂膀。
既然兩強相爭,必有一傷,將他們分開,讓他們永不相見就行了。
張羨決定將區雄“徙邊”,區氏經營交州百年,若是將區雄徙往零陵、桂陽這兩個靠近交州的地方,多半難以令劉氏滿意。
那就徙至巴丘,令他守長江,遇赦不赦,終身不得返回長沙。這樣一來當可安劉氏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