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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吟詩

  隨著一曲悲歌,杜襲、諸葛亮、劉瑍皆變得神情哀傷,郁郁寡歡。

  桓彝見此說道:“既然杜兄以一首悲歌開篇,索性我們就一人一首吧。我先來。”

  說罷,身形略微搖晃的行出,看得劉景不覺失笑,桓彝為人嚴謹,最重禮節,很少有失態之舉,如今這個樣子可是不多見。

孔子曾說:“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思無邪。”即思想純正,歷來為君子所鐘愛,因此桓彝選擇了一首天保,出自于詩經·小雅·鹿鳴之什  這是一首臣子祝頌新王的詩,希望周宣王登位后能夠勵精圖治,完成中興大業,重振先祖雄風。桓彝此乃借古喻今。

  之后輪到劉瑍,他也沒有推諉,端著酒杯,白玉一般的面頰涂滿紅暈,只見他目光迷離地言道:“在下如今客居荊楚,便吟一首屈大夫的傳世佳作離騷,以助酒興。”

  劉景等人聞言無不面帶訝色,屈原的離騷堪稱千古之絕唱,在座之人無不耳熟能詳,然而要說背誦全文,那是一個也沒有,即便桓彝、劉景這樣的荊楚本地人也做不到。

  蓋因離騷全文多達三百七十三句,共計兩千四百七十余字,這么長的篇幅,很難死記硬背,非記憶超群之輩不行。

  其實要劉景說,最根本的原因在于楚辭對當今士人來說不甚重要,屬于可有可無之物。它如果和詩經一樣貴為儒家五經之一,哪怕字數再多,也會有數之不盡的人背誦如流。

  “帝高陽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攝提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劉瑍用洛陽雅言徐徐吟著楚韻之離騷,倒是另有一番別樣的風情。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與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劉瑍語速不緊不慢,聲調抑揚頓挫,飽含深情,入耳動心。

  講到口干了,劉瑍就暫時停下來,為自己斟上一杯酒潤嗓,然后再繼續,從始至終都給人一種游刃有余之感。

  劉景看著堂下滔滔不絕,曠達雋秀的劉瑍,心里不禁感嘆連連,這樣優秀的才俊之士,卻是一個胸無大志的人,一心想要歸隱山林,做個田舍翁,反正他是理解不了對方的思維。

  當劉瑍將離騷從頭到尾,一字不差的誦完,室內立刻響起一片喝彩之聲。

  劉景算了算,劉瑍前前后后用了差不多近一刻鐘時間。

  諸葛亮持杯起身,繞過食案,行到室中央,對劉景幾人說道:“輪到在下了,在下便吟一首梁甫吟,這是一首流傳于齊魯梁父山一帶的挽歌,講述的是晏子‘二桃殺三士’的故事。”

  在坐者皆飽讀詩書,自然知道晏子“二桃殺三士”。

  春秋時期齊景公帳下有三員大將:公孫接、田開疆、古冶子,他們戰功卓著,但也因此恃功而驕,對晏子多有不敬。

  晏子認為他們無尊卑之心,為避免日后造成禍患,便建議齊景公除掉三人。隨后設計,賞賜三人兩顆桃子,迫使三人發生爭執,先后自殺身亡,由此兵不血刃除掉了三個潛在的威脅。

  諸葛亮環顧左右,以齊魯口音吟唱道:“步出齊城門,遙望蕩陰里。里中有三墓,累累正相似。問是誰家墓,田疆古冶子。力能排南山,文能絕地紀。一朝被讒言,二桃殺三士。誰能為此謀,國相齊晏子。”

  這首挽歌本是對三位勇士自殺表示嘆息,同時對晏子讒言毒計予以諷刺。

  不過諸葛亮獨認為晏子絕非挽歌中描述的排除異己、讒害他人的奸臣,而是一位善于治國、品德高尚的賢相。

  是以他在吟唱這首挽歌時,并未對被殺的三位勇士流露過多同情,而是以歌寄托自己的志向,他希望自己未來有朝一日能夠像晏子一樣成為一代名相,輔佐明君,平定天下。

  劉景幾人都聽出了諸葛亮心中渴望建功立業的心意。

  杜襲擊掌贊道:“汝南陳仲舉,年十五時,嘗閑處一室,而庭院屋宇雜亂不堪。其父友人、同郡薛勤來訪,問他:‘孺子何不灑掃以待賓客?’而陳仲舉回曰:‘大丈夫處世,當掃除天下,安事一室乎?’世人始知其有澄清天下之志。

  今孔明亦年十五,心懷豪情壯志,不讓陳仲舉專美于前。”

  陳仲舉即陳蕃,乃黨人領袖,與竇武、劉淑合稱“三君”,其人志在澄清社稷,剛直不阿,敢于犯上,故天下贊曰:“不畏強御陳仲舉。”

  諸葛亮淡然而笑道:“大兄過譽了,陳太傅名重天下,言為士則,行為世范,在下何德何能,敢與之并論。”他敬佩陳蕃的個人操守,至于其他方面嘛,不提也罷。

  并非他妄自尊大,陳蕃十五立志,而年八十余,身為宰輔,卻仍舊思慮不周,行事不密,謀誅宦官失敗,非但自己身死,更引發了第二次黨錮之禍,導致漢室從此衰敗。

  是以陳蕃其人,狷狂寡慮,有名無實,諸葛亮不取也。

  杜襲看著堂下的諸葛亮,品味其話中深意,繼而望向上首的劉景,心中嘖嘖稱奇,兩人都是外謙而內傲之輩,難怪能在短短幾日間結為至交,此便是性情相投耳。

  劉景倒是一點不覺得意外,要知道諸葛亮從小就文比管仲、武比樂毅,立志成為一個出將入相的全才,區區老儒陳蕃,怎么可能被他看在眼里。

  如今四人皆已吟完詩歌,只剩下劉景這個主人了,他端著酒杯站起,說道:“在下新作了一首詩,且為諸位試吟之。”

  杜襲大笑道:“仲達,當日我可是親眼目睹你創作了勸農,希望今日能見證一首不遜勸農,讓天下人傳頌的佳作。”

  諸葛亮、桓彝,乃至劉瑍皆面露期待之色。

  劉景微笑頷首,繼而吟道:“人生無根蒂,飄如陌上塵。分散逐風轉,此已非常身。”

  杜襲不禁“咦”了一聲,這首詩和勸農截然不同,勸農幾乎每一段都有其出處,涉獵之廣,遍及五經之論、兼顧百家之言,歷史人物、典故,信手沾來,非滿腹經綸者不能創作此詩。

  而這首詩,用語樸實無華,取譬平常,卻質如璞玉,短短四句,慨嘆人生之無常、生命之短暫,一下就將杜襲、諸葛亮、劉瑍代入其中。就算沒受過顛沛流離之苦的桓彝,亦感觸頗深。

  在感嘆完人生之無常后,劉景目光與四人相繼交匯,一字一句道:“落地為兄弟,何必骨肉親。得歡當作樂,斗酒聚良朋。”

  “好!”在座四人忍不住喝彩,這四句一出,基本就可以斷言,此詩絕對是上佳之作,由于用語平直,簡單易懂,又情感豐富,論傳播可能還要超過勸農。

  畢竟勸農入門門檻太高了,只有讀書人才能真正看懂,對普通人極不友好。

  劉景仰頭飲下杯中之酒,緩緩結尾道:“盛年不重來,一日難再晨。及時當勉勵,歲月不待人。”

  最后四句,令整首詩立意又上升了一個臺階,聞者無不大受觸動,就連一向通脫曠達的劉瑍,都難得露出認真的神情。

  諸葛亮很喜歡這首詩,問道:“仲達,這首詩叫什么名字?”

  “尚未想好名字。”劉景搖了搖頭,總不能還叫“雜詩其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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