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幽冥籠罩天穹,像是流動的晚霞。
呼嘯的松鳴聲響徹云霄,三道撕裂蒼莽的浩然劍氣縱橫天地與寰宇。
松鳴一氣化三清,與掌宮圣女、老夫子和極云子的戰斗已經開始了。
吹哨人的神果旁。
歌蘭對外面的戰斗毫不關心,滿頭大汗,氣海翻涌,表情恐懼到猙獰,差點沒露出了龍形。
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恐懼。
也是三界宇宙,有史以來,所有生靈中,體會到的最高程度的恐懼!
但是,他沒有逃。
他只是單純的在…
害怕。
與此同時。
神樹根部。
神樹最下面的主根藤蔓上,如今已經開滿了桃花,一下子到了春天。
桃樹,已經與神樹融為一體了。
之前圍坐在桃樹周圍的七個書院弟子,此刻全部散開,各自相距百里路程,呈七角之勢,圍坐在神樹根底部。
這是為了引動七神柱之力,啟動史無前例的七行陣法,試圖將陸涯送出這個位面。
實際上。
在陸涯觀察柳玄夜三人,如何奪舍千羽姬的時候,七人已經悄無聲息的啟動了一次七行陣法。
這一次七行陣法未動用通神柱之力,只是以七人之力灌注神樹,啟動了一次足夠隱蔽的陣法!
但即便是這樣,也是三千年前骨龍七行陣法的數十倍之強,按理說,足夠送陸涯離開這里了。
當時,時空出現過短暫的紊亂。
連歌蘭都稍有動搖,然而陸涯三人,就跟釘子一樣釘在了神樹上,沒有絲毫動彈。
陸涯不但自己沒動彈,更摁住了老婆孩子,甚至,他根本沒察覺到這種時空紊亂。
不是陸涯的神識不敏銳。
你能察覺到你腳底的螞蟻正在做愛嗎?
這才是歌蘭恐懼的根源。
恐懼,夾雜著興奮!
隱藏在仙臺氣海的深淵、靈魂震顫的興奮!
他多久沒遇到這等強者了,甚至都懷疑這世界到底有沒有這樣的強者。
答案是有。
而且比他想象中的,強的多!
樹底七人面色凝重。
三人行面色孤獨,卻又心直口快。
“這家伙該不會真是天道吧?”
他的心中莫名其妙有種期待。
輸給天道,不寒磣。
“不管如何,我們必須再試一次。”
名宣子閉目。
“你明白這個后果嗎?”
“我們只是試圖送走他,而不是攻擊他,就算為此付出神樹毀滅的代價也是值得的。”
連城子道,見眾人都很緊張,又解釋道:
“我想諸位早已經看出來了,柳玄夜這個女人太過聰明,早就為此準備好了一切,如果我們解決不了陸涯的問題,也解決不了柳玄夜。”
名宣子徐徐睜開了眼。
“最后一次。”
紅豬仙道:
“可時間不夠了…”
連城子道:
“四師兄會為我們爭取時間的。”
吹哨人的識海中。
陸欺天囫圇吞棗,很快就把丈余高的鴿子消化的一干二凈,看的酒狐仙咋舌不已。
陸涯微微皺起眉。
鴿子越來越頻繁的出現,體型也越來越大,甚至追到了吹哨人的夢道幻境里。
陸涯感覺這可能是只信鴿,三番五次出現在他面前,仿佛是在傳達什么信息。
可惜被陸欺天給吃了,否則抓來好好問問…
好在陸涯看到了自己憑空出現的一幕,百分百確定自己和千羽姬沒關系,其余的事情他也沒太大興趣,便拾掇拾掇,準備離開吹哨人的識海了。
這時候,識海的天空一道平靜的聲音響起。
一直處于半沉睡狀態下的吹哨人,突然對陸涯道:
“你為何不敢看自己封印的記憶?”
陸涯這才意識到,這狗比一直在暗中觀察。
“這是樂趣,你不懂。”
吹哨人又道:
“在你的追溯時空里,有人用黑影躲避了天道的觀察,這你也不在意嗎?”
陸涯反問:
“你走路時,腳下的一群螞蟻躲著你玩多蟻運動,你也會在意嗎?”
吹哨人沉默,多蟻運動,多么遙遠的詞匯啊。
半晌,他又道:
“你低估了柳玄夜。”
廢話三連,陸涯感覺這貨不是在找茬,就是在拖延時間。
好在,他對這個話題還算感興趣。
“怎么個低估法?”
吹哨人徐徐說道:
“我剛才特地觀察了,囚禁神王大人的三個逆賊中,柳玄夜才是主力。”
“是嗎?”
陸涯有預感接下來會有少兒不宜的內容,果斷屏蔽了酒狐仙和陸欺天的神識。
吹哨人娓娓道來。
“她是從神王大人的夢道幻境里,直接以夢道共鳴奪舍了神王大人的神魂,就算沒有松鳴和另外一道力量,她自己就能控制神王大人了。”
陸涯不可置否,只笑贊道:
“你這個神識簡直就是天道之眼啊。”
吹哨人道:
“我猜如你這等強者,不可能看不出這一點,或許…你只是不想承認自己的妻子是一個大逆不道的弒母惡魔。”
弒母惡魔可還行。
正如吹哨人所言,陸涯看得很清楚,只是陸欺天在旁邊,他不想把母親的惡魔本質毫無保留的呈現在孩子面前,那樣太殘忍了。
畢竟陸欺天的天賦吊打全宇宙,如果她要學壞,整個混沌只有自己能治她了。
這樣他不是更累了嗎?
柳玄夜的實力,他比所有人看的都清楚。
在夢道幻境中,如果做夢人的魂力太強,創造的幻境過于逼真,導致幻境侵占做夢人的神魂,從而使得夢中人有了自我意志。
這種自我意志,本質來說屬于做夢人的分魂,但已經脫離了做夢人的控制。
一旦這個意志,強到窺破幻境,知曉做夢人,分魂就可能與本魂產生共鳴,有機會在本魂沒察覺的一瞬間,反客為主,以分魂占據本尊肉身!
柳玄夜之所以能在短時間做到這一點,是因為她本就是千羽姬創造的完美化身,寄托千羽姬最高的藝術追求,投入千羽姬大量的心血與情感。
其次,她利用松鳴與黑影的掩護,使得奪舍的過程顯得異常順利。
但是,掩護工作只需要一個能吸引千羽姬的事物就行了,沒說一定要強者。
為什么柳玄夜非要選擇松鳴和黑影兩個強者幫忙呢?
而且,事后柳玄夜還把千羽姬的力量交給了松鳴,本想把千羽姬的幻術能力交給黑影,但是被拒絕了。
二人顯然都很忌憚柳玄夜的幻術反噬。
柳玄夜只好把千羽姬的神魂留在身邊。
關于這一點,陸涯還沒有想清楚柳玄夜的動機。
也懶得費盡心思去想。
只道:
“弒母說的太夸張了,神王大人的魂魄至今還在玄夜的夢道幻境里,她自己也想休息休息,或許哪一天玄夜達到自己的目的就放她出來了。”
吹哨人只是為了拖延時間,拋出一個陸涯感興趣的話題,引誘他發表觀點就行了。
“那你自己呢?”
陸涯:
“什么我自己?”
吹哨人故作高深的笑道:
“你不想承認自己的妻子囚禁岳母,就像你寧愿封印自己的記憶,也不想承認自己其實是天道一樣。”
“哈?”
陸涯一愣…我是天道?
突然!
時空劇烈震蕩。
神樹裂紋密布。
無形的晶壁如雪花一般滿天飄落!
歌蘭陡然一驚,雙手探出漆黑的龍爪,兩爪一出,鉚釘在時空長河的河底,才不受震蕩影響。
磅礴浩瀚的撕扯力,仿佛要把一切生靈拽向未知的深淵。
就在震蕩很快要摧毀神樹的剎那——
時空忽然平息。
仿佛有一只無形的大手,輕輕撫平了劇震。
七十億神果,七十億個靈魂,在夢道幻境里同時感受到了一縷宛如父愛的撫摸。
畢竟,陸涯曾經也是七十億中的一員,假如不是平行世界,死了就麻煩了。
陸涯這一無形的愛撫,不但平復了通神柱內激蕩的靈氣,也平復了中神柱被松鳴砍開的裂紋。
隨手而為,沒什么目的。
神樹下的七人仰天長望。
“這,就是天道嗎…”
雖然說七人心情十分絕望,但絕望到底了,反而又有種釋然感覺。
不是國菌不努力,奈何供軍有高達。
大概就是這種感覺。
沒必要再努力了,躺著就好。
吹哨人神識中。
神識海岸,潔白的沙灘上。
陸涯仰天笑道:
“天道?這就是你的眼界嗎?”
留下這么一句話,陸涯的神魂帶著老婆孩子,一步踏出了吹哨人的識海。
只留下吹哨人面色蒼白,仿佛見到了你能想象到的最恐怖的惡魔…
他以為,他想象到了。
神魂歸體,陸涯睜開眼睛,迎面看到了一個身材矮小、五官平平、面色謙遜的年輕人。
酒狐仙一眼認出了歌蘭,有點慫了。
她下意識往陸涯身后站了站。
僅僅出于本能…超出人格的本能。
她聽過歌蘭的事情,也聽過傳說中的龍吟,她仙臺深處的天狐圣體,第一次感到恐懼。
巧合的是,歌蘭也是第一次。
第一次感到恐懼。
盡管他偽裝的極好,但他身后那道隱蔽的巨龍黑影,早已瑟瑟發抖,身形都快要崩潰。
陸涯看了眼這個嚇到神魂分裂的年輕人…
他沒有一絲嘲笑。
這是陸涯穿越以來,第一次見到害怕他到這種地步的男人人。
也是,最強的人。
就如同,站在珠穆朗瑪峰頂端的人,才會真正發現,天比人們想象中的要高的高的高!
眼前其貌不揚的年輕人,就是當今三界的珠穆朗瑪峰。
陸涯看來,如果此子執意要毀滅三界,不會超過一刻鐘,就能徹底摧毀七神柱。
他突然有些好奇。
“你很強啊…叫什么名字?”
歌蘭略一低首,禮貌的回應。
“西爾維…算了,叫我歌蘭就好。”
希爾薇?
陸涯微微一愣,沒想到這家伙還有英文名,頓時感覺時髦了許多。
“歌蘭,你為什么要害怕我?”
歌蘭不語。
身后的無形黑影嚇得直哆嗦。
陸涯安慰它道:
“雖然我比你強得多,但我人畜無害啊,更何況,我女兒還在旁邊,怎么可能隨便傷人呢,剛剛不是我救了神樹,神祗怕是要死光光了。”
不可能隨便傷人,但你隨便傷龍啊!
前有骨龍,后有宇文父子,都是血淋淋的教訓啊,雖然歌蘭比他們強一萬倍,但是在陸涯眼中仿佛并沒有什么區別。
歌蘭可以走,但他一直留到了現在。
“恐懼是我的力量之源,多謝你了。”
這樣說著,歌蘭突然單手掐訣,道:
“刑天九門,開!”
“生門,開!”
“休門,開!”
“徹門,開!”
陸涯感覺不太對勁,這家伙的仙臺一道道封印被解開,浩瀚的龍力反向灌注肉身。
“喂,你不是來真的吧?”
歌蘭繼續解鎖。
“傷門,開!”
“杜門,開!”
“景門,開!”
陸涯看不下去了,沒想到這家伙居然強到這種人神共憤的地步。
“你這樣下去,是想毀了三界嗎?”
歌蘭謙遜道:
“能與天一戰,毀了三界又如何?”
語氣謙遜,一雙灰眼已變成龍眸。
身后的無形之龍逐漸凝聚成黑影。
黑龍足有百丈高,全身炭黑,瘦如枯木,雙眼凌厲,紅光駭人,與其說是龍眼,不如說是沾血的人眼。
不成比例卻又十分協調的巨大雙翅,暗淡深邃的卻又直指人心的紅色眼睛,身形略似傳說中的西方龍,卻沒有那么明顯的邪惡感;神態略似傳說中的中國龍,卻比之更為霸氣萬分。
整頭龍的氣質給人的第一感覺,不是恐怖,而是有一種無形的威壓壓在意識和思維之上,讓人產生全心全意、毫無保留的臣服感。
酒狐仙捂著陸欺天的眼睛,只覺體內熱血翻滾,大腦近乎窒息,一種無形的威壓令他汗毛倒豎,屏氣凝神,一時忘記了靈魂的存在。
那不是恐懼…而是震撼。
人類的想象力,在宇宙萬象的瑰麗面前,突然顯得不值一提。
然而,這頭黑龍還在繼續變得強大!
“玄門,開!”
“黃門,開!”
“死——”
可惜,他遇到了陸涯,也開了一門。
“腦門,開!”
陸涯覺得,如果讓這家伙開了死門,就算自己能輕松制服他,也會不可避免的,造成三界宇宙不可逆轉的損毀,到時候處理后事很麻煩。
于是抬手,一個板栗敲下去,和寧中子敲暮雨霏霏沒什么兩樣。
一個板栗把歌蘭身后的黑影,敲成與歌蘭融為一體的實體龍形。
巨大的龍頭裂開了,在一個板栗的沖擊下,從神樹上光速墜落。
又是一聲巨響,黑龍洞開大地,直接墜入神界的地心。
龍體迅速潰散,卻在地核的巨大壓強下沒有揚灰,只是單純的,被壓成了…
化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