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禪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離開那片血海煉獄的,當黑暗從眼前消退,他仿佛被拋到了宇宙之中,身體在緩慢地翻滾,上、下、左、右…四面八方全都是無數的星星,有熾烈的恒星,有優雅的行星,有詭異的流星,還有某些看上去空空如也但總感覺那里有東西的神秘存在。
他的意識并沒有完全恢復,像是處于鬼壓床式的半夢半醒之間,眼睛睜著,但也僅僅是睜著,也沒辦法進行任何有深度的思考,甚至連轉動眼珠都辦不到,他想摸摸帕辛科娃在哪里,但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
為什么會這樣…明明戰斗還沒有結束,他還想與兩位先祖一起并肩戰斗到底,為什么…為什么尤綺絲會那么聽從智人先祖的話?
這時,他周圍響起了聲音,分辨不出聲音來自于哪里,像是來自于四面八方的宇宙,顯得極為空靈,但聲音很熟悉,是尤綺絲的聲音。
她不徐不疾地說道:“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層之臺,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無論一個新生的文明有多么孱弱,焉知不會成為日后的宇宙霸主?因此,我對任何一個文明的奠基者,總會給予應有的尊重。”
這果然是夢境吧,他還是頭一次聽到尤綺絲成段落地引用古文,顯得非常不真實。
在她說話期間,他依然在翻滾,但是當轉過某一面時,他看到有一顆行星越來越近,在他的視野里越來越大,每翻滾一周,行星就在他的視野里增大好幾圈,從棒球到臉盆,從臉盆到磨盤,再到…
“等…”
當尤綺絲說完那段話的最后一個字,行星表面幾乎占據他的所有視野,他似乎受到行星引力的影響,翻滾速度越來越快,快到眼前一片模糊,他正在向地面翻滾著墜落!
他重重地落在地面,眼冒金星,全身的骨頭都快散架了,這種痛感有必要這么真實嗎?他像是落在了水里又不像是,全身都包裹在一層液體里,但隨著痛苦襲遍全身,他的身體能動彈了,大腦也像是清醒了,終于從那種鬼壓床式的僵化中擺脫了。
他費力地抹了一把臉上的液體,模糊地看到旁邊還有一個人躺著,他伸手把她拉近了一些,終于認出她是帕辛科娃,她的全身同樣蒙著一層近乎透明的液體,但她的手是溫熱的,身體也并不像尸體一樣僵硬,這令他松了口氣…
嗯?體溫應該也是由潛意識形成的吧?他剛才倒是沒注意自己是否有體溫,所以這又是到了哪里?這又是誰的記憶?
周圍的一切都非常真實,有樹,有草,有泥土,這并不意外,他在虛擬空間里也察覺不到自己是在虛擬空間里,但這肯定不是之前的戰場。
他的腦海里依然牢牢刻印著血海煉獄里的最后一幕,看著兩位先祖和數百名猿人即將被怒濤般的膿血狂潮所吞沒,血海里由旋渦構成的鬼臉猙獰扭曲,他絕望地向他們伸出手,卻永遠不可能觸及他們了。
“嬋姬!嬋姬!”
他耳畔依稀傳來呼喚他的聲音,首先肯定是女聲,但可以排除小帕辛科娃稚嫩的童音和尤綺絲空靈的聲音,其次他分辨不出是誰在喊,因為這聲音像是由數道不同的聲音混合在一起,共同呼喚。
說真的,他還沉浸在巨大的遺憾和痛苦里,實在是不想動彈——為什么死了還要這么忙碌啊?
但呼喚聲異常迫切而焦急,他只能勉強撐著地面爬起來…一抬頭,他發現自己和帕辛科娃正在被一座小山般的陰影所籠罩。
巨型猿人!
他驚得出了一身冷汗,腦袋里嗡的一聲,瞬間就徹底清醒了——真出汗了嗎?他沒時間確認,反正身上這層液體令他分不出到底出汗沒有,總之他的怠惰一下子消散了。
他和帕辛科娃幾乎就在巨型猿人的腳下,它仿佛只要稍微挪動一步,就能把他們兩個踩成肉醬,而它的腳…也只是看著像腳,實際上每一塊類似于表皮細胞的東西都是由不同宇宙生物的細胞構成的,皮膚有鱗片也有黏膜,汗毛更是混雜著各種生物的毛發和觸須。
等等!為什么會有巨型猿人?他和帕辛科娃不是死了嗎?巨型猿人是在現實世界里啊!要說這是巨型猿人的意識也不對,因為它只是看著像巨型猿人,實際上是個沒有主導意識的大雜燴,所以即使在意識空間里,也不應該存在巨型猿人!
他暫時管不了那么多,抱起帕辛科娃趕緊起飛,先從巨型猿人的腳邊飛離再說——他一度以為在劫難逃,總感覺下一秒他和帕辛科娃就會被它身體上探出的某種東西給卷回去并吃掉,直到他自認為飛出一定的安全距離之后,才證明那是他的被害妄想癥發作了,巨型猿人并沒有動。
他茫然地盯著它,依然沒有弄清這到底是什么情況,耳中再次聽到呼喚他的聲音,他轉頭望去…他看到了她們!
她們依然待在之前那座小山頭上,一個人也沒有少,她們幾乎是站在懸崖的邊緣齊聲呼喚,聲音才傳出這么遠。
他第一眼認出的其實是花崗巖少校,沒辦法,她的身材太顯眼了,她似乎正在努力阻攔其他女生,否則她們好像要不顧一切地沖過來了。
“嬋姬!”
另一聲呼喚從非常近的距離傳過來,聲到人到,他剛轉過頭,對方就撲過來了,只是由于他還在身前橫抱著帕辛科娃,才沒有被她合抱住。
“憶星?真的是你?”
他認出面前這個臉上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女生,正是憶星,但…這是怎么回事?
憶星激動得幾乎語無倫次,她探手抓住他的肩膀,用力地搖晃著他,喊道:“你才是啊!為什么你們會被那個家伙吐出來啊!!!”
吐…吐出來?他下意識地低頭看了看身上的液體,又望向巨型猿人,它的嘴邊確實掛著長長的涎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