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蘇以咄咄逼人的話語,徹底剿滅了包間里熱鬧而歡樂的氣氛,但事實上,沒人怪罪她,這一時刻遲早會到來。
無論是殷勤勸大家點菜、夾菜、吃菜的小穗,還是從洗手間回來之后就一直向大家講述這兩年學校趣事的千央,她們來之前沒有互相商量,但她們所做的事,其實都是在本能地盡一切努力來推遲這個必然會到來的時刻,因為誰也不知道當這一刻到來時會發生什么,與其如此,她們寧可像鴕鳥一樣把腦袋扎進沙子里,能當鴕鳥也是一種幸福。
“說的也是。”江禪機見誰都不說話,等服務員關上門之后,只好自己開口。
之前所有的愉悅與歡樂,都是每個人刻意營造出來的假象,大家都在小心翼翼地避免觸碰雷區,但那終究是虛假的。
他站起來,向小穗、千央、付蘇各鞠了一躬,他沒有向格桑拉姆和周雙生鞠躬,因為她們名義上是他的學妹,彼此之前的關系和共同經歷沒法跟前三者比,也與今天的事關系不大。
“對不起,一切的始作俑者是我,是我把其他人拉進來,也是我提議不告而別。”鞠完躬,他坦誠道。
小穗和千央在他們不告而別之后,兩人也不止一次猜測過和分析過,盡管想到這種可能,但…
“包括學院長在內?”小穗問道,這是她最想不明白的事,學院長是很有責任心的,她不理解學院長為什么都會跟著一起不告而別,所以她有些懷疑是學院長在暗中策劃的這次行動,而不是江禪機。
“是的,學院長和帕辛科娃也是我煽動的。”他承認,隨即又補充道:“但酋長與我無關,酋長是主動跟我要求的。”
“啊?巫術部族的酋長嗎?連她也…”小穗驚愕地掩口道,這是她們完全不知情的事。
他點頭,“不過很遺憾,酋長已經在前段時間去世了,路易莎接替了她的地位,由于決定遵循酋長的指引,路易莎這次也沒有選擇跟我們一起回來。”
小穗和千央彼此驚疑不定地交換視線,事情比她們私下里討論的還要復雜得多;格桑拉姆豎起耳朵專注地傾聽每一個字,這些是她錯過今天就絕對沒辦法再聽到的秘聞;付蘇還是一臉的凜然,無形地跟江禪機較勁,因為這些東西她早就知道了,她想知道的是關于未來的事,關于他以后的打算;周雙生…她可能是在場者里除了米奧之外最漠不關心這些事的人了,甚至還想偷偷夾菜——這些菜,好吃到她都稍微有些后悔當初厭世的想法了。
“為什么?”小穗費解地問道。
為什么他要做出這樣的決定,為什么學院長會被他說動,為什么酋長會主動加入,為什么…沒有跟她們兩人說,難道她們兩人低人一等?
“你可以仔細看看我們這些人。”江禪機示意道,“我們中的大部分人,都是某種意義上的邊緣人,不像你和千央一樣擁有幸福美滿的家庭生活,我們必須要找到人生的意義和目標,這個目標也必須強大到足夠我們為之奮斗,在‘通道’的威脅結束后,我們曾經的目標已經不存在了,所以我們必須尋找到新的目標…但你們兩人并不需要。”
小穗的視線從他們的臉上逐一掃過,在奧羅拉的臉上停了一下,盡管說奧羅拉是邊緣人令人難以相信,然而她還是可以理解的,畢竟有錢并不代表幸福。
“但是…學院長…”
再怎么樣,也不能說學院長是邊緣人吧?
江禪機點頭,“所以我說的是‘我們中的大部分人’,學院長不在此列,她一開始只是心動,因為如果跟著我們離開,她就可以離開無聊的行政崗位,回歸到她真正喜歡的數學領域了…但正如你我所知,她的責任心很強,光是這點并不夠,直到我給她提供了一個她無法拒絕的理由。”
“什么理由?”小穗追問。
“永生。”他答道,“我讓她可以有無限的時間來一直鉆研數學,并且將來有機會見證宇宙里凡人難以想象的宏大事件。”
此言一出,尤其是前兩個字被說出來的時候,即使是漫不經心的周雙生也震驚地抬起了頭,更何況是格桑拉姆和付蘇,以及小穗和千央。
“永生…是我理解的那個‘永生’么?”小穗費力地咽了口唾沫,無助地干笑道:“啊,我明白了,是說請尤綺絲把你們的意識以數字化存儲起來,在虛擬空間獲得的‘永生’是吧?”
“不是,就是你第一反應中的‘永生’。”江禪機搖頭,“或者說是接近無限長的壽命,就像伊芙曾經做到的那樣,她從人類文明的曙光乍現一直活到了今天。”
“但…但是…酋長還是死了啊?這說不通啊!”千央搶話道。
“嗯,因為酋長沒有接受永生,在我們離開之前,她可能已經意識到自己患病了,所以她要在死之前把族人們帶到一個可以永遠安全的地方。”江禪機解釋道。
小穗和千央她們,已經不知道要說什么了。
“有一件事我需要澄清,并不是我們所有人都是為了追求永生而去的。”他看了看陳依依、奧羅拉、憶星,甚至是米奧,“就算沒有永生,她們依然會去。”
奧羅拉向小穗點點頭,“我必須要找到生存的意義,我想做只有我能做到的事,否則我以前的一切努力,都會變成一個笑話。”
“不過,我沒有那么高尚。”江禪機繼續說道,“我就是為了永生而去的,伊芙的親身體驗已經說明,現代社會越來越沒有永生者的立足之地,哪怕是拋下父母,我也要去獲得永生,因為我答應過尤綺絲,要幫她尋找到能令她族人生存繁衍的所在,這個目標還無比的遙遠。”
小穗她們都是聰明人,稍微一想,就明白了她們曾經最困擾的一個問題——為什么不告而別?因為一旦環環相扣地解釋起來,就必然要涉及永生,而這種等級的秘密,是絕對不能隨便說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