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禪機在思想里與尤綺絲之間的對話,在現實時間里只經過了短短幾秒,但這幾秒在憶星看來是沉默而尷尬的幾秒,她看到江禪機臉色陰晴不定地發呆,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更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暗暗怨恨自己,這對于性子偏急的她而言,好幾次火氣都上來了,感覺自己像條咸魚一樣被晾在這里,幸虧阿拉貝拉空靈宏大的歌聲一直在繚繞,她的火氣幾次上來又幾次被勉強壓下去,但她的忍耐終究是有限度的,阿拉貝拉的歌聲也不是萬能,否則早就世界和平了。
她承認自己稍微有欠考慮,但她覺得他也太杞人憂天了,無非是她出于一片好心而做了小小的嘗試,他非但不領情,還給她擺臉色,那些遠隔無數光年之外的浮空燈籠能把他們怎么樣?它們要是真敢來,她就讓它們有來無回,他們可是占了主場優勢,不是都說天時不如地利么?怕什么?
就在她快忍耐不住的時候,他終于結束了漫長又短暫的出神,而且臉色也舒緩了不少,他察覺到她小動作表現出的煩躁,說道:“抱歉,剛才不是發呆,是跟尤綺絲商量了一下。”
憶星又產生了一點小小的嫉妒,但尤綺絲畢竟不是真人,甚至不是人,甚至不是實體,實在沒什么可嫉妒的,所以她板著臉沒有接話,想聽聽尤綺絲怎么說的再說。
“她稱贊你做的很好——這可不是安慰你,她真這么說的。”他說道。
憶星忍不住泛起些許的得意之色,一秒之前對尤綺絲的嫉妒瞬間就轉變為高山流水遇知音,心情大好地哼了一聲,滴咕道:“我就知道她是識貨的…”
江禪機心里還有很多話,最后還是沒說出來,要不是有尤綺絲在,這件事恐怕不是她想的那么簡單就能解決,然而從他跟她打交道的方式來看,她還是需要哄的,吃軟不吃硬,順著她說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于是附和道:“那肯定,她不像我這么大驚小怪,給出了很好的建議,你要不要聽聽?”
憶星當然很好奇,而且她思想中理智的一面也明白,雖然她在戰略上蔑視敵人,但戰術上未必能一切按照她的想法走,心里多少還是沒太多底氣,便矜持地點頭道:“你說說看。”
江禪機也不隱瞞,畢竟這件事想要達成,還需要她的配合,她不會愿意湖里湖涂地配合,騙她或者湖弄她又會起到反效果,于是把尤綺絲的計劃如實轉述給她,至于她體內的種蜂能不能聽懂、有沒有反應,就暫時不去管了,他相信她體內屬于天使的一面。
隨著他的簡短講述,憶星的神態也從強裝出來的滿不在乎慢慢轉為震驚,竟然似乎有些毛骨悚然的感覺,不等他講完,她就明白了其中的原理,浮空燈籠借助光通信的思維方式固然神奇且可以彼此在遠距離無限互聯,看似精巧且可以形成超級智慧,但在更高等級的文明面前,顯得就如沙灘上由兒童堆壘的沙堡一樣脆弱不堪,無論兒童花了多少時間來完成心中的巨作,但成年人隨便踢一腳,或者一個浪頭打來,就會分崩瓦解,被徹底抹除其存在,而尤綺絲甚至根本連實體都沒有,相當于輕輕吹一口氣,沙堡就會灰飛煙滅。
最關鍵的是,這方法不僅能毀滅遠處的浮空燈籠們,同樣也可以輕易毀滅諾亞星上的浮空燈籠,只要是在這顆星球上的,全都一個不剩的毀掉,不論逃到多遠…意識到這點之后,她的胸口就如同被萬鈞巨巖壓住似的,幾乎難以呼吸,胸中的某處,不知道是心臟還是什么,戰栗地縮成了一團,被一把無形的利劍逼得拼命后退,直到退無可退。
“…你沒事吧?”江禪機注意到她的臉色很差,失去血色般變得慘白,并且不自覺地用手捂住胸口、攥緊了胸口的衣服,停下講述問道,反正也差不多講完了。
“沒…沒事,很厲害的計劃,不愧是她。”憶星這才從幾近窒息中緩過氣來,艱澀地說道:“不過…不過最好要小心一些,萬一咱們的浮空燈籠也受到影響,就…”
“嗯,這是當然,只需要選幾個浮空燈籠感染之后作為病毒載體送過去,不會影響咱們其他的浮空燈籠。”他說道,并不覺得這是一件值得她鄭重提醒的事,做的時候不會那么不小心的。
“那就好…”仿佛壓在她胸口的那塊巨石被移開了大半,她終于可以順暢呼吸了。
“不過在那之前,你最好不要再送其他的浮空燈籠過去試探了,以免引起對方的警覺——說不定它們也很清楚自己這個弱點,所以你送過去的浮空燈籠回來時變成了一具尸體,因為它們害怕它是病毒的載體,若是如此,證明遠處的它們已經發展出相當高的群體智慧了,但只要一次投送數個以上,它們很難防得住,尤綺絲說她編寫的光信號病毒可以在幾秒內通過變幻顏色和閃爍釋放完畢。”
憶星恍然,原來這就是她送去收集情報的浮空燈籠沒辦法活著回來,用他這個理由確實可以說得通,對方并不愿意交流,因為它們不能確定送過去的信使是善意的還是惡意的,一旦是被高級文明改造過的信使,等著它們的就是團滅。
這當然不是江禪機自己想出來的,但尤綺絲解釋之后,他倒是明白了一件事,為什么以前諾亞星上那個寂寞的群體智慧沒有去找遠方它的同類去交流溝通,大概它也明白自己的弱點,它雖然寂寞得要死,但不想真死。
若非他上次來的時候手機沒電,也沒處可以充電,尤綺絲可能在上次就已經把它們一個不剩的解決掉,都不用花水母動手…但怎么說呢,也算是福禍相倚,雖然憑空多了麻煩,但保留了一只火種并且繁衍成可以成為幫手的新浮空燈籠,從結果來看還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