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惟靜算不上是一個技藝高超的外科醫生,她更接近于全科醫生,她也沒做過移植手術,斷肢再植手術倒是做過幾例,她只為校內師生的健康負責,而絕大部分師生的身體都很健康,遠高于社會平均值,她沒有太多挑戰自我的機會,但她以前從紅葉學院畢業之后,按照她自己的意愿前往專門的醫學院學習和實習過幾年的時間,相關的技能和知識她是有儲備。
正是因為這樣,她才會很震驚,兩個沒有血緣關系的人,做出hla的交叉配型竟然細胞死亡率不足1,這簡直是不可思議,要論機率就像是從一個大城市里隨機抽取兩個人,結果他們恰好是近親的機率差不多,說是中了彩票頭獎也不為過。
細胞死亡率10就已經可以視為陰性反應,移植后發生急性排異反應的機率很低,小于1幾乎已經可以認為很大程度不會發生排異反應,親兄弟姐妹之間的配型都未必能達到這種程度,除非是雙胞胎,而且還得是同卵雙胞胎。
但這怎么可能?莉莉絲的年齡跟阿拉貝拉相差很多,兩人之間又有深仇大恨,相貌也相差很大,不可能是克隆出來的,似乎只能歸納為“極致的幸運”。
當然,這是最新技術下的快速檢測結果,還是要等12小時后的最終結果出來之后才能下定論,但以過往的案例來說,結果出現逆轉的可能性比較低。
阿拉貝拉的聽力是所有人里最好的,但此時她像是沒聽懂似的,傻傻地愣住了。
“太好了!阿拉貝拉!”凱瑟琳激動得緊緊抱住妹妹,如果莉莉絲的眼珠配型成功,肯定是不做他想的最佳選擇,也不用一直苦等下去。
阿拉貝拉這才遲鈍地反應過來,與姐妹相擁而泣,無疑這是通向她見到光明之路的重要一步。
江禪機察言觀色,看到路惟靜那既震驚又困惑的表情,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看來尤綺絲調配的萬能抗排異藥是真的屌,這可比什么梅一白的能力強多了,因為這藥可以量產啊!
萬能抗排異藥一旦量產,不知道可救多少人的生命,最關鍵的是,這相對于對像拓真那種掌握了技術又有野心的人來了一次釜底抽薪,因為如果解決了排異反應,移植難度大為降低,誰還會去冒天下之大不韙而求助于克隆?
不過,他欣喜之余又冷靜下來,仔細一想,即使萬能抗排異藥普及了,也只能消滅拓真這樣的中間商,并不會消滅罪惡本身,那些希望替換自己體內零件以獲取更長壽命、更高生活質量的高官巨賈們,不再需要克隆體,而他們不會改變初衷,只是將魔掌伸向普通人而已,甚至因為移植難度大為降低,連不那么高的官和不那么巨的賈,或者是犯罪組織的小頭目,說不定也會動起類似的念頭…因此隨之而來的,是普通人的失蹤率突然暴漲和戰亂地帶大量殘缺不全的平民尸體吧。
這么一想,萬能抗排異藥的出現并非是一件好事,它太超越時代了,它會挽救很多人的生命,也會帶走很多無辜者的生命,人類社會還沒有進步到可以正常接納它的程度。
思來想去,江禪機暗暗嘆了口氣,暫時打消了將萬能抗排異藥公之于眾的念頭,就如優奈希望少年拓真成長為可以獨當一面的男子漢之后才慢慢找回原有的記憶,也許還是等社會更進步一些、更成熟一些之后,再找機會公布吧——說不定在那之前,已經有醫藥公司發明了類似的東西呢,雖然希望不大就是了。
他偷偷瞄了一眼沉思的路惟靜和歡欣雀躍的姐妹倆。
路惟靜的作風是只用她的能力給師生或者認識的人治療,而不是隨便哪個平民都能找她治療;姐妹倆的上帝假設真的存在,他眼睜睜地看著世間發生著諸多苦難而無動于衷;宗主她們這些信佛的人,她們心存慈悲的滿天神佛也是,哪怕是神話中,他們也不會救每個人,可能只救了極少數超級虔誠的人。
連他的師長和這些無所不能神佛都沒有普渡世間眾生的念頭,他一沖動就把這種會引起軒然大波的藥物配方拿出來,屬實太過草率。原子彈的發明者們曾經因為自己制造了大殺器而后悔了很久,卻沒想到正是這種大殺器震懾出了文明社會最長的一段和平期,這些頂尖科學家夠睿智了吧?世界上沒有幾個人比他們更聰明的,但他們依然受制于時代的局限性,只能說明人的眼光無法超越自己所在的時代,原子彈剛出來時是恐怖魔王,后來卻是救世主,萬能抗排異藥看似是救世主,但未必真的如此,還是先讓子彈飛一會兒吧。
至于路惟靜會不會做更深入的研究,然后發現莉莉絲和阿拉貝拉的hla理論上應該是不能配型的…如果她發現了這點,江禪機也有辦法,他就把優奈推出去,將優奈的能力悄悄告訴路惟靜,說是優奈能力的影響,并且叮囑她要保密,因為如果優奈自己知道了,可能就不靈了。
不過路惟靜也不一定有時間研究這種純學術的東西,還是趕緊攛掇李慕勤拉著她去外面喝酒吧。
路惟靜等姐妹倆的興奮勁稍稍平息,又說道:“假如12小時后的最終配型結果沒有發生大的變化,就可以準備安排手術了。”
阿拉貝拉剛才其實是被姐姐的情緒所感染而高興,現在她一聽要手術,心里又難免繃緊了,畢竟配型成功跟手術成功又是兩回事。
“手術時間方面,你們有什么特殊要求沒有?”路惟靜征詢姐妹倆的意見。
她們一齊搖頭,“看您的安排就行。”
“行,一旦配型結果不再有變化,那么再做一次全面的身體檢查,就可以安排手術了。”路惟靜并不是一個拖泥帶水的人,她沒有做移植手術的經驗,但拖下去也沒有意義,眼球移植手術任何一個醫生都沒有經驗,跟體內器官移植截然不同,屆時手術期間有國內外的專家遠程視頻現場提供建議,而且不需要照顧他們的時間,他們反而會為了有現場視頻觀摩的機會而搶破頭,畢竟這可是世界首例啊。
路惟靜和護士們經過這段時間的學習以及vr練習,已經將手術流程完全掌握,趁熱打鐵比較好。
江禪機見阿拉貝拉還是緊張,安慰道:“早做手術也好,手術之后還有更漫長而艱巨的挑戰在等著你,我相信手術肯定會成功,之后你的大腦要怎么適應眼中看到的這個世界,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早做手術早開始適應嘛——就把這當成神賜予你的另一重試煉吧。”
嬰兒大概是用了幾個月的時間適應了眼中看到的倒像,但嬰兒的適應能力太強了,嬰兒的大腦就是一張白紙,可以隨意寫入任何東西,而阿拉貝拉想適應就要先克服她自己的常識桎梏,克服她十幾年來對聲音的依賴。
另外,嬰兒的視力范圍也很窄,據說只能看清眼前幾十厘米的距離,然后才慢慢能看遠,這樣有利于嬰兒逐漸適應倒像的視覺,但阿拉貝拉睜眼看世界的那個剎那,就將整個世界盡收眼底,看見的東西太多了,太過離奇,影像還被割裂為左右兩個部分,沒有立體感,這些都對她是巨大的阻礙…從這個角度來說,可能移植一個高度近視的眼珠更有利于適應?
江禪機的話倒是部分轉移了阿拉貝拉的注意力,她把心一橫,點頭道:“好,我明白了。”
她無比憧憬著光明,憧憬看到光明之后的全新生活,她不知道自己要用多久才能適應眼中那個離奇的視覺世界,正因為如此,她才要抓緊時間,難道要拖得青春逝去才能追上大家的腳步?
看到妹妹重新鼓起干勁,凱瑟琳欣慰地笑了。
路惟靜開始叮囑手術和術前的注意事項,姐妹倆認真地聽著,這些跟江禪機無關,他跟她們說了一聲,前往另一個病房。
c8躺在病床上,穿著病號服,頭上重新纏滿了繃帶,從頭到腳沒有任何銀白色的金屬,也沒被銬在病床上。
“c8,腦袋好些了沒有?”他打招呼道。
c8緩緩回過神來,“應該是有所好轉吧。”
她的聲音倒不是有氣無力,而是…怎么說呢,像是沒有靈魂,以前的她語氣雖然也挺機械,但至少其中蘊含著憤怒和復仇的決心,但現在…空蕩蕩的,仿佛只剩下一具軀殼。
江禪機能猜到她變成這樣的原因,因為在復仇已經成了笑話的現在,她失去了人生目標,不知道以后何去何從,現在她留在校醫院里養傷,傷好之后呢?
“打起精神來,c8,就算不是為了你自己,也要為了拓真。”他說道。
她愣住了,但眼神中也亮起快要熄滅的光芒,“拓真?”
“是啊,說不定那個少年以后會找回從前的記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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